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谁在那里吵吵呢”
“大晌午的,老子吃口饭也不消停”
“烦不烦人”
大中午头子的,太阳热辣辣的,社员们都累的够呛,也热的够呛,就想一大家子在清凉的树林下好好歇息片刻,吃顿好饭。
这可好,屁股蛋子还没坐稳当,就有人闹事了。
大家不恼才怪。
“嗨我老婆子当是谁呢,又是沈柳这个老货”
妇女主任田桂花的婆婆撇着老眼儿看了看,不屑地哼了声,用筷子给儿子夹了个粗面大馍馍,又给儿媳妇塞了个咸鸡蛋,道,“这个老货就是歪作,咱别管,吃饭”
田桂花可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是归她管的。
可是她饿啊,刚干了一大上午的活呢。
塞进嘴里半块大馍馍,田桂花又灌了半缸子凉茶,抹了下嘴巴站起来叹口气,“娘,大树,你们带着孩子先吃,我过去瞅瞅。”
姜大树知道老婆的性子,点头道,“行,快去快回。”
姜大树老娘嘟嘟囔囔道,“当个妇女主任又啥好的,连饭都吃不饱。”
“娘。”
“行啦,我老婆子不管了”
田桂花笑了笑,风风火火往沈柳骂街的地方去了。
远处的田埂上,姜大福一家子盘腿坐在一颗大树下,李二妮搂着两个闺女,脸上带着委屈。
姜大福也不知道跟他老娘说了啥,本来就撒泼的沈柳更怒了,嗷一嗓子就跳了起来。
“你个不孝子是要气死我两个丫头片子吃个狗屁的白面馍馍,家里的大馍馍是你和家宝吃的两个赔钱货有窝窝头和地瓜干吃还不行
你娘我年轻那会儿,连窝窝头都没有真是长本事了”
姜大福让亲娘骂的头也抬不起来,唯唯诺诺蹲在地上不作声了。
沈柳还不解气,抓着儿子打了好几下。
姜大福的两个闺女,大的叫招娣,小的叫盼娣,见爸爸挨打,都想过来拦着。
沈柳跟拎小鸡崽子一样,一手抓住一个孙女,劈手狠狠扇了两巴掌,“你们两个小蹄子还敢跑过来跑过来干啥是想害我老婆子不是吃里扒外的东西,黑心肝的小,要是放以前,就得把你俩卖到窑子里头去”
李二妮见两个闺女被打,双目通红跳过来想要护着女儿,也被沈柳打了一巴掌。
姜大福还是抱着头蹲在地头不作声。
沈柳的好姐们,村里叫蔡婆子的还装模作样过来劝架,这个蔡婆子跟沈柳可是一丘之貉,蔡婆子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自认为是老蔡家的大功臣,整天在家里耀武扬威的。
结果也不知道咋,她家五个儿媳一胎一胎的生,生的全都是小女娃,愣是一个孙子也没有。
五个儿子啊,没有一个孙子
蔡婆子那个气啊,在家撒脾气,到了外头一有不顺心的回家就拿孙女撒气。
有好几次,大丫都看到蔡婆子家几个孙女身上全是深红的掐痕,还有竹条抽打的血印,小姑娘那个怕啊,回家就抱着沈荷不撒手了。
她要是有个那样的奶奶
大丫想都不敢想。
沈荷注意到大丫的小身子抖了抖,温声道,“大丫,是不是害冷”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大丫扭头对上奶奶亲切又慈爱的脸庞儿,一头扎在了老太太怀里,“奶,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奶奶”
沈荷摸摸孙女儿的头,哑然失笑。
这孩子,好好地讲这个作啥
沈柳这边儿,妇女主任田桂花已经开始劝上了,可是劝来劝去的,沈柳老嘴里骂出来的话却越来越难听。
田桂花本是个辣椒脾气,刚才那是忍着劝人呢。
可见沈柳刻薄的老脸,还有蔡婆子在边上推波助澜,两个老婆子一唱一和,开口闭口就是赔钱货,小细逼的,听的心头的火那是蹭蹭蹭往外冒。
村里人也凑了过来,听到这话,看看姜大福这窝囊样子,再看看他瘦瘦小小的两个闺女,不由得心上鄙夷。
围观的村民里有不少小媳妇儿还有村里的几个女知青,尤其是女知青们,从小在城里长大,受了教育讲究男女平等,最听不得这话。
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知青当即就跟机关枪一样,叭叭叭把两个老婆子喷了一顿。
“两位大妈,你们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什么生女孩就是赔钱的,就是绝户头,老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广大的妇女同志们受尽了资产阶级和封建腐朽思想的禁锢和迫害,现在在伟大的和党的领导下,我们站起来了,可以享受光明和美好的生活了,你们却还在宣扬封建糟粕思想
这是严重的思想反叛是对伟大无产阶级生活的不满和批判,田主任,我在这里郑重提议,应该把这些封建余孽抓起来,还要送到农场去接受思想改造”
“对把她们摘起来送到农场去”
“宣扬封建迷信,那可是要不得的”
“呸这两个老婆子就不是啥好东西动不动就说生女娃就是赔钱货,你俩也是女的呢,也是老赔钱货”
都快吓尿了的沈柳a蔡婆子“”
俺的老娘啊,不就是骂骂自家的丫头片子吗,咋地就要把她俩抓起来啊,还要抓起来送到农场去
那农场哪是人待的啊,她俩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了,去了还能有命回
平常俩老婆子见公社那些啊,臭老九啊,俩老皮子就跟过年一样,颠颠儿跟在人群后面,跟着骂上两声,丢几个石子儿,呸上几口唾沫,那家伙可是兴高采烈。
这轮到自个儿了,她俩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诚惶诚恐道,“俺们没有啊,俺们可不敢这样啊”
田桂花努力憋着笑。
事情闹到现在,老书记和姜大还有村干部也都出面了,他们对沈柳和蔡婆子两个老婆子那个烦啊,尤其是老书记,从他当书记开始,这两个老婆子就光闹事了,村里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不想管,可是要闹大了,就得管了。
反对思想,宣扬封建糟粕
这个帽子扣下来可就真大了。
再说了,这事儿还是在他们大溪山发生的,这以后他们去公社开会,脸都不知道往哪放
真是丢人啊
大溪山生产队的好名声都让这两个老婆子给搞臭了
老支书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把沈柳和蔡婆子教训了一顿,又把姜大福喊了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一个大男人家里事情都管不好,你老娘见天儿的闹事给村里丢人以后咱们大溪山的人走出去,闹了没脸你脸上好看还是咋地人都说治国齐家,你连一个小家都管不好,能有什么出息咋地,你也跟你娘一样,母子俩脑子里装的都是臭粪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重男轻女这一套什么都是你娘,不是你的错
放屁你但凡要是像个男人,媳妇闺女能给欺负成这样子给老子滚回去,看好你老娘,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老子饶不了你”
姜大福面红耳赤回家了。
而沈柳和蔡婆子也成了村里批判封建糟粕的典型,见天儿开会,俩老婆子就带着大纸牌子,低头耷拉脸的在村口的土台子上大声检讨自个儿。
有天,隔壁生产队的一个老婆子来大溪山看闺女,正好遇上沈柳和蔡婆子在土台上检讨。
这老婆子盯着沈柳看了眼,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嗨,这老太太不是以前偷看人老头洗澡,做检讨的那个嘛”
她家闺女赶紧过来扒拉她,“娘,认错了。”
“没认错,就是她,你生狗娃儿那天,我跟你爹来看你,也是这个老太太在上头做检讨,人都说啦,她是偷看老头洗澡被抓的,啧,这老婆子一大把年纪,脸都老成丑黄瓜了,咋还这么不要脸呢”
无奈的小媳妇儿,娘哎,您是真搞错了。
老丑黄瓜沈柳“”
沈柳和蔡婆子的事儿,在村里传了个遍,又在附近几个生产队里传啊传的,不少人也都知道了。
村里人觉得丢人啊,见了俩老婆子都愤愤不平的,没个好脸。
老姜家这里,姜大觉得沈柳和蔡婆子就是两个臭虫老婆子,姜二经此,对沈柳更是警惕,他就觉得以前老娘在河滩上摔下去,说不定就是那个老婆子搞的鬼。
几个媳妇们都叹,觉得姜大福家媳妇儿和家里的两个小姑娘着实可怜。
沈荷这里,只道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闹剧过去,耽误了宝贵的午休时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沈柳和蔡婆子喷的头都抬不起来,狼吞虎咽吃饱肚,抓紧时间在大树下眯了一会儿。
下午又开始忙着割麦子。
沈荷领着孩子们归家。
傍晚,村里收工,大家虽然累,但是看着麦场上一垛垛累的高高的麦垛,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真好啊,粮食丰收了,孩子们能吃上白面大馍馍了,来年一家子吃的粮食也有了。
多好啊。
夏日炎炎,村里人吃饭都把小饭桌挪到院子里来,边聊天边吹着晚风边吃饭,可舒服了。
老姜家这边儿也不例外。
晚上家里擀了面条,下了一大锅凉面。
陈秀英从小菜园里摘了把新鲜的黄瓜,切成细细的丝,做了盘凉拌黄瓜丝。
沈荷道,凉面的灵魂就在于酱汁儿。
上辈子,沈家有位老保姆,做的凉面那叫一个绝啊,酸辣又开胃。
沈荷是个苦夏的,每到夏天就懒洋洋不爱吃东西,就跟着老保姆学了一手。
老太太出马一个顶俩,再说还有三个儿媳妇给打下手呢,麻溜调好了酱汁儿,淋在了凉面上加上切好的黄瓜丝儿,一家人吃着爽口的凉面,喝口凉茶,简直是乐歪歪。
姜大嗦了一大口面条,大黑脸上满是惬意,“娘,这凉面太好吃了。”
沈荷笑眯眯道,“好吃就多吃。”
“哎。”
姜大应了,又赶紧嗦了一大口面条。
姜二和姜四呼啦啦暴风吸入,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陈秀英妯娌几个还好一些,但是也吃的不慢。
主要是老太太做的凉面太香了,麻辣酸爽的酱汁裹着吹凉的面,劲道又爽滑,嗦一口好吃,再嗦一口更好吃。
一家子吃的那个香啊,尤其是家里几个崽,因为谁要吃最后一勺凉面,都快打起来了。
还是姜大黑着脸出来,几个崽子才老实了。
等到把几个崽子都赶跑了,姜大左看看右瞧瞧,确定灶房里没人了,才快乐嗦起了面条。
“呼啦啦嗝儿。”
真香啊。
姜大打着饱嗝儿,人模狗样回了屋。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陈秀英“”
这个臭男人,多大年纪了,还跟孩子们抢面条吃,脸呢
于是,当天晚上,姜大就被赶下了炕打地铺。
第二天,村里人继续忙麦收。
接下来的五六天,村里的拖拉机,驴车牛车源源不断往麦场里运麦子。
在漫天的麦香中,麦场就成了孩子们的欢乐场。
到了麦收第六天,村里的麦子割了一大半了,姜大就安排了村人在麦场里滚麦粒扬场。
扬场是大溪村的土话,就是趁着天气好,外头有风的时候,用木头叉子把滚出来的麦粒高高扬向空中,把麦糠沙土之类的杂物筛去,然后在大太阳下晒得干干的,装袋,之后交完公粮,再给村里分完粮食,那就算完事了。
大人们忙活着,孩子们就跟找到了大乐趣一样,光着脚丫子在麦子上跳啊笑啊,特别快乐。
村里留下来的麦秸秆也是大有用处的,可以拖回家堆成麦秸垛烧火做饭,也可以从来喂牛。
大队里每年都会存下一大垛,给村里的牛当饲料。
剩下的都让村里人抱回家了。
老姜家也拖回家不少。
傍晚的时候,姜四从麦地里回来,带回来一大把黄澄澄的麦子,这是从后山沟子里自个儿长的。
村里人见了,都掐了几把回家,点上一堆火,把麦子烧到焦黄,揉碎了皮吹吹,一把塞进嘴里吃着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这就是乡下孩子们麦收的快乐。
黑娃儿几个吃的小脸儿黑乎乎的。
“奶,吃麦子。”
大丫攥着一把麦子过来。
沈荷吃了一小把,觉得味道挺好。
“好吃吗”
大丫大眼睛眨啊眨。
老太太点头,“好吃。”
“嘻嘻。”
孩子们蹦跳着跑远了,一阵夏风吹来把孩子们的笑声吹出去好远好远。
村里轰轰烈烈的麦收持续了大半个月。
等到麦收结束了,村里人差不多都黑瘦了一圈儿,不过大家精神头却好得很,丰收年啊,更何况他们大溪山又是第一个到公社交公粮的,光荣啊
没几天,许春秀娘家托人带了信儿来,说姥娘想四丫啦,想小外孙女想的睡不着觉。
沈荷一听就乐了,这是好事啊。
四丫姥娘疼孩子,多好,当即就发话让好大儿带着媳妇儿四丫去走姥娘家去。
姜二可听话,当天就接了二大爷家的毛驴,得得得赶着把媳妇娃儿一块打包送娘家去了。
当天下午,姜二自个儿回来了,说是许春秀带着四丫和蛋娃儿在姥娘家住几天再归家。
沈荷乐滋滋点头,黏人的儿媳妇和小四丫走姥家去了,一连过了好几天悠闲的小日子。
这天晌午,沈荷睡了个舒坦的午觉。
等她醒了,家里人还在午睡呢。
老太太坐在炕上,觉得有些口渴,刚想下炕喝点儿凉茶呢。
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声驴叫。
接着就响起了一道熟悉又大咧的嗓音。
“娘,我回来了四丫也回来了,哎呀,我们娘俩可想您了,娘,在哪儿呢”
沈荷眼皮跳了跳,忙缩回炕上闭上眼儿,呼呼呼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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