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小桌子摆在檐下,笸箩摆在桌子上,文晚晚坐在桌前,低头绣着一丛姚黄牡丹。

    眼睛看着丝线,身子却微微侧向厅堂的方向,凝神细听屋子里叶淮和裴勉的说话声。

    发髻已经重新挽好了,用叶淮的那根玉簪,他坚持要如此,她到底还是推不掉。

    屋里。

    裴勉低低地提醒叶淮“外面的,一直在听。”

    叶淮早就看见了,淡淡说道“她想听,就让她听吧,拣能说的说。”

    裴勉看着叶淮,下巴上粘着的假胡子,无奈地抖了一抖。

    这俩人一个偷听,一个假装不知道被偷听,让他一个局外人夹在中间,又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种没法办的差事,这辈子,他都不要再揽了。

    裴勉心里斟酌着,道“那夜一共有三拨人马,禁卫军是受谁差遣目前还正在查,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第六的意思。昨日淮北的内卫头领突然被免职,第六的似乎很怪责他擅自调遣内卫行刺,险些伤了文局正。”

    第六的,是不方便明说时,用来代指皇帝的称呼。叶淮鼻子里哼了一声,好个没用的小皇帝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让那帮蠢货冲出来杀人,若是当夜伤了她,便是免一百个职,有什么用叶淮淡淡说道“蠢材”

    门外。

    文晚晚手中的针一个不留神,扎的歪了点,原是由浅变深,渐渐晕染的黄色花瓣里,突兀地多了一点不协调的颜色,只得循着方才的针脚,细细的,又退出了线。

    禁卫军,内卫,免职。他们在说那夜的恶战。禁卫军她知道,听命于皇帝,一直在宫禁中护卫,内卫她却恍恍惚惚的,只记得些零星的片段,似乎是安插在各地的,皇帝的耳目。这些人那夜过来,难道,是杀她的

    就像去别院的半路上,针对她的刺杀

    到底是谁,这么着急要她的命

    她这一晃神,叶淮早已经看见了,眼睛看着她,口中对裴勉说道“多调些人手过来,把人护好了,要是她少一根头发,你知道我的脾气。”

    文晚晚心里一动,这个她,是说她吗,他要护着她

    裴勉听他口气严肃,连忙起身站直,恭

    敬答道“属下领命。”

    属下。文晚晚心中又是一动。那晚她见裴勉衣衫不整地从叶淮房里出来,便以为是他的相好,可是裴勉自称属下,态度又这么恭谨,属下跟上司,会有那种关系吗

    就像南舟跟叶淮一样

    叶淮看了眼椅子,示意裴勉坐下“你说的急报,是什么”

    裴勉看着文晚晚,有些犹豫“最后出现的人那拨人,先前以为是前面两路人马的增援,但”

    事涉机密,原是不该让第三人知道的,可叶淮的模样,又似乎并不避讳文晚晚,裴勉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说。”叶淮猜出了他的心思,淡淡说道。

    裴勉只得说道“但方才接到急报,其中一具尸首贴里穿着的衣物,是淮路织造局造的官缎。”

    淮路织造局的官缎,一向只供应镇南王府,从不市卖,能得到这种官缎的人,多半跟王府里的人有关系。叶淮下意识地啃住了拇指的指甲,看着门外的文晚晚,低声说道“很好,送去织造局比对一下,凡是接触过这种官缎的人,一个不漏的,全部筛一遍。”

    他猜的没错,那个下毒的细作,果然藏在王府里。

    把她当作诱饵推出去,这步棋他走对了,只是,他如今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原有的计划,还得跟着调整。

    文晚晚手里的线,又跳了一下。

    那夜最后一拨人马她印象很深,那些人一出手就是杀招,很明显是奔着她和南舟的性命来的。

    虽然她记不得淮路织造局是什么所在,但她知道官缎都只供给官宦人家,所以方才裴勉的话,她也听出了关窍,在淮南的官场中,也有人想杀她,很可能,也想杀了南舟。

    是谁

    裴勉想着叶淮那夜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心中便有些苦闷,道“可惜那夜没留活口,不然再审审,也许能审出点有用的东西。”

    叶淮听出了他话里的幽怨,哂笑一声,反问道“邓崇呢,别告诉我说你捏着邓崇这么多天,什么也没探听出来”

    “这”裴勉忍不住又看了眼文晚晚,“此事重大,公子,要么进屋说”

    叶淮也跟着看了眼文晚晚,沉吟了一下,起身往屋里走去,裴

    勉连忙跟了上去。

    文晚晚眼前顿时浮起那晚在楼梯口看见裴勉的模样,领口敞着,身上湿着,脸上红着他两个进了屋,要做什么

    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窗前走去,还没到跟前,吱呀一声,窗户推开了,叶淮站在窗前,看着她淡淡说道“回去。”

    文晚晚脸上一红,看来他,早就猜到她会过来偷听。

    “能让你听的,我不会瞒你,”叶淮道,“不能让你听的,就别往跟前凑。”

    他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文晚晚思忖着,把手里的活计往他窗台上一放,笑道“那你们说话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走出院门,回头一看,叶淮依旧站在窗前目送着她,目光沉沉的,似乎有千言万语。

    文晚晚心里突地一跳,连忙转回头,眉头便皱了起来,难道他可是,不会吧

    咳一声,却是裴勉见叶淮只管站在窗前看,忍不住假装咳嗽提醒了一声,叶淮慢慢从窗前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眼皮一撩“说吧。”

    “前天夜里,果然也有身份不明的人闯进别院,试图击杀邓崇。”裴勉道,“属下依着王爷的吩咐把邓崇带在暗室里看着,邓崇如今明白了朝廷要杀他灭口,昨天已经招了。”

    “招了什么”叶淮说道。

    “邓崇供出了两个上线,就是之前王爷吩咐暗中控制的那两个,邓崇还说,王府里有皇帝的细作。”

    “就这些”叶淮轻哼一声,道,“就没问出点有用的”

    “邓崇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不过,”裴勉下意识地四下一看,声音越发低了,“据他推测,王府里那个细作潜伏在淮南,至少有四十年往上了。”

    四十年。叶淮的神色郑重起来,问道“怎么说”

    “邓崇偶尔听他的上线提过,这个上线是十来岁时,被王府中那个细作拉上船的,”裴勉道,“王爷,那个上线,今年六十有余。”

    叶淮神色凝重。也就是说,至少在四十年前,那个细作就已经潜伏在镇南王府了,当时还是第一代镇南王,叶淮的祖父叶景瑜在淮南。

    四十五年前,当朝三皇子叶景瑜奉皇帝诏令到淮南征讨洞夷,战到一半时,皇帝

    突然驾崩,大皇子继位,叶景瑜从此滞留淮南,再未踏进京中一步,这就是镇南王一枝的由来。

    假如邓崇说的是真的,四十年前那个细作已经在王府里,那么,很可能整个淮南的细作网,就是那个细作一手拉起来的。

    藏了这么久这么深,也就怪道大哥没查出来。

    叶淮问道“那两个上线,收网了吗”

    “晚了一步,”裴勉摇了摇头,“昨天赶过去时,两个人都死了,中毒。”

    “怎么办的差”叶淮神色一冷。

    “属下知罪”裴勉连忙起身请罪,满心都是不解,“不过王爷,属下的人一直近身监视着,日夜都不曾懈怠,属下实在想不通,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谁下的毒。”

    “把这两天接近过那两个人的挨个排查一遍,”叶淮道,“再把四十年前在王府的旧人挨个排查一遍。”

    “是,”裴勉问道,“属下听高恕说,皇帝要来淮浦”

    “我就是为这事叫你来的,”叶淮冷笑一下,“立刻安排人手,把淮浦各处都布置上,再派人跟着小皇帝,若是他走得太慢,就告诉他,我在淮浦,让他走快点。”

    到时候,就当面鼓对面锣,把小皇帝炸在他心上的刺,彻底。

    裴勉再没想到他竟是打算留在淮浦见皇帝,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劝阻道“王爷,这里毕竟是皇帝的地盘,太危险了,王爷还是回淮路吧”

    “以小皇帝的能耐,还杀不了我。”叶淮淡淡道,“把夜月调过来,护着她就行。”

    夜月,镇南王的贴身近卫,淮南最精锐的卫队,来无影去无踪,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裴勉知道他说的是文晚晚,迟疑了一下“王爷,夜月一向只护卫王爷和王妃,文局正毕竟是朝廷的人”

    “她是我的人,”叶淮瞥他一眼,“裴勉,以后记清楚点,她是我的人。”

    裴勉心中一凛,慢慢低下头去,半晌才道“是。”

    街上。

    文晚晚提着买好的丝线、菜蔬正慢慢走着,忽地一个中年妇人急急忙忙走过来,迎面撞了她一下,没等她说话,那妇人已经连声道歉“对不住,姑娘,我一时着急没看见,姑娘别生气。”

    她说着话,像

    是无意般,抬手捋了下头发,袖子落下来,露出腕上带着的翠镯,绿得滋润,如一泓秋水。

    文晚晚看着那只镯子,那是她当掉的那只,她不会看错。

    “姑娘,”妇人凑近了,戴着镯子的手指了指路边的茶馆,“我请姑娘吃茶,给姑娘赔罪。”

    “好,”文晚晚抬眼一笑,“姐姐这支镯子,真是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叶淮好个多情的小皇帝。

    叶淮呵呵。

    叶淮早干什么吃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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