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灯光照不到的门口, 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嘴。
一张静静敞开、等待猎物主动走入的嘴。
客厅里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
如果没有路栀提前触发了这条规则,那么明天早上, 无知无觉的他们将会无知无觉地走出这道门
然后, 就像路栀手中的钉子一样, 被切成两截。
直到那时, 系统才会无悲无喜地报出第二条规则。
路栀拾起钉子, 回到客厅, 被黎零轻轻拉住了手。
“学长吓我。”
黎零眼眸深黑, 如不见底的寒潭。
“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路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刚才把手伸到外面的事情,摇摇头“我也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而且我还是有防备的, 没有真的以身涉险。”
黎零不吭声。
路栀与他对视几秒,发现这个人虽然面无表情, 但好像有点气呼呼的
于是摸摸他的的脑袋,眼睛弯了一下“知道了,下次不这么做了。”
实际的想法下次还敢。
黎零好像听到路栀的心声,不太相信的样子,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凑过来,在他颈肩嗅嗅。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消点气。
“路哥,现在怎么办啊”
另一边,温星终于憋不住了。
“不能出去太过分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吗”
不仅是他,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路栀,期待能从他这里得到解决的办法。
路栀陷入沉思。
他们现在的处境, 正是珍经历过的。
被村民选中, 强迫参加村中的祈福仪式, 哪怕明知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也无法拒绝。
因为这是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村子,是她无法逃离的家。
而筹备祈福仪式的村民中,有她的爸爸,她的妈妈,还有她的叔叔婶婶也许,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她曾经亲近的家人。
她被关在自己家中,眼睁睁目睹自己的亲人,将她推向死亡。
那时的她,应该很绝望吧
而德的书信,恰逢其时地来了。
这对恋人交换信件的方式应该很隐秘,隐秘到不会被人发现。
当珍展开书信,看见自己的恋人想要和她见面,想要送她筹备已久的礼物,想要一直等她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德是外乡而来的画家,见过外乡的风景,从不属于这个闭塞的山村。
他就像一只飞鸟,于珍而言,倘若自己伴着飞鸟的羽翼,能否飞出屋顶的残瓦,飞出重重高山呢
路栀抬眼。
月圆之夜还未来临,祈福仪式尚未准备好,他们都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定还有时间。
只是,屋子出口已经封锁,如果是珍,要怎么出去
路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那是一楼的窗户。
不对,如果要禁锢住珍,会让她随意离开房间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栀推了推那扇窗户果然,窗户似乎从外面钉死,根本推不开。
路栀脸上不见失望“我去楼上看看。”
黎零“我和学长一起去。”
客厅里的其他人不敢落后,赶紧跟上了。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珍的房间。
这里平时是温遥和鹿小冰睡,靠床一侧就是窗户。
但和一楼一样,这扇窗户依然无法推开。
“不行窗户根本打不开”温星有些急了,”我们”
“嘘。”
路栀食指竖在嘴前,止住他的话。
“再等等。”
听到路栀的话,温星闭上嘴巴,按捺住躁动,不再吭声了。
他相信路哥肯定有办法。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路栀掀起床上的被子,开始慢吞吞地拆床单。
温星“”
路栀把床单一侧递给黎零“帮个忙,在半夜前弄完。”
黎零“哦。”
不用路栀多说,他也知道自己的学长要做什么,指间不见怎么使力,床单已经化为一条条撕开的碎布。
随即,路栀将这些碎布打结连接在一起,又拆开被套,继续交由黎零撕成布条。
鹿小冰隐约猜出他想做什么,上前帮忙,又有些疑惑“可是窗户锁着,我们还是不能出去。”
路栀微微一笑“会打开的,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他的语气笃定,鹿小冰神色缓了缓“好,我相信你。”
温遥几人虽然同样疑惑,但也上前帮忙,因为这里只有一床被子,又把其他房间里的被子统统搬了过来。
很快,一根长长的,由无数床单碎片组成的布绳编好了。
布绳长度接近四米,路栀试着拽了拽,发现这根五颜六色的绳子相当结实,微微放心。
到这里,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夜色渐深,房间里关着灯,温星几人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也猜测靠近半夜,都不敢出声。
他们只是望着路栀,和他一起安静等待。
黎零坐在路栀旁边,大概是等的无聊,开始玩路栀的手。
他轻捏路栀纤细指节,摆弄几根修长手指,玩来玩去,不亦乐乎。
路栀沉默几秒,决定当做没看见,由着他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乔松许脑袋一点一点,温星也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揉揉眼睛。
好困,路哥到底在等什么好想躺在床上睡一觉啊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温星耳边忽然听到什么,表情微微僵住。
吱呀
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一丝微响。
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很快的,又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那脚步声其实很微弱,如果是睡熟之人,根本听不见。
但偏偏这个房间里,坐着六个还没入睡的人。
房间里,温星脊背绷直,他想起自己刚来的第一个晚上,那个站在自己床边,脸皮剥落,阴森冷笑的恶鬼
庆幸的是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走廊上的脚步声徘徊一会,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没了
耳边再无异响,温星一阵失望,扭头看向路栀。
他想说,什么都没发生啊。
然而话还没出口,他的目光就呆住了。
路栀站在窗边,轻轻向外一推。
在他手中,原本紧闭的窗户,无声打开。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
众人目光惊愕,路栀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第二条规则是禁止出门,可是没说不能从其他地方出去比如窗户。
这栋乡村老房子的屋梁架得很高,珍房间里的窗户离地面至少有五米的距离。
所以和一楼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窗户不需要钉死,只要封锁房门,房间里的人就无法逃脱。
珍的家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对珍而言,这扇唯一没有封锁的窗户之外,是飞鸟的天空,是她必须要跨过的浅湾。
路栀之前曾想过,如果被关在屋子里的她试图逃离,和德见面的话,她会选在什么时候
必然是和以前一样,夜深人静、家人入睡的半夜时分。
而他们的时间,和珍同步。
所以,只有在这个时候,这栋屋子才会出现唯一的出口。
就在珍的房间,就在这扇窗户。
不到这个时间,这扇窗户都不会打开。
不找到这扇窗户,他们也会被困在这栋屋子里,永远无法逃脱。
黑夜中,一条布绳从窗户垂下,晃晃悠悠悬在空中。
布绳底端离地尚有一两米的距离,不高。黎零轻松落地,冲上方的路栀张开手臂,眼尾弯起“学长,跳下来。”
路栀想也不想松手,冰冷的气息扑鼻,他的腰间被一双手臂温柔托住,落入黎零怀中。
黎零眉眼弯起“学长的腰好软。”
路栀“可以放下我了,谢谢。”
上面的温星“接住我接住我”
黎零抱着路栀走了。
温星“”
温遥“你快点下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落地,抓着他们编织的布绳,安全逃离那栋恶鬼盘踞的房子。
“路哥你太厉害了”
温星兴奋地道。
“我们安全了现在要去哪里”
路栀仰起脸。
月上中天,村子静静沉睡,黑洞洞的窗口与门户紧闭,像一只只黑夜里的眼睛。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路栀道“我想去村子中间看看。”
盘旋在村子里的腥臭味,不知何时消失了。
白天,村民在村中间搭起木头基座,用白布染色。
到了晚上,这片空地上已经建起一座小小的喜堂。
鲜艳的红布垂在横梁间,随风轻动,远远望去,像一只只血淋淋挥舞的手臂。
喜堂点燃红色蜡烛,血凝成的烛身贴着囍字,火光跳跃,仿佛毒蛇阴冷吐出的舌头。
而在喜堂中间,没有新人,没有嫁妆聘礼,只摆着一口棺材。
一口漆黑的,贴着鲜红囍字的棺材。
乌云悄悄掩住天空中半圆的月亮,众人站在喜堂前,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吹动烛火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温星瞠目结舌。
“这是婚礼还是他们的祈福仪式”
鹿小冰“这要是婚礼,那可真够阴间的。”
她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
“别过去。”
路栀面色微沉,墨色眼眸倒映出喜烛的火光。
他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们暂时别动,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一步一步,走进喜堂。
鹿小冰怔了怔,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路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只是转眼,她就看见黎零跟在路栀身后,也进了喜堂。
不知为什么,和路栀微沉的神情不同,黎零的嘴角噙笑,似乎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鹿小冰脚步一顿,最终还是目送他们进去了。
。
风吹动烛火的声音,消失了。
耳边很安静,身后也没有人声,就好像从刚才起,他进入了一个与外面隔绝的空间。
这样的异样于路栀而言,只是意料之中。
红布无风飘起,烛火静静跳动,他一步步走到喜堂中间,停在那口棺材前。
棺盖紧闭,四角封上铁钉,似乎在他来到之前,里面已躺着一个人。
下一秒,刺目的鲜血从棺盖下缓缓渗出,宛如眼角滑落的血泪。
路栀微微蹙眉,抬手,落在棺盖上。
啪嗒。
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好像忽然被外力扯断。
路栀怔在原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思考了。
思绪仿佛决堤的大坝,水流倾泻千里,无法遏制地崩塌。
他的意识模糊,好像一团乱麻,哪怕极力地想要去理清,线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最终彻底溃散,不再受他控制。
昏昏沉沉中,他忽然听见锣鼓喧天,唢呐奏响喜乐。
视野被遮挡,有什么鲜红的布料垂落眼前,双眼所能见到的场景仿佛被笼上一层朦胧的轻烟。
那是一块红盖头。
红盖头轻飘飘落下,万重山一般,压住路栀眼睛。
他的眼睫剧颤,眼皮几次试图抬起,很快,汗水湿透睫毛,墨色眼眸染上湿润雾气。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透过垂落的红盖头隐约看见身穿黑衣的人影攒动,像是参加婚礼的宾客,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与此同时,两只枯瘦的手一左一右,铁钳似的抓住了他。
路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却好像被裹在棉花中,周身都轻飘飘的,无法施力,更无处施力。
他只能被那两只手推动着向前,如同提线傀儡,浑浑噩噩,无法反抗。
直到,他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棺材。
喜堂中间,那口漆黑的棺材。
“吉时到”
刻意拖长的尖细嗓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喜乐齐鸣,震天奏响,仿佛婚宴到了高潮。
路栀眼前晃了晃,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躺进一个逼仄的空间。
那顶红盖头依然轻飘飘垂落眼前,他的掌心摸到身下冷铁似的布料。四周狭窄,无法伸展开手脚。视线上空,是被框出的四四方方。
一双没有血色的手高高抬起,手中握着一根铁钉,一把锤子。
与此同时,另一只同样雪白如纸的手摁住路栀手掌。
这不是要封棺。
尽管思绪依然模糊,但此刻,却有一道清晰的念头划过路栀脑海。
是要将一个人活生生钉在棺材里。
钉子锋利的顶端就悬在路栀手掌上方,锤子高高扬起,毫无怜悯地重重挥落
路栀猛的咬破舌尖,清晰的痛意刺痛大脑,眼中瞬间清明
在铁钉入掌的最后一刻,他抓住了那只白纸般毫无血色的手
随即,他发觉掌心下的皮肤冷如冰块,手腕也软趴趴的,根本不是活人。
于是毫不犹豫地反手夺走钉子,猛的刺入另一只按住他的手掌之中
没有鲜血,耳边却有惨叫响起,那只手猝然化为破碎的纸片,飘落棺内。
桎梏消失,路栀掀开红盖头,飞快坐起身
喜乐,骤停。
喜堂之内,无数个身穿黑衣、脸色素白如纸的宾客围在棺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烛光摇曳,这些宾客的脚下,没有影子。
路栀“”
真好,一屋子的鬼。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掀翻薄薄棺盖,无数双惨白的手向他伸出,他踩着棺盖从他们身上踏过,飞快冲向最近的烛台。
在用钉子刺穿第一双鬼手的时候,路栀就留意到那只鬼手没有消失,而是化为了纸片
也就是说,这一屋子很可能都是纸人
砰
烛台倒塌,火舌触及最近的宾客衣角,腾腾烧了起来。
这个宾客雪白的脸上,嘴巴猝然张大。
和路栀预料的一样,它就像一张薄薄的纸,被火焰无声吞噬,化为一点残灰。
火势迅速蔓延,宾客四散逃窜,刚沾染一点火星就如纸片般软在地上,被瞬间烧尽。
它们燃尽之后的灰烬带起火星,很快又落在下一个同伴身上。
一时间,大火熊熊燃烧,纸灰四处飘散,就连屋梁也如被烧灼的白纸,飞快干瘪下去。
喜堂开始倒塌,路栀已冲至门口,只差一步踏出
他的脚下,忽然一冷。
一只指甲鲜红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脚踝。
路栀神色微变。
这不是宾客的手。
形势急转而下,他即将逃出生天,却又要被这只手拖回喜堂
就在路栀准备再次自救之时,一双冰凉的手臂,环过他的腰间。
眼前烛火水纹般荡开,转瞬褪去,化为一轮霜寒的明月。
没有烛台,没有喜堂,更没有棺材和黑衣的宾客。
他在清净的山野之间,听到的只有夜间的虫鸣,以及一声轻笑。
“学长,被吓到了吗”
亲昵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路栀扭头,对上黎零那双含笑的眼眸。
路栀一直紧绷的心忽的一定,刚想说什么,眼前视线又复一暗。
那顶布料轻软的红盖头,再次垂落在他眼前。
路栀“”
“等一下。”
黎零的声音隔着红布响起,随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挑起红布边缘,为路栀掀开红盖头。
于是黎零笑眯眯的脸又出现在路栀眼前“好了,现在学长可以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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