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明拿着钥匙,打开了一队食堂满是斑驳的木门。一年多未踏入这里,里面尘土飞杨,陈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呛的人忍不住咳嗽几声。
放眼一看,哪儿哪儿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窗棂边灶台上随手一摸,满手便是黑乎乎的。
“怎么脏成这样呀”
柳文明“挡窗户的草帘沤烂了,风一吹土灰就刮进来了。”
得那先把卫生打扫起来吧,直接扫地是不成的,像这样的情况,最好是先洒一遍水,把浮尘给压下去,然后稍微阴干一点再开始扫地,能事半功倍。扫完了地开始摆桌椅,桌子和板凳都堆在屋子后墙,垒的老高,搬下来一一摆好,然后一人拿一块抹布全都抹上两遍,这才收拾干净。
之前的铁锅是专门铸的,尺寸比社员家里用的大多了,谁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大的过,因而这会儿还在,不过生了一层暗红色的铁锈,去锈废了很大的功夫把铁锅往灶上一放,再拿和好的湿泥在锅边上糊了一圈,确保烧起来的时候不会跑烟跑气,这就成了。
忙活了一下午,才打扫得像个食堂的样子。
今下午来帮忙的都是各家的主妇,管着自家吃饭的事情。
柳文明就说“就按大队长说的那样,咱们这食堂如今就是做个样子,大家伙儿自己在家蒸好窝窝头,装到碗里,自己做好标记,拿过来大灶上给热一下,然后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拿多来多少就吃多少,任谁也别想占别人家的便宜,当然了,这样也能确保咱们谁都不会吃亏”
好些个人就问“那食堂的活儿安排哪几个人干呀”
要是按照如今的安排,不过就是添点水烧把火的事儿,轻轻松松一天的工分就到手了,多的是人眼馋食堂的活。
可惜,她们都想多了。
不干活,还想白得工分,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柳文明就道“谁也不安排不过是馏了窝窝头,家里五六岁的小丫头都能干的事儿,你们还想靠这个挣工分想的倒美以后就不安排谁专门在食堂做饭了,大家伙轮流来。”
“那工分哩”这才是大家如今最关注的问题。
“做饭不算工分这不是个长期的活儿,一个人说不定一次都轮不上,就不计工分了。”柳文明道,看见一堆人立刻露出极其失望的表情,又补充说“不过轮到谁做饭那天可以早下工一个小时。”
这还差不多。
林谷雨心里就“嘿”了一声,这么凑合,看来还真是没打算长办下去。
也是,别说做饭简单,几百口子,饭量又大,没有机器,和面、捏窝窝头,擀面条,只靠两个人也能把人给累的不轻,王秀娥和赵小果早就抱怨说干的够够的,这一回俩人都没露头。
以前是夏忙半个月,秋忙四十天,社员们加班加点披星戴月的才能及时的把庄稼给收回来,再把地给种上,公共食堂之前能节省时间,社员们当然喜欢;但如今有了拖拉机,那玩意儿可比人能干多了,只要有油,就能一天不停的“突突突”,自然而然的,夏收秋收就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死命的挤时间,大锅饭再省事儿,到底不如小锅饭贴合自家的口味,精明的家庭主妇随便一想,多半都愿意自己做饭自己吃。
至于说,做饭的时间成本这种东东,在这个年月,根本就不存在。
农村社员们啥都不多,就闲时间多,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或许觉得这样有点可悲,可做饭干家务是如今大多数妇女人生价值的一种重要体现,她们也乐在其中。
再过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农村里也不乏这样的人存在。
西阳公社农村社员最近流行一句口头语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guouyuan。这一次,中yang工作组的领导要到西阳公社来,西阳公社会不会当面哄瞒中yang来的工作组呢屏南县又敢不敢呢
以王明德的个性,十之他是不会的。柳东睿对这个人的评价是虽然有投机心理,可这人至少还有底线,不是个纯粹的坏人。
林谷雨对这个人的观感还是很复杂,不好的事情他直接或间接的办过不少,好的事情他也没少干,很是让人一言难尽。
柳东睿摇摇头,说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王明德的态度就一直在变化,“五八年五九年那会儿有多少人靠放高产卫星升到县里、市里甚至省里,”可以这么说,胆子有多大,
升的就能有多快,“王明德很早就参加革命了,在屏南县没几个比他资格还老的没几个,可他却这几年一直在西阳公社书记的位置上没有动,你仔细想想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既然资格够老,那就只能是工作上没出成绩或者工作做得不到位没有让上面的人满意呗
工作上的成绩王明德并不缺,只组织筹办集体农庄、西阳人民公社这一点,就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可是在主席同志面前都有名号的。
那就只剩工作做的不到位上面的领导不满意这一点了。
柳东睿赞同的点点头,“他并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人,可实际上,越到后来,他在工作中的表现就越不积极,显的太过被动了。”这种做法很难让领导满意。
噱头够响亮,卫星放的也够早,然而却不够大,生生被后浪们给拍死在了沙滩上。别的地方翻番似的蹭蹭蹭往上飞涨,西阳公社这边却没再打过头,顶多是中不溜的水平。
然后在粮食的问题上,哪怕是柳河大队这样屡次三番没完成征购粮的,除非县里严格要求,否则西阳公社并没有特意施加特别大的惩处,不像别的公社,为了完成公粮和征购粮任务根本不管社员们的死活,交不够粮食就闯进社员家里搜,哪个大队没及时完成任务,所有大队干部都要挨批只这一点上,要说王明德没有承担一点压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从刚开始的无比积极,什么事情都想挣个先,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差不多”先生,放卫星不大胆,抓瞒产不积极,像个中间派。可中间派哪有那么好做的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当作墙头草
在那些“积极分子”们看来,王明德后来的那些行为就是支持大y进的意志不够坚定,决心不足,也因此,他才一直没有能上去,当然,也因为他资格够老,明面上没有原则性的错,所以,也没有被人给批下去,要是一般人,观潮派的帽子一口一个准。
柳东睿“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从上次公社被逼着开粮库放粮开始,王书记就一天比一天的沉默,工作上也要比从前务实多了。”去年那种困难的时候,县里
缺粮,下了好几次通知让公社下大队去查瞒产情况,可去年从头到尾公社并没有这方面的举动,一定是被公社给压下来了。
林谷雨“你要这么分析的话,那这人其实是一点一点在向好的方向转变那这个重开公共食堂的通知就显的很奇怪了,说不通啊,他应该不支持才对呀。”
柳东睿“”他暂时也没想通这一点,不过他直觉上觉得王明德是变了的。
于是只好说“我估计王书记这会儿心里头正烦着呢。”是说王明德可能还摇摆不定,没下定决心。
西阳公社
王明德下了班也没回家,正在办公室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唉声叹气,陪着他的正是公社农业部的部长韩长福,也是一样的愁眉不展。
一盒烟被两个人干掉大半儿,额头上的隆起的沟沟壑壑也没浅上半分。
王明德两天一夜没睡觉,熬的眼睛都红了,“老韩呐,这回哥哥我估计躲不过去了,要是以后我没了我去了劳改农场,家里的几个孩子还得劳烦你多照看几分了。”
韩长福嘴上还安慰他“哪里就至于这样了呢”怎么说的跟托孤似的了呢。
王明德苦笑一声,怎么会不至于呢,死了那么多人,他作为公社书记,是第一负责人,说去农场劳改还算好的结果了,真严格论起来,枪毙他都是该的。
韩长福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不说了是传染病嘛,这管天管地,咱们也挡不住老百姓生病啊,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王明德摇摇头,说都这个时候了,兄弟你怎么还这么的单纯呢,“常言说,纸包不住火,老百姓长着嘴,不是咱们说传染病它就真的是传染病的。”
满地新隆起坟包,社员们毫无血色的面孔,瘦弱不堪的身躯,有心人谁会看不见说传染病工作组的人就真能信是传染病造成的了
韩长福沉默不语,默默抽烟。
王明德苦笑了一下,感叹“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唉,鸡飞狗跳,糊里糊涂的哄了老百姓,哄了自己,也哄了组织,打肿了脸充胖子。”也没落下什么好处,亲娘都饿死了,最后救济粮不还是分了
下去,要是早一点,亲娘说不定就不会死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抱头痛哭,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生,恨不能时间倒流再重来一次,“所以,这回,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咱干脆坦诚点,谁也不哄了。”
韩长福也发出了跟林谷雨类似的一问“那您怎么还下通知让公社和各大队所属公共食堂都重开呢”真打算坦诚,就没必要这么干了,可着实际情况让人随便看随便调查不就行了,“既然掩盖不住,那您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王明德就摇头笑了笑,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这明明是锦上添花呀”
那笑容,怎么形容呢,韩长福觉得里面像裹着一把冷箭,充满了算计,看的他心惊胆颤。
韩长福脑子转了两圈,这才品过味儿来,嗬屁的锦上添花明明是火上浇油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真想整人坑人那可是不带商量的,而且,还要一招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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