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像一朵柔嫩的菟丝花, 双眸清澈见底,柔弱无依的独自立在一旁, 承受着自己本不该承受的人生。
而窃居者, 这会子哭的无辜。
本该她的丈夫, 搂着仇人,轻声安慰。
挽秋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康熙有自己的考虑在,他挑这些儿媳妇,一个个身份尊贵,许多祖上都是爱新觉罗氏,身体内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
而血脉的正统性,不容混淆,到底她肚子里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 留可以留,从谁肚子里出现, 就是个问题。
“侧福晋章佳氏, 不日将诞下麟儿。”
“嫡福晋郭络罗氏体弱多病,胎气虚弱, 未曾保住。”
康熙沉吟片刻, 一字一顿的说道。
说着看向一边的挽秋,她的处置就有些不大好办,她真实的身份是没有办法还原的。
“至于挽秋”
康熙垂眸, 看向手中的折子, 湖北巡抚年遐龄恭请圣安。
就他了, 将挽秋带离京城,不出现在众人跟前,也是极好的。
让人掺八福晋去良嫔宫中歇息,挽秋也令人带下去。
大殿中只剩下康熙和八阿哥,父子两人相顾无言。
八阿哥心中乱糟糟的,他将福晋捧在手心里疼,平日多有忍让。
福晋性子跋扈,一向爱管制他,一是因着确实喜爱她,一是因着她的身份。
他生母身份卑微,出自辛者库,他迫切的需要高贵的血统来跟自己融合。
可如今,福晋是包衣奶母之女,身份低到尘埃里去。
八阿哥心里苦涩,脸上温和的笑意再也挂不住,抬眸茫然的跟康熙对视。
八尺男儿委屈的眼中有水意,怔忡的跪在原地,开口呐呐:“皇阿玛”
何尝不是有做戏的意思,八福晋这样的身份,不可以做他的福晋,他需要一个身份尊贵的福晋。
他若是嫡子,福晋这样的身份无伤大雅,可他不是,福晋这样的身份,基本上断绝他上位的可能。
心中恨起老三来,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的事捅出来。
康熙淡淡的望着他,心中有一些失望,叹息一声回:“回去好生养着,生子的时候,一尸两命也是常有的,暴病而亡也是常有的,端看你如何选择。”
撂下手中的珠串,康熙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八阿哥惧妻人人皆知,平日里恩爱有加,遇上这样的事情,看他怎么选。
胤禩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今天的事情给他很大的冲击,他马上要迎来嫡子,该是万般喜悦的事情,可惜出了这样的事情。
而在良嫔宫中,郭络罗氏躺在婆婆床上,头上溢出豆大的汗珠子,心中惶恐非常。
她是天选之子,不可能就这样倒下的,当初她十三岁,被坏人掳走,不慎掉下山崖,再一醒来,就回到三岁的时候。
家里的日子还不错,额娘还做着奶母,一切都还有机会。
后来小格格被接入安亲王府,身边的人全部都打发了,额娘因此失业,家里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迫使她十三岁的娇龄,不得不扛着扁担卖东西。
刚醒来的时候,她很是懵了一段日子,当看到小格格金尊玉贵的生活,内心成长出来小小的、微弱的嫉妒火苗。
日日噬心,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若是她是小格格身份呢,也就不会挑担到大街上叫卖,被匪徒盯上,以后的人生也会截然不同。
她会穿着最华美的衣裳,吃着最精致的食物。
当心中起了念,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她日日在额娘跟前暗示,日日哭诉,磨得额娘也动了心,转瞬又用了同样的法子,去磨她的亲姐姐很得福晋喜爱的大丫头,手中掌着不少权利,特别是在福晋日益病重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踩在梦中,她过起梦寐以求的生活。
恍然间,她觉得,这一切理当是她的,小格格才是窃居者。
直到今天事情败露,她内心涌起无限的恐慌,看到良嫔柔弱的身躯,略带担忧的神情,恶劣的话语脱口而出:“这么卑微的身份,为什么要活在世上连累别人”
像是说良嫔,又像是说自己。
偏良嫔心中有这块心病,一听就存在心里,等胤禩过来的时候,强忍着说几句,赶紧就退开了。
胤禩这会儿心神恍惚,完全没有发现额娘的异样。
看着床榻上明艳的八福晋,猛然间有些陌生,明明就是最熟悉的人,这会子却蒙上一层雾,让他无力剥开。
“为什么”胤禩抹了一把脸,冷声质问。
“我不知道,别问我。”八福晋摇摇头,捂着抽痛的肚子,哭泣道:“我那时候三岁,如何能得知这样的事情。”
说着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望着胤禩,哽咽不能语:“小格格不知道这事,我又何尝知道。”
胤禩伸出手,条件反射的像往常那样,替她把被子掖好,到底在半空中收回。
身份是一根刺,梗在心中,吐不得,咽不下。
转身匆匆留下让她好好休息的话,胤禩转身出了内室,他需要好好静静。
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中徘徊,远远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挑的身段,白皙的肌肤,穿着半旧的夹袄,如同温婉仕女般,抬眸望着天空,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可见伤心至极。
这本该是他身份高贵的妻,小人作祟下,变成这幅模样。
女子款款而行,跟着宫人越走越远。
他们这里的事,转瞬卫有期就知道了,为八福晋的神操作所叹服。
偷龙转凤之事,大逆不道,竟也能瞒这么久。
晚间胤禛回来,说起这个事,也是惊叹连连,故作怀疑的看向卫有期:“别你也是假的吧。”
卫有期笑吟吟的望着他,还真猜对了,点点头:“对。”
室内的屏风换成玻璃的,上面搭了帘子,需要就放下来,不需要就放下去,非常方便。
烛火映照在上面,漂亮极了。
胤禛自己绷不住笑了,在心中暗叹,若福晋是假的,怕他还是舍不得。
她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无关身份,无关血统。
更是会替她掩饰,解决这样的事情。
卫有期漫步上前,点了点胤禛高挺的鼻子,认真说道:“我真是假的。”
面前的女子,温软婉约,娉婷轻语笑,双眸脉脉含情,胤禛咽了咽口水,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人情来往比较忙,很是素了一段时日,这会子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顿时意乱情迷。
老祖:
唯一知道真相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放弃了。
身边靠过来一个火热的躯体,胤禛用他那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管他真还是假那不重要。”
卫有期用细白的葱指,挑起胤禛秀致的下颌骨,轻轻的吸吮,留下一朵不甚清晰的红梅。
气氛打的火热,胤禛再也耐不住,翻身将做怪的娇软躯体压在身下,轻怜密爱。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第二日一大早,八阿哥府就传出消息,八福晋病重,太医来来回回的走动,皆摇头轻叹,毫无法子。
病是假的,自然无药可医。
另一个就是,侧福晋有喜五个月,坐稳胎才放出风声来。
卫有期摩挲着手中的小札,经此一事,人性剖白令人触目惊心。
八福晋家人为了荣华富贵,戕害幼主,鸠占鹊巢。
自然罪无可恕。
而八阿哥卫有期垂眸,当初跟八福晋有多少恩爱,这会子就显得多么绝情,他确实两难,却还是选择自己,让八福晋去死。
一夜夫妻百日恩,红颜美人终比不过江山如画。
卫有期投入一点关注,转瞬就忙到不成,越到年关越忙。
不光京城的人情来往,还有商会的事情,到这个置办年货的时候,商会快要忙疯了。
秋冬两季就开始赶工,做年节需要的东西,当初的努力,这会子到验收的时候。
卫有期对了一会儿账,还是有些坐不住,起身去了馥园。
馥园离得近,打马也不过一刻钟时间,看到大门,她就放心了。
一到过年的时候,好似全京都的人都坐不住了,一股脑的蜂拥而出,在各大铺面徘徊,买起东西来,也格外豪气。
这会子一个年迈的大爷,穿着棉布袄,手里捏着荷包,在集市上寻觅。
手中牵着小孙子,约莫三四岁大小,手里拿着鸡腿,啃的欢实,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老人边上跟着的约莫是福晋,精神抖擞的老太太,两条小短腿挥舞的飞起。
身后跟着一对夫妻,手上提着大兜小兜,都是馥园的包装。
看的出来,两人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有的只是无奈,那女子轻声道:“额娘,尽够了,馥园年节不闭市,到时候再来也成,您二老别破费了。”
他们今年外放,公婆非得说他们受苦了,拉着就是来馥园一阵疯狂购买,看的两人心惊胆战。
老头笑的见牙不见眼,满不在乎道:“没事,我俩买东西有抹头,无所谓。”
他们夫妻两人,都在馥园帮工,虽然只是清扫车马,可一年到头衣食住行全包,还另发银米。
说句不好听的,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临到老年,财运反而来了。
过年过年,就得这般红红火火。
小夫妻拗不过,只得跟在后头,瞧着老两口跟置办家业似的,买的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心中涌起一抹感动,跟丈夫对视一眼,无奈道:“随两老去吧。”
到时候他们该走的时候,再给两老留下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两个还年轻,那里就需要老人贴补。
这样的情形在馥园处处上演,手中大钱多了,自然没那么在乎,彼此之间,相对也要宽容许多。
卫有期很欣慰,这一步她走了快十年,总算是看到了。
当初连京郊平民都衣衫褴褛的,那些偏远地区,简直想都不敢想。
大踏步走过去,卫有期想着,商会的匠户都辛苦了,逢上过年,大家都乐呵乐呵,每人封一贯钱的红包,从上到下,一视同仁。
胤禛在商会也是挂了职的,虽然只是闲散客卿,也收到这一贯钱的红包,提着大红绳子穿的铜钱,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卫有期这里拿到薪酬,心中的自豪快要溢出来。
连忙命人用红线编个,挂在床帐边上,两条铜钱流苏大俗大雅,迎风飘荡。
老祖:
只是红封而已,至于吗
胤禛脱掉脚上的小牛皮靴子,把脚放在略烫的泡脚水中,满足的舒了一口气,才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事图的是个彩头,意义足着呢,不信你派人打听打听,看你发下去的铜钱,有没有人花。”
“发铜钱图的就是方便,拿到手就能花。”卫有期放下抚摸铜钱辫子的手,无语。
她还特意去跟康熙请旨,因着大批铜钱的流通,还是得给他说一声的,康熙当时也笑她,这铜钱肯定会砸手里。
当时没有会意,这会子才明白过来,不是砸她手里,是砸匠户手里,他们当做彩头,轻易是舍不得花费的。
很快就过年了,经过一阵疯狂的输出,商会终于安静下来,除了值班的,各地的分店都静寂下来。
数不到一长串零的卫有期,手下有些寂寞,收益突然缩水成万分之一,这日子真刺激。
过年格外忙绿,每天见不完的客,也访不完的客。
除夕宴。
刚跨入大殿,热闹的氛围就扑面而来,卫有期搀着德妃,婆媳两人一起过来。
打眼一扫,上首坐着主位娘娘,下来就是她们这些皇子福晋,再后来是宗亲,万年不变的排行。
德妃笑吟吟的,搭着凝萃的手,又转身看向她,笑道:“快坐下歇歇,一路上累着你了。”
今天下着雪,偏她起了兴,想要一路走过来,可不是累着儿媳妇了。
卫有期含笑摇头,笑道:“额娘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别的不行,也就剩一把子力气,不打紧,您去歇着才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各自坐了。
德妃巡视一圈,拧着眉头问:“良嫔呢怎么还不见人”
惠妃坐在她右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惋惜的说道:“病的起不来,还躺着呢,苦汁子当饭喝,一点用都不起。”
德妃比她还惋惜,轻叹一声:“那可真受罪。”
惠妃等了又等,德妃转瞬听起小曲来,一点都没有应承的意思。
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惠妃也无可奈何。
今天皇子福晋来的不全,缺了大福晋、八福晋两人,一个逝去,一个被雪藏,令人遗憾。
太子妃坐在首位,脸色有些不大好,太子越发疯狂,惹得她也有些不好过,越多事,她光是闻风,就觉得心惊胆战。
再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董鄂氏坐在她下手,跟卫有期紧挨着,身子凑过来,嘀嘀咕咕的跟她说着话,间或自己捂嘴笑笑。
五福晋、七福晋凑一堆儿,聊的火热。
卫有期笑吟吟的搭着话,盯着殿中的歌舞。
那些女子的腰肢真软,好似轻轻一折,就要断似得,唯一的作用就是取悦他人。
转瞬又被董鄂氏说的话拉回神,卫有期无奈的笑了,柔声道:“大过年的,提那些不开心的做什么。”
德妃吃着一盘子水晶饺,觉得很是对味,感叹道:“这么一盘子虾饺,能吃上也是难得。”
海里的虾,快船运过来,能活多少是多少,往往十不存一。
这在之前是吃不到的,以前的船小,从东边过来,怎么也要五六天的功夫,别说活虾了,死虾都臭了。
恍然间明白儿媳一心想修路的意思了,这路程方便,确实带来不少的方便。
还有一道鱿鱼仔,小小的,跟个大枣似的,又弹又脆,她也喜欢。
卫有期瞧她用的好,跟一边的海棠嘱咐:“告诉额娘一声,这些东西头次吃,要吃少一些,免得过敏。”
海棠有些疑惑,却还是照着原话说了,德妃虎着脸,看向卫有期:“老婆子想吃个东西也管着,不吃了不吃了。”
一旁的宜妃凑趣,笑道:“你吃了一碟子,仔细积食”
德妃哈哈笑了,她现在日子悠闲,越来越任性。四个孩子宠着她,康熙宠着她,旁人让着她,再没有更顺心的。
一抬眼,就看到十二公主,德妃恨恨的斜睨她一眼,懒得理她。
翻了年就要成婚了,整日里舞刀弄枪,没个安生的,纵然身份尊贵,惹了驸马的嫌,可如何是好。
十二公主看到,吐了吐舌,转瞬跑到卫有期跟前,捏着她的袖子撒娇:“额娘瞪我,我看见了,你要安慰我。”
卫有期点着她的额头,笑的宠溺:“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十二公主双眸顿时亮起来,笑道:“允我去馥园读书如何”
听说里面有许多女子,她艳羡已久,也想去瞧瞧。
一边的董鄂氏看笑话:“要你答应的快,哈哈。”
公主哪有出宫的先例,明摆着不可能的事。
卫有期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寻皇阿玛、额娘,他们同意,我就没意见。”
十二公主抿唇笑了,双眸亮晶晶的道谢:“嫂子真好,十二最爱您了。”
卫有期笑吟吟的拍了拍她的手,对董鄂氏笑道:“瞧这小嘴,一会儿就哄得我迷三道四,恨不得把她捧到手心里疼爱。”
众人都跟着笑,心中却有些不大赞同。
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安分守己,如今那些被四福晋影响的女子,一个个抛头露面没个安生的,总有受罪那一天。
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聪慧,有皇帝和自家爷们的支持。
到时候黄花大闺女嫁不出去,尽等着哭吧。
卫有期却不这么想,这些女子如今还不显,等到时候,一个个手里都有手艺,相公不爱也不打紧,随意拿出点本事,都能赚钱。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管他公婆相公怎么看呢,还不得巴巴的供着。
这般想着,卫有期却没有说,这只是她内心一个美好的想象,到时候怎么样,还两说呢。
女子立不起来,固然有男子的压迫,女子之间的互相倾轧,又何尝不是根由。
再一个,有些人,天生就是菟丝花的性格,这个没救的。
卫有期坐了一会儿,觉得殿中有些闷,跟德妃招呼一声,施施然的出去了。
上头的陈氏看到,也跟着出去,她心中攒了一肚子的事,想要跟卫有期好好说说。
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舒适极了,殿中烧着火龙,热的人额间冒汗。
海棠慌忙给她带上兜帽,这一冷一热的,若是受凉可如何是好。
卫有期用锦帕擦着汗珠,轻声道:“不碍事。”
刚穿过抄手走廊,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唤:“四福晋”
卫有期回眸,就见披着火红披风的陈氏,款步而来。
恍然间也有几年没见,乍一看到,那股子熟悉劲,立马涌上心头。
两人并肩而行,在亭子中坐下,打量着陈氏,卫有期轻轻一声叹息。
陈氏岁数也上来了,纵然保养得益,脸上的肌肉,也无法控制的松弛下来。
她踌躇半晌,还是暗示:“凤于九天之上,雉为贴地。您可有什么想法”
见卫有期沉默不语,“你我多年的交情,好歹交个底,我心中也有数,你放心,我定是追随着你,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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