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明德同意对谭武展开调查,林谷雨吊了一天的心才能慢慢放下,“我觉得谭武肯定不是一清二白的,一旦展开调查,十之能抓到他的把柄。”
柳东睿点头同意,“表面上的工作做的比较好,粉饰的一片太平,让人抓不住把柄,但真要细细审查起来,还是禁不住的。”
国家每年拨付给公社的购粮款以及储备粮款并不会拖延,按照正常的程序,这笔款项到了公社之后,财经部需要跟粮站核对每个大队的具体数目,然后由财经部长签字批准后往下发放。
但现在实际的情况是财经部把相应的款项一股脑的交付给了粮站,对后续的情况便很少过问,粮站有没有及时的把粮款付给农村社员,这就是他工作中的失职。
林谷雨就感叹道“一半是天灾,一半是。”
柳东睿想办法帮柳河大队把欠的粮款换成了种子粮,这大半年多亏了那些没有播下去的种子粮,柳河大队的社员才又能成功度过那么漫长的一个寒冬,这是柳河大队的幸运;然而其它那些大队就没那么幸运了,从柳河大队往公社短短几公里的路程,农田里新添了数不清的新坟,大大小小的坟包里躺的是曾经无比鲜活的生命。
“如果社员们手中有钱,至少可以去黑市买点粗粮,说不定就没有那么多人”言语中的遗憾不满清晰可见。
柳东睿搂了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再说,你不也看到了嘛,咱们村的社员手里有粮还不敢吃,谁说他们手里有钱就一定舍得去黑市买粮了大多数的人还是循规蹈矩的,黑市估计听都没听过。”
然后比较客观的分析“说到底还是物质太过短缺,制度又不健全,整体抵抗灾难的能力太弱了,这是时代的局限。”
在军政一体的人民公社里,这种情况不是个例,很多事情都缺乏监督。现在机关里面很多程序性的要求大多只是走走过场,一方面是公社里没有那么多人,另一方面建国初期机关干部的素质参差不齐,很多有能力有文化的精英阶层潜逃出去了。
说起机关干部的
素质,林谷雨又长叹了一口气,“王书记这个人,唉他明知道粮库里有救济粮,却还能忍住不拿住来,这种心性听说去年冬天,他家里的老娘为了给小孙子省一口吃的,活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
老娘饿死之后,他还能坚持不开粮库,甚至说没有私下弄点粮食出来给家里人吃,林谷雨也是不得不佩服。
说实话,王明德这个人给她的观感很复杂他非常有政治的头脑,首先弄出了人民公社这个噱头,让他在全国范围内都出了名,随后又紧抓三面h旗,又红又专,西阳公社虚报高产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身影,可以说现在西阳公社的困境,除了自然原因外,他本人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是那种只会教条的搞大y进、抓革命、抓生产,为人非常刻板到无情的公社干部,在很多事情上都能看的出他的功利和圆滑,看似还有那么一点赤子之心,能为社员们争取到一些好处,在社员们的口中风评还不错。
但林谷雨更愿意把他这种行为归类为政治投机,一旦有明显的不利于他的情况出现,他的原则边界就会非常的模糊。
像这次,如果不是迫于社员们的舆论压力,如果不是武装部的坚持,可能这件事情就只能到和张志军兄弟这里戛然而止了。
柳东睿只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像王明德这样的干部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能一直冷静理智的才是少数。”
而那些冷静理智的人,要么被批判成“反对三面h旗”的反对派,要么被批判成漠不关心的观潮派,停职、下放、农场劳改、早请示、晚汇报、每周再写一篇反思自己有罪的小作文,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是不是该给咱们分粮食了呀”林谷雨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话题,“社员们可还都等着粮食下锅呢。”今儿一大早大队里的石磨和石碾子就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的了。
柳东睿笑了笑,“估计快了。”
那么多社员们虎视眈眈,一副公社不开仓放粮就要大闹就要拼命的姿势,公社那群领导撑不住了。
公社武装部虽然配备的有真家伙,可那东西主要是来对付坏分子之类的
,让民兵们对上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李新国头一个不答应。
粮库里有粮食的消息一传出,他那耿直的脾气就飙了上来,直接甩给王明德一句话“老子是军人,打的是敌人,可不是老百姓”
王明德虽然职位比李新国高,可那些兵蛋子并不服他,他说话没有李新国管用。
再说,公社那些个民兵也是人,而且是正能吃的年轻人,天天肚子饿的咕噜噜的响,还要坚持训练,看见那些人在粮库门口闹,心里别说反对了,反而还盼着那些农村社员再闹的厉害一点,公社扛不住压力就该把里面的粮食给分下去了,他们也能趁这个机会吃顿饱饭。
果然,这话说完没两天,公社里扛不住压力,打开了粮库,也不经过大队和生产队了,直接就在粮库门口往外分粮食,每个大人给30斤,每个小孩给15斤,拿着自家的户口薄就能排队去领粮食。
林谷雨还想着那么多人一起排队,肯定得比去供销社门市部买东西还要起得早,说不定还得跟后世抢火车票似的,提前好几天去排队。而像她这种家里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的,早起去排队是万万不可能的,就嘟囔道“反正家里不缺粮食,要不我最后一批去得了,懒的排那么长时间的队。”
柳东睿乐呵呵的看着她“早领完早轻松,要不,明天都得有喊你一起去领粮食的人,烦不胜烦。”
林谷雨又想起去年社员们极其热情的邀请她一起去捡东西的惨痛体验了,她赶紧摇了摇头,“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大灿和二灿挺听话的,让娘帮着看一下和和就成。”
柳东睿却没同意,只说“不用你。”
然后,他出去转了一圈,手里就多了一沓户口薄,“把咱们家的找出来,明儿我一起去领了。”
林谷雨翻了一下,最上面是老屋两口子的,然后就是柳东明和柳东方家的,爹娘和亲兄弟,这是应该的;再下面就是柳东旗家、柳文明家、柳光耀家、虎子家
全都是平常往来比较多的人家,没一个是外人。
林谷雨咋舌,“光咱们一家就一百多斤粮食了,这么多户粮库那边能让插队吗再说这么多粮食,你也不好运回来啊,干嘛
给自己揽那么多活你不累啊”
语气里半是埋怨,半是心疼。
柳东睿就笑着刮了刮她的翘鼻,没好气的说“不是我主动揽的,在路上碰见爹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没成想巷子口窜出来一群不要脸的,拿着自家的户口薄就往我怀里塞。”
林谷雨瞠目结舌,还能这么不客气呢,“那,那你为什么不还给他们呀”
柳东睿无奈的摊手“塞到我怀里就说了句大林子,麻烦啦。就跑了,我总不能一个一个追上去吧。”
谁家都想早点领到粮食,可也都知道这一回排队是个比谁能早起谁能熬的住的“战斗”,十之得成宿的排队,家里的老人小孩是指不上了,这些个家里的男子汉们就成了排队领粮的首选。
如果没有办法,他们也就准备去排队了,大不了站了两三天,或者带个马扎去,虽然无聊,但为了粮食也不是不能忍;可一听柳东睿有路子,就都不想去排那又长又无聊的队了。
柳东睿倒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就是没把他当外人。
“那你准备怎么办”家里无论大事儿小事儿那些人也都帮过忙,这点小事儿要是拒绝了,也说不过去。
柳东睿能有什么好办法,就趁中午休息的空档,用了一盒牡丹烟的人情,把那沓户口薄应得的粮食给领了出来。
一麻袋一百斤,柳东睿领了十一麻袋,还有三十五斤散的,柳东旗几个拉着架子车在门口等着,忙前忙后的充当苦劳力,一点都没让柳东睿碰。
“大林子,你就放心吧,我们绝对一两不少的给送到家里,晚上推碾子推磨,我们几个全包了。”
林谷雨不用大半夜的跑去排队,按部就班的在家里给两个儿子上课,以及陪和和做游戏,非常的悠闲,老神在在的。
当天晚上,领回来粮食的几家就开始推磨,推碾子,有的社员等不及,直接就把麦粒煮了一碗吃。
林谷雨没去凑热闹,柳东旗直接给磨好了送到了家里。
她就用新鲜出炉的小麦粉,以及储藏在空间里的嫩香椿芽,做了六张香椿陷的麦饼,六个圆圆的南瓜饼,配上老南瓜做的南瓜粥,柳东睿和三个孩子口味大开,吃的一点都没有剩。
好
久没这么明目张胆的好好吃一顿细粮了。
过了半个来月,西阳公社大院外面贴了一张红纸黑字的公告,这件所谓的“敌特分子”事件终于有了结果王武、、张志军枪毙,那四个同伙贴上了坏分子的标签,谭武则因失职罪被革职下放劳改。
跟柳东睿猜测的大同小异。
公社里一下子扫出三个“害虫”,挨饿很久的社员们又领到了救济粮,这场意外之喜的结果还算大快人心。
至于为什么粮库里明明有救济粮却没有分给农村社员
尚且是个谜。
作者有话要说困难过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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