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大雪。
洋洋洒洒如同鹅毛般, 在天地间飘散。整个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这银装素裹的模样, 瞧着干净极了。
卫有期穿着滚毛边的长褙子, 手上带着手捂子, 里头塞着小香炉,仿杨贵妃那件做的。
司马相如的美人赋中描写“于是寝具既陈,服玩珍奇,金鉔薰香,黼帐低垂,裀褥重陈,角枕横施。”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只在史书上见过,卫有期起了兴, 索性制了自己来玩,小小的一个, 窝在手里正好。
龙凤胎裹的跟球似的, 跟在她身后,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卫有期故意溜着他们, 省的整日窝在屋里,恨不得长到榻上。
小儿聪明的紧,一点冷都不肯受, 初始没有烧地龙, 早上穿衣服有些冷, 两人就不肯起床,平日里最爱的游戏都弃了,能在床上躺到饿的不行。
卫有期是服气的,俩熊孩子都得收拾一顿才成。
弘昭玩出兴致来,小脚哒哒哒的踩出一串小脚印,回头看看,对着信芳招手,两人手拉着手,飞一般的跑远了。
乳母、小太监跟在身后,一串人将雪路踩的乱七八糟的。
卫有期也没了散步的兴致,搭着海棠的手,转身回了书房。
场子扑的越大,要处理的事情越多,她都快被绑在椅子上了,最近着手培养海棠、水仙做一些事情,能帮她处理一些琐事,她只过眼就成。
这样也能剩了她不少功夫,跟荷兰之间的贸易越发火热,有期商会的产品,俘获了那些人的心,谁不拥有一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那些产品在海上走了一遭,直接翻了十倍,等闲摸都不敢摸。
本来有期商会的东西,在同款中,都已经贵了三四倍,这下更是非勋贵富豪不可用。
她原本的船队,如今这已经扩大,少说也有上百艘,更有不少小商队靠上来,寻求庇护。
老祖都收了,商队的扩大,也有利于穿过海岸线,让海盗退避三舍。
收回思绪,卫有期凝神看着手中的小札。
当康熙渐渐老去,上头几个兄弟一个个都坐不住了,直郡王和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让众人叹为观止。
大阿哥手中握着军权,为人豪气直爽,身边很是聚集一些党群,在康熙若有若无的抬举下,能跟胤礽分庭抗礼,令人侧目而视。
胤礽气急,他占着嫡出,却是最受掣肘的一个人,皇阿玛时时盯着,下面的那些兄弟,一个个跟乌鸡眼似的盯着他。
进一步难,退一步难,左右都是他的不是。
他从小就被教导,他是储君,他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谁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储君成了他最大的掣肘,时时刻刻的禁锢着他。
太子妃至今不曾给他生下嫡子,他最近都修身养性,一直往她那里去,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
难免失望。
太子妃也有自己的苦衷在,自打用了几年花酱不起效,她又时时刻刻的喝起了苦汁子,一天早晚,从不曾懈怠。
太医也说了,她身子康健的很,花酱的功效是毋庸置疑的,而太子虽然爱色,但他也很注意身体,也是康健的不成。
两个好的凑到一块,竟再不能成,让她心里也有些茫然。
又想起关于四福晋的事,当别人说她是老天爷亲孙女的时候,她是不服气的,作为准后,谁能比她更有福气合该她是老天亲孙女才对。
看着李佳氏挺着大肚子,后院的张氏也不甘落后,肚子慢慢的鼓起来。
就她,肚子平坦如初,毫无动静。
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昭示宠爱的毓庆宫,变成了禁锢所在,他们被困在宫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毫无隐私可言。
想要跟党群密谋一些事情,也只能挑着时间,还不能详说,免得时间久,惹皇阿玛猜忌。
日子苦的跟黄连水泡过似的。
康熙端坐朝堂,冷眼观虎斗,心下也是有些疲惫不堪,他日益年迈,这心也跟着老了,看着疼爱着长大的孩子,一个个跟狼似的,就等着咬他一块肉下来,这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控制,原本打算抬一抬胤褆,敲打胤礽,也算是意料之中,老大立马乘风而起,在短时间内,成长的能跟胤礽分庭抗礼。
他瞧着,老三也不如表面上那么淡然,瞧着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
老四夫妇俩反而龟缩起来,跟没事人似的,特别淡定安然,跟他想的有些不符。
以他的想法,老四夫妇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再占尽先机才对。
不过他们也是顶聪慧的,这样龟缩起来,等闲无人去招惹。
康熙看着手中的密折,眼眸幽深如潭,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端看谁能真正辨别了。
雪仍在下,天地间飘着雪片,漂亮极了。
卫有期立在廊下,头上悬着纱笼,这会子残烛点点,明灭间,带来不一样的意味。
她在衡量如今的时局,发现并不合她的心意,水初初搅浑,大家的底牌还没有亮出来,这时候搅活其中,怕得不到什么好处。
再一个卫有期转向前院的方向,她前面还有一个胤禛,他们夫妻和睦,若是为了这点子撕破脸,实在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胤禛卫有期轻轻叹息,情和权,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如今为时尚早,老祖鸵鸟的避开,反正到时候粥都在一个锅里,到时候再说吧。
海棠手中捧着披风,是胤禛令人新制的,采了狐腋滚边,白白细细的绒毛漂亮极了。
大红的撒花彩蝶戏芳圃,恰巧垂到脚踝处,行走间星光点点,芳华万千。
卫有期不喜奢华,鲜少有这般富贵的衣着,只是胤禛觉得,冬日还是这些浓艳彩凝的颜色漂亮,也趁人。
小德张在前头撑上青竹伞挡雪,卫有期披上披风,带着兜帽,跟在后头逶迤而行。
银装素裹一点红,最是美丽不过。
她向来是极有风情的女人,董鄂氏瞧着只有艳羡的份。
今日就是,两人约了雪中赏梅,一并请了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九福晋一道,去了京郊梅林观。
因想着坐马车太慢,索性都牵上马,命侍卫开道,一路疾驰而去。
卫有期特意交代:“赶走就成,莫要伤了人。若是不从,直接推到一边。”有些人眼色不好,亦或者天生就有犟劲,非得见了棺材才掉泪。
一般像她们这个身份出行,一般人都要提前避让,若是躲闪不及,侍卫直接可以一鞭子抽过去。
出门寻芳的好事,不宜见血色。
马蹄声哒哒,卫有期打头,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梅林观。
这座道观也不过百年功夫,被一片百亩的梅林包围,每到冬季,也算是奇景,吸引人前来。
圆圆的都能看到大片的梅色,风吹来勾魂摄魄的香,引得几人迫不及待的挥舞着马鞭,向前疾行。
等到了地方,道长已经侯在门口,见到几人作揖寒暄:“几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快去观内,好歹能避些子风。”
老道长仙风道骨,虽清不畏寒,穿着薄薄的紫色天仙洞衣,上面绣着郁罗萧台、日月星辰等图案。
在前头领了几人进去,温言介绍着道教、道观的来历,老头子虽年迈,说起笑话来,也极贴合年轻人的心,是个言行有趣的。
卫有期一路走来,发现道观约莫是有些落魄,竟还有童子穿着衲衣,笨拙厚重的粗布衣衫,这在护国寺可是看不到的。
因此笑道:“我那里有些心意,过会子让下面人送过来,您只管受了就成。”
见道长面露推辞之色,又道:“我虽人不常来,心却一直在,都玩笑我是老天爷亲闺女,不来献祭一二,可不成体统。”
董鄂氏听了,顿时哈哈大笑,对一旁侍立的童子笑道:“听听,听听,你们不收可是不成,也不必推辞,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阿堵物。”
老道长这才作揖受了,感动的承诺:“必给你立了功德碑,不叫施主白花费一场,您的功德,上天都看着呢。”
卫有期闻言抬眸,望向纷飞大雪的天空,一片白茫茫阻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
天道都在看着吗
董鄂氏停下脚步。扯了扯她的衣袖,面带疑惑的望着她。
卫有期回神,伸出纤白的手指接了一朵雪花,看着那冰片瞬间化为沁凉的水珠,轻轻笑了,对都停在原地的诸人点头:“走吧。”
道观建在半山腰,门前有上百台阶,下着雪难走,众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等到了平地上,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路,摔是摔不着的,大抵就是狼狈些,这才是贵妇们无法容忍的。
五福晋这些年成熟不少,她跟五阿哥夫妻两人夫唱妇随,平日绝不掐尖要强,能一笑而过也就罢了,不成再另寻法子。
七福晋也不差什么,隐隐的有往雍郡王府靠拢的意思,七阿哥生而有腿疾,注定与皇位无缘,又不甘心一生蹉跎。
老四一家,是她们夫妻两人慎重考虑之下的选择。
八福晋今日跟卫有期撞衫了,刚一下马车,她就脱掉身上火红的披风。
撞衫不要紧,谁丑谁尴尬。
这会子顶着白嫩嫩的小脸儿,神色冰凉。
她的心情不大好,打从跟胤禩成婚后,很是过了些甜蜜日子,在三年无后的重压下,胤禩首次宠幸妾室。
她穿着婚服,在卧室中点灯坐了一夜,盼着他能回来,告诉她一声,不打紧,他会永远陪着她。
当初四福晋成婚五年才有子,雍郡王也没有纳妾不是吗
他都忍得,为什么他忍不得。
如今五年过去,后院依旧空空如也,除了她们大人,毫无婴儿啼哭之声。
胤禩压力很大,暗地里有传言,他是第二个格勒,那个没种的男人。
八福晋眼角余光关注着卫有期,她面色红润如桃熟,带着自然的光泽。
纤白的手搭在海棠胳膊上,矜持优雅,腰间系着两个银制香薰球,据说是四阿哥亲自画的花样。
而她呢八福晋勾了勾唇,还是没有笑出来。
九福晋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唇角挂着柔柔的笑意,一双圆圆的猫眼总是在笑,总能看到弯成月牙一般,她是跨门喜,进门就有了,在这种情况下,是阿哥还是格格没有人关注。
最后生了个格格,总认为也是美滋滋的,刚满半年,她果然又怀上了,这一次生了大胖小子,儿女双全的,最有福气不过。
她得九阿哥胤禟的敬爱,只在月事时间,偶尔会去妾室那里过夜,虽比不着旁人,比心中所想确实好多了。
胤禟相貌俊美,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如同时时诉情一般,当圣旨下来的时候,额娘还说她这以后的日子苦了。
谁也没有料到,面带桃花的胤禟,竟是个守制爱妻的。
一行人先去观中依次拜了,填上香油钱,这才去了后头玩耍。
特意清了一块场地出来,留给她们几人玩耍。
冬雪间,最是适宜啜些温酒,一边赏梅吟诗作对,一边闲聊日常。
方形的石桌子上面铺着浅灰色的粗麻布,摆上茶水点心等,再摆上绿蚁新醅酒,意味也就足了。
几人相对而坐,恰巧卫有期和八福晋坐了对脸,见她笑吟吟的,卫有期不动声色的别开脸。
小时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长大了就没那么讨喜,眼中那些不好的情绪完全不能掩饰。
成婚的时候,那个羞涩美艳绝伦的少女,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董鄂氏人精似得,眼尾一扫,笑着说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古人都对雪中梅赞不绝口,今日不若一同来作诗如何”
五福晋咬了咬唇,略有些惭愧道:“这我是不成的,胡诌两句便罢,正儿八经的作诗,不行的。”
她素来爱打马游街,唯一的热情也拨给女红,粗认识几个字罢了,作诗却是不成的。
八福晋也有些气弱,但她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朗笑道:“学那酸腐书生做什么,附庸风雅,传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九福晋不置可否。
董鄂氏击掌大笑:“附庸风雅又如何,好歹沾了风雅二字,别是你不会吧”
她占了长,又是庄,被八福晋撅回来,心中满是不虞。
想要拿捏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在妾室面前抖得威风,这里可没有人理。
八福晋面上有些下不来,三福晋却不再看她,对着卫有期笑道:“你说怎么样”
卫有期笑吟吟的斜睨她一眼,打趣道:“我是个最好黄白之物的,你偏要跟我讲风雅”
到底是从了,五福晋、七福晋也都点点头,妯娌凑一块玩耍罢了,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讨个趣。
八只眼睛盯着八福晋和九福晋,两人只得从了。
很是笑闹一阵,众人都有些辞穷,卫有期凝眉,对了几句,亲自去折了一枝,塞到三福晋手中,笑言:“我是不成了,满肚子的学问,就这会儿歇息了,竟是一句也掏不出来。”
轮这些诗词歌赋,再没有人比得上她,只是除了她跟董鄂氏,其余几人都有些吃力,这才罢了。
又换成飞花令,就以花为令,很是玩闹了一会儿。
很快就晌午,道童来请众人去用膳,说是马上备好,提前侯着吃个新鲜热乎。
冬日的菜食见风就凉,容不得一刻耽误。
几人落座,各自面前摆了小几,由小童上菜,荤素皆有,用道家手法做来,别有一番风味,卫有期很喜欢,多用了一些,才请了厨子来问。
厨子又白又胖,跟凡间没什么区别,倒是他身后那个帮工的,穿着灰扑扑的衲衣,低垂着头,一双手又细又白,跟身上的衣裳不符。
卫有期好奇,轻声道:“抬起头来。”
帮工头反而低的更狠了,细白的双手搅在一起。
上头的威压越发重了,帮工没耐住,抬起头来,就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袅袅依依,一双秋水剪瞳微微垂着,更是添了几分温柔。
八福晋失手跌了手中茶杯,见众人望过来,强笑道:“一时出神,没注意”
三福晋挑了挑眉,看向台下的帮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帮工低低的垂首,婉言回:“奴婢挽秋,给贵人请安。”
声音也好听极了,微微的沙哑,透露着一股子温婉成熟。
董鄂氏眼角余光关注着八福晋,见那帮工开口,她抖了抖小拇指,心中就有数了,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卫有期眼风一扫,显然也明白了,颇感兴趣的点了点下巴,跟董鄂氏对视一眼,俱但笑不语。
底下那帮工姿色姝丽,偏落到男人堆里,纵然是道人,名声也毁了十成十,后续怕没有什么好结果。
玩了一场,闹了一场,又吃用一场,众人消了一会儿食,就伴着离去了。
董鄂氏朝着侍卫丢了个眼神才走,侍卫会意,立马悄悄折返,将那女子请走。
八福晋看到了,脸色不佳的问:“这是做什么呢”
董鄂氏眯着眼笑:“披风忘拿了,让侍卫去瞧瞧。”
这话谁信呢,八福晋就带着丫鬟,也无法可想,急得大冬天出了一身汗。
那女子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暗中思量对策,八福晋一路上心不在焉,差点掉了河岸,这才认真打马。
董鄂氏也更加肯定,那女子定是有问题,瞧八福晋和样子,还不是小问题呢。
有意思。
虽说她们妯娌在一块说说笑笑,又何尝不是彼此的一种试探,爷心存青云志,老八瞧着也不是能退让的人,对方身上有脏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一把将对方压下去,更是绝妙。
估摸着是不成了,若真千般万般要紧,早自己灭口了,哪等着她捡漏。
一行人悠闲的晃了回去,府邸都在那一片,也不用送,各自回府正好。
八福晋一进府,连家常衣衫都没来得及换,找来身边的嬷嬷嘱咐一通,眼神狠厉。
“去半路截了,生气不论。”
这话一出,嬷嬷有些迟疑的望着她,脚下怎么也不愿意动。
八福晋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瞬间有水光溢出,语带哽咽:“落到别人手里,她活着,我就得死”
恳求的看向年迈的嬷嬷,八福晋泪如雨下:“只有你能帮我了嬷嬷,郭络罗家的荣耀,不能断送在女人手里”
嬷嬷弯着腰,轻轻的一声叹息,心里头滋味难辨,酸甜苦辣咸五味皆全,有些茫然的望着虚空,她这样,对吗
“好。”
八福晋擦拭着眼泪,悲声道:“您放心,我会让郭络罗家站在荣耀的最顶峰。”
老嬷嬷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坐些什么。
眼泪顺着脸颊留下:“老奴对不起您啊老奴对不起您”
说着就佝偻着弱小的身躯,去跟暗线联系,一定要把挽秋扼杀在路上,不让她坏了八福晋的名声。
郭络罗氏望着她的背影,好整以暇的剥着蜜橘,南边贡上来的,可比馥园庄子上出的好吃多了。
微酸的甜,最是和她口味,透亮饱满的橘肉在口中迸发,丰润的汁水溢于唇齿之间,好吃极了。
她早就想弄死她,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心愿以偿,郭络罗氏唇角勾起一抹笑,忧虑尽数褪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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