周黍的生活, 在炙热和混乱中颠倒。
幸好东昌区的钱，被崔烬的押运队伍全部带回来了。
周黍立刻算账，要将崔烬的运费算出来，将老朱和周边农户的钱也要结了, 同时定一定未来十年的合作耕种计划。
最后一项是特别大的大事。
周黍趁着火气对东昌区提出那样离谱的要求, 没想到杜冕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既然如此, 那事情就要办好，毕竟几十万人口每年的口粮需求, 不是四槐树镇周围几家几十家农户的土地能满足的。
得青叶县出面，联合周边的县一起, 以周黍为主导来进行。
所以会计室内的气氛非常浓烈。
老朱在这事里出了大力, 非常意气风发。
虽然北都的远房表妹来信，通报了樊静在田野调查中遭遇意外死亡的遗憾消息, 他的心情也没有被影响。
挣钱是小事，后半生的仕途和荣耀都在此一举了。
只是从东昌区带回来的现金实在太多, 发动周家、李家和金家的人帮忙数, 还是差点忙不过来。
特别是周黍，只负责签审跟农户们的领款单，就签得指头发酸。
更不用说安排在半个月后的，由翟县长组织的农耕动员大会了。
她就趁倒茶水或上卫生间的机会, 去后院透气。
第一次去的时候，褚子高坐在花台上看书, 穿着军队制式的白衬衫和黑色修身裤, 很有些文雅气。
后院是各路人马抄近道去前楼办事的近路，但因为他在，所有人都自动绕路。
只有方媛带着方博，在边边上玩皮球。
小孩子也被被叮嘱过, 所以绝对不靠近他，即便是方博也被拉得远远的。
第二次去的时候，褚子高已经看完书，托着小孩子的皮球，在空中玩出各种花样。
方博被吸引住，顾不得方媛拉拽他，硬冲过来，站在褚子高面前哇哇大叫。
第三次出去的时候，方媛已经彻底抛弃矜持，跟方博两个人围在褚子高身边。
而方擎巡完棚回来，担忧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生怕他们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惹恼了獠牙。
第四次的时候，不知褚子高做了什么，居然将方擎叫过去比力气。
方擎用两只手，褚子高只出了一根食指。
从方擎的满头大汗和满面愧疚，以及褚子高的轻松自在来来看，他们好像玩得挺不错。
中午吃饭，褚子高的情绪挺好。
方媛上菜，把獠牙能吃的清淡菜摆得离他很近。
方博端了自己的小碗，里面满满都是肉，蹭在褚子高身边问“褚叔叔，他们说你是最最最最厉害的人。”
褚子高的蓝眼睛动了动，嘴角微微一勾。
周黍为他盛了一大碗饭，又给他布菜“今天就多吃一点”
方媛不想弟弟来打扰，要将他拉走。
但刚三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又问“那叔叔会把所有变异兽都赶走吗”
褚子高嘴角依然上扬，但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令餐厅内的空气略紧了紧。
方媛敏感，知道不对了，立刻就要将方博抱走。
但周黍马上道“方媛，让方博过我这里来”
方媛不敢不听她的话，忐忑地将方博放在周黍身边。
方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从姐姐的不安中感到不对劲。
他仰头，死死地抱住自己的碗，疑惑地着周黍。
周黍在他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郑之行眉目清秀，五官端正，方家的三个小孩子都遗传了她的好相貌。
特别是最小的方博，小脸蛋精致秀气得不行。
周黍常开玩笑，咱们家可能要养个大帅哥出来。
所以她柔着声音问“阿博，谁教你说让褚叔叔赶走所有变异兽的话”
方博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面一个小小的卧蚕“变异兽好坏，把我家撞坏了，还杀了我爸爸。妈妈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变异兽全部赶走，把家重新建起来。褚叔叔是最最最厉害的人，所以我想请褚叔叔去”
周黍看紧张的方媛，还有站在厨房门口差点将锅落地上的郑之行“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肉么端过来干什么”
方博马上将小碗举向褚子高“给叔叔吃肉”
周黍接了小碗“谢谢。”
方博满足了，对褚子高一笑，不好意思地扑方媛怀里去了。
方媛吓得半死，拖了他往外面去，又被郑之行一把将两人都拽走了。
周黍笑，将小碗往褚子高面前推“这么快就俘获了一个小信徒，这是人家献给你的供肉。”
吃不吃随意。
褚子高那样地看着她，她却道“我不会用这样的手段逼你做决定，其它人的话，今天上午也没机会，因为孩子们一直跟你在一起。”
所以，这是小孩子自己的真心。
褚子高道“我没怀疑。”
将那小碗挪到自己面前，就看着，既不吃，也不拿开，只是目光越来越暗沉。
周黍知道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战争，其惨烈程度不压于灾变几十年来的兽潮。
见他眼尾有些发红，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果然又跟两三天前一样，开始发烫了。
褚子高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也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抱住周黍，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
郑之行惊惶地追过来，周黍却对她摆摆手，让她不要动餐桌上的东西。
青天白日，夏虫微鸣。
就那样沉默地，任汗水一层层浸透两人的皮肤，直到头发能拧出水来。
褚子高的目光似乎盯着周黍，但其实没有焦点，游移着，投向不知什么时间和地点的远方。
他只是被这人间的恶意伤了傲骨，稍微碰上孩子天真的善意，忍不住破防而已
周黍只能抱着他，感受他越来越高的体温，不断安慰他，放纵他。
下午两点。
算账给钱的工作算半荒废了，只能去干点别的。
周黍在卫生间梳妆，从镜子里端详自己，拿着粉扑将脖子上过于暴露的痕迹遮起来。
褚子高靠在洗漱台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和她在镜子里对视。
周黍一笑，将粉扑一转，去他略有点红肿的眼睛下方沾了沾。
獠牙统帅的脆弱，不能让除了她之外的别人看见。
褚子高没拒绝她过分的举动，还低头配合她。
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红润发亮的双唇，然后忍不住地将她的唇亲了又亲。
等真正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餐厅的饭菜还维持原来的样子，但早就冷透了，味道也不如刚做好的好。
但褚子高主动端碗，吃了一大碗米饭不说，还将方博送给他的一小碗肉吃得干干净净。
周黍就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水库逛一圈”
褚子高放下筷子，点头道“可以。”
水库的水坝完工后，夏天化的雪水和天降的雨水不断囤积，淹没了一大片无人的荒山河沟，形成方圆几十公里的开阔水面。
老严的人散在各处，进行各种收尾的工作。
恰好今日试开发电机，便打开了主水闸。
水从几十米的高处落下，如同白龙入了长渊，很有些惊人的气势。
机器的轰鸣声中，水坝上的一排灯泡亮起来，煎熬了几个月的电终于算成了。
褚子高开车抵达的时候，老严正跟几个工人抱头痛哭。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去年底凭空落下的二十五万亏空，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干从没干过的工程，每天都在担心变异兽群冲过山隘口。
后脑勺的头发全白了。
周黍看见褚子高在笑，便指着环绕水库的公路，以及对面的山谷道“往那边开。”
褚子高将车头换了方向，一只手搁在开着车窗上。
周黍问他“喜欢吃鱼吗”
鱼肉温和，不会刺激獠牙的感官，就是难挑刺。
褚子高回答，一般，不特别喜欢，但如果有，也能吃。
周黍就开始筹划，这水库该怎么利用起来。
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水库的经济价值开发，一部分是水库水坝和水电站的管理人员。
后一个算好做，因为老严那边已经开始有懂水电的人来问要不要招人了。
只等镇子里的供电站建起来，就能运转。
反而是前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其实学问多了去。
她道“会经营的话，可以把这么大的水库做同等面积土地两倍的产值，不会经营的话，只能放荒。”
在她而言，放荒是绝不可能放荒的，就算经营不出两倍的价值，起码也要有产出。
浅水区，种些藕或者菱角；
莲藕这个东西真的用处大，花可以赏花，莲子可以吃，莲藕也是非常好的蔬菜。
至于深水区，自然是养鱼或者其它水产；
这里山区，又有点寒冷，水库的水多是雪水，也许可以养殖冷水鱼。
那肉质，远超普通鱼类。
就问褚子高，吃过冷水鱼吗
褚子高并不太确定，因为他不挑食，供应什么就吃什么，所以回答是也许
如果能顺带着开发水库周边的旅游或休闲经济，也是行的。
但旅游和休闲的前提是安全，富裕和文明，这么说起来，四槐树镇的路还很远。
周黍讲自己的，没指望褚子高能给她什么好建议，但他居然道“如果玉屏盆地变成所有变异兽的终结之地，那四槐树镇”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镇了。
周黍半开玩笑道“这样的话，得立一块碑。”
自灾变来，献出鲜血和信仰的獠牙纪念碑。
自灾变来，无数前赴后继，为保存文明之火种而牺牲的人类英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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