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去见父亲了
陆瑄就有些怔愣。和旁系不同, 陆家嫡脉人口简单, 位分最尊的也就是崔老夫人了。
可和寻常人家的老祖宗喜欢热闹不一样, 老夫人这边儿却是最冷清的,除了孙子陆瑄时常过来,陆珦夫妻来的也还算频繁外, 其他人却甚少涉足此处。
就是身为儿媳的梅氏也就初一十五过来一趟,不过略站站, 便即到她的姑母梅老姨娘面前承欢了。
至于陆明熙倒是经常来嫡母跟前坐坐, 只两人之间却并没有太多话可说, 寒暄几句,便相对无言, 说是母子, 更像不太熟悉的客人。
若非有什么要紧事,老夫人决计不会主动去儿子那里
陆明熙可不是也这般想的
本来刚下值, 处理了一天的公务, 陆明熙无疑有些疲累, 挥退侍候的下人,连朝服都没换, 就躺在椅子上闭目小憩。
耳听得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打来了洗脸水的下人呢, 眼睛都没睁, 直接示意过来给他擦脸。
脚步声顿了一下, 又渐渐靠近, 很快一个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 帕子在脸上轻轻游移,力度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就如同幼时母亲的手,温热,舒适,陆明熙舒服的长舒一口气,只觉一身的疲累都一扫而空。
不觉睁开眼,想要看看今天服侍的是谁,待会儿让人好好奖赏一番,却在睁开眼的瞬间,傻在了那里
面前哪里是什么下人,分明是持着帕子的嫡母。
陆明熙吓得好险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一时舌头都有些打结
“母,母,母亲”
“怎么敢劳动母亲,母亲快坐下,儿子,儿子自己来”
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令得崔老夫人鼻头一阵发酸,既有母子之分,本应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却走到了今时今日这样客气却冷漠的地步
勉强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止住想要起身的陆明熙
“就要好了。”
随着温热的手帕从额头离开,陆明熙睿智而冷凝的眸眼已是热辣辣的,满是水意
七岁时,父亲猝然离世,陆家大厦将倾,各种别有用心的人齐聚陆家大宅
做为嫡系唯一的骨血,小小年纪的自己不得不直面各色审视的目光。
失去父亲的悲伤,再没有人可依靠的孤单,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低声评估的惶恐不论哪一种情绪,都足以压垮一个七岁的孩童。
孤独绝望的那一刻,是嫡母过来,牢牢的握住自己的手的同时,更是帮自己挡住了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
那一段日子,也是母子俩关系最亲密的。
母子两人为同一个人的离去而痛不欲生,又在阴冷黑暗中彼此依靠。因为害怕,陆明熙总是睡不着觉。或者睡着了,又会很快惊醒。嫡母就每次陪在自己身边,等自己睡熟后,才会悄然离开,处理府中事务
又会在第二天,陆明熙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笑着出现在儿子面前。那般明媚的笑容,让惶恐的孩子终于一日日安稳下来,一点点从失去父亲的恐惧伤心中走出来,重新找回了自信,积极而又百折不挠的心态,和陆家嫡系后人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无坚可催的底气
也因为嫡母从不流泪,总是自信坦然的面对一切,以致陆明熙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以为支撑起陆家,实在是一件太过简单的事。
直到成年,从嫡母手中接过所有,陆明熙才明白,要撑起陆家,还要安抚好族人,更要保证陆家声明不堕,是一件何等艰难的事,即便自己这样的七尺男儿,这么多年来撑起偌大的家族,也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累,无边无际的疲累,和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
陆明熙实在无法想象,那些失去父亲的日子里,嫡母到底是靠着一种什么样的信念,迈过一个又一个坎
那个时候的自己,自然没有人放在眼里,远不如现在的陆阁老位高权重,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可却是现在的陆明熙内心深处最眷恋的一段时光
可惜,那一段温馨时光太过短暂。父亲逝去的悲伤还未完全消退,嫡母脸上的温柔却已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亲般的严厉,每天写多少张大字,做多少篇时文,甚至功课不好时,嫡母会如同父亲一般操起戒尺
叛逆的少年对严厉的嫡母越来越反感,也越来越沉溺于生母的温柔体贴中,听了生母太多的委屈,也就对嫡母生出越来越多的不满
母子两人终是渐行渐远,直到小崔氏黯然离世,两人关系终是降至冰点,再无法回复到从前
“该是儿子孝顺母亲,怎么敢劳动母亲为儿子操劳”陆明熙忙站起身,双手搀住崔老夫人。
一低头,一大滴眼泪落到朝靴上,又渐渐洇湿成一个圆形印记。
又借收回手的瞬间,偷偷用朝服袖子逝去眼角的泪痕。
崔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嫡子激动的模样也不点破,任他小心的扶着坐下。
陆明熙又亲自斟了茶,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给崔老夫人
“母亲有什么事,吩咐人叫儿子过去即可,如何还要亲自跑过来”
老夫人接过茶碗
“你也坐吧。不过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番。”
“但凭母亲吩咐。”
“瑄哥儿也大了,你在他这个年龄时,已经当爹了,我就想着,瑄哥儿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听崔老夫人提起陆瑄的婚事,陆明熙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了崔家兄妹身上,难不成嫡母是相中了崔琳琅
说心里话,真是让陆明熙选的话,自然是出身名门的崔琳琅较之袁家遗珠,更适合做陆家主母。
只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让陆明熙明白,儿子心心念念的人只有那袁家女
略想了想,试探道
“母亲说的是,瑄哥儿顽皮,老是定不下性子来不知母亲相中了哪家女孩儿,待得选定吉日,儿子就让人上门提亲。”
“我说的这个女孩儿,你应该也听说过,”崔老夫人也没有卖关子,“就是武安侯府那位失而复得的遗珠。”
“是瑄哥儿去闹母亲了”陆明熙默然片刻,无疑就有些恼火明明之前已是和儿子约定好,待他进士及第,再行求娶袁家女,这小子倒好,转头又求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如此沉迷于儿女私情,让自己如何放心把偌大的陆氏家族交到他手里
又唯恐老夫人多想,忙又解释了一句
“既然母亲也相中了,想必袁家女人品必是好的,只瑄哥儿眼下正是关键时候,委实不宜分心”
“不是瑄哥儿的缘故,”多年的母子,老夫人如何看不出陆明熙的情绪变化,怕是对瑄哥儿多有不满,更甚者,便是蕴宁也受了池鱼之殃。
“是我的意思。”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袁家女孩是个好的,有她一旁辅助,陆家至少可保三代兴盛。”
陆明熙一下坐直了身体。如果说之前还以为嫡母是为儿子所托,后面的话,却让陆明熙明白,嫡母当真对那袁家女满意至极。
尤其是三代兴盛之说,更是让陆明熙心惊
陆家到陆明熙手上,说是青出于蓝也不为过,只所谓盛景难常在,虽然对儿子寄予厚望,可陆明熙依旧以为,儿子能殚精竭虑,保住陆家现有的荣光,已是极为难得。至于孙子那辈如何,根本不敢太过乐观。
眼下嫡母却说,袁家女足可保陆家三代兴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嫡母如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可惜老夫人却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已是查了黄历,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为了表示陆家诚意,我会替瑄儿亲自登门求亲,若是怕影响瑄哥儿,也可先瞒着他,待得进士及第,再行定下婚期。”
婚期嫡母的意思,是今年便想让瑄哥儿成亲吗
直到老夫人离开,陆明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毕竟,陆瑄可是陆家嫡脉长孙,再有陆家的地位,即便不能和皇家相比,却也算大正朝一大盛事,嫡母出身崔家,平日里便是吃穿用度,也都极为讲究,如何倒是唯一的也是最看重的孙子婚事上,赶得这般急
即便老夫人给出的理由是袁家女,陆明熙却觉得,背后的缘由却定然不止于此。
正自发呆,一个咋咋呼呼的少年声音在外面响起
“爹爹,爹爹,我请了几个和尚来,爹爹快让人喊大哥过来”
陆明熙抬头,下一刻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却是透过窗户,正瞧见次子陆璟,若是单单一个陆璟也就罢了,他的身后还齐刷刷站着六个身披袈裟的的和尚。
“孽障,你又胡闹”
和陆瑄不同,陆璟从小就怕极了父亲。倒是喜欢粘着总和陆明熙对着干的陆瑄。
尽管母亲梅氏不止一次警告他,不许和陆瑄亲近,可惜陆璟却是个不记事的,总觉得他哥既聪明又厉害,当面答应的很好,转头就会忘记,照样屁颠屁颠的跟在陆瑄身后当跟屁虫。
一来二去的,梅氏也绝望了,索性也不再管他。
这会儿会壮着胆子过来,也是为着找遍了府里也没找到他哥。
看陆明熙发怒,陆璟吓得浑身直哆嗦,下意识的转身就想跑,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说
“爹,爹,我没有胡闹,真的,您别打我,您听我说完那个不是大哥被人诅咒了吗,我就想着,请和尚过来帮他驱驱邪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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