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斯兰江淡定如斯, 他安坐于位,形容自在,目光散落开去。
景宝络也便渐渐安了心。
这一层的客人大多不是第一次来,彼此之间也有熟识的,从他们的交谈中景宝络听出些端倪来。
这和风楼的岫妍舫一共四层, 对应和风楼的四层楼。每一层的客人身份和陪侍的姑娘身份都不相同,第一层可以用名帖和金钱获取资格。
第二层会加上身份这个要求。
第三层是修为。
第四层只对特殊的客人开放。
总之越是向上, 要求越是严格, 更听说第四层的姑娘只是挂名, 入幕之宾只是不同需求的修行对象。
倒是有点意思。
像是个能用得起类似定情丹药物的地方。
只是,度恒还说,和风楼行事蛮横, 亦有无辜女子沦落至此。景宝络不动声色看去。
如今他们在的第一层很多都是修行世家的世家子弟,或者有志于此的年轻公子。
舞姬歌姬都是面容姣好巧笑倩兮, 应对得当, 并不能看出什么委屈活勉强。
更像是个彼此交流的欢场夜会。
岫妍舫的饮食极好,新鲜的果酒爽口甘甜,也有烈性的蒸酒坐镇,只是这点心甚为精致小巧, 一碟她不过吃了几块就见了底, 茹斯兰江将身旁的碟子推了过去, 她笑眯眯接过,继续听八卦。
刚刚听到说这和风楼的背后靠山极大。
就在这时,一个碟子递到她面前, 一个粉面男子面带笑意在她旁边坐下,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茹斯兰江,悄声问景宝络。
“公子可是不喜欢这些姑娘”
“还好,还好。”景宝络也跟着他声调压低声音敷衍客套。
“在下是问公子的朋友。”他小心用余光扫了一眼茹斯兰江,补充道。
景宝络欸
“其实啊,我也不怎么喜欢。胭脂虽好,到底腻味。”他看了看景宝络,然后又看了看茹斯兰江,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里面的小倌甚好,而且花样极多,若是公子的朋友要是有兴趣,我可以下次带你们去。一起玩、分开玩,都行。”
一起玩、分开玩
呵呵,这口味真不是一般重。
景宝络面皮一热,不敢去看茹斯兰江的脸,擦了擦汗,僵硬笑了笑,低声道“行,那我有时间问问他,下次有时间再说。”
“不用等下次,我现在就有时间”那人殷勤更靠近一点怂恿,“真的,我请客。”
她面前的那碟这时不声不响裂了,里面的糕点散了一桌,景宝络脊背一僵,粉面男子跟着哎哟了一声,一块碎片扎到了他的脚,他自认倒霉忍痛保持风度哼哼唧唧去上药去了。
“走了,人走了。”她忙向茹斯兰江道。
如此一盏茶时间。
开朗温柔的舞姬是没有了,但是毛遂自荐兴趣推广的同好,却来了不下三波。
关键是每一个都不敢直接去问茹斯兰江,都来问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的景宝络。
景宝络不停喝水。
茹斯兰江的脸色已经目力可见的难看了。
终于在第四个英俊公子也若有所期看过来的时候。
景宝络忍不住拍自己的嘴叫你说尊上不喜欢姑娘,叫你说尊上不喜欢姑娘这,还不如来几个姑娘呢。
这第四个公子衣着异常华丽,身上配饰也颇有顾清明那样的大富贵风范,一看便价值不菲。
注意到景宝络察觉他的目光,他立刻拱手颔首一礼,然后向身旁打扮不俗的侍从点了点头。
那个年轻谦恭的侍从过来,先有模有样行了一礼,再向景宝络问道。
“我家公子想邀请两位前往二楼同游赏景,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能上二楼的,要求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倒是个机会。
但是这个邀约,明显心存不轨。
周围又有其他人蠢蠢欲动看过来。
景宝络有些吃不消,转头看茹斯兰江,他意外同意了,点了点头“可。”
于是二人便起身随那侍从去了。
身后一众方才被拒绝的公子哥顿时都哼哼唧唧酸气四溢。
难怪刚刚不同意,人家早就看上高枝了,瞧瞧这回出手的可是徙都陆氏的人,有头有脸又有钱。
果然再美再俊看起来再冷的人,到了这里,都是待价而沽的。
景宝络只当没看到,她偷偷看了一眼茹斯兰江脸上,他也低头正看她,还算温和,景宝络立刻笑了笑“大哥,小心楼梯。”
他眼眸的暗沉淡了些许,收回余光,向前走去。
两人在侍从带领下上了二层。
和下面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明显安静许多,各个不同的雅间分割开来,露天的甲板上用专门种植的盆栽分开不同隔间,每个隔间或一或二小几供人休憩。
一个妍丽清雅的年轻歌姬正在焚香弹琴。
琴音缭绕。船体用的不知什么木材,隔音效果甚好,一层的喧哗声在这里只若隐若现,甚至低过船舷外的水流声。
船体四角均有暖炉和焚香。
清风明月,星辉熠熠,倒也颇有风味。
难怪古人常说,欲看满天星,更上一层楼。
那年轻公子伸手相邀,在一略大的隔间停下,他笑吟吟自我介绍“在下徙都陆逾,早闻涣州孟氏素有雅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茹斯兰江在他旁边小几坐下,微微颔首,濯濯如春日柳“过誉。”
景宝络拱手道“好说好说。”
陆逾微笑,面上一派淡然自持,景宝络跟在茹斯兰江身后,一眼就看见他背在身侧的手正激动得微微颤抖。
尊上虽好,兄弟你这胆子就是狗胆也不够用的啊。
她看了看隔断足够茂密的植物,这里太安静了,要是对方一会说出什么疯狂的话做出什么疯狂的事,茹斯兰江完全可以直接在这里干掉他。
陆逾又殷勤热情道“不知孟公子喜欢什么哪种口味的吃食还是什么口味都来一份”
孟公子尊上的名帖也是孟xx
景宝络不动声色走过去,打算坐在茹斯兰江右边他们俩中间的位置,这样就算一会有什么事情,她还能起个缓冲作用。
谁知刚走了两步,茹斯兰江伸手拉住了她手腕“坐这里。”
他的手不轻不重正好握住她指尖。
他抬起的目光春日般不轻不重正好落在她脸上,景宝络顿时有点吃不消。他的手然后微微用力,她便坐在了茹斯兰江左边,刚刚好和陆逾隔开,然后他侧头问她,声调温和妥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陆逾面色微变。
景宝络也微微张大了嘴。
茹斯兰江又伸手揽住景宝络肩,极自然低声问“可是还冷”
景宝络肩膀一僵,目光看向肩膀那只手,胸腔热血翻涌,再上移,抬头看见他黑沉沉的目光。
哦哦。
景宝络立刻懂起了。
“好像有点。”做戏她是好手,她装腔作势生硬靠近茹斯兰江一点,“真有点冷。”
鸡皮疙瘩起一身。
“阿朗的身体向来不好,楼下太吵,此处清冷。”茹斯兰江向陆逾似解释又似宣示,“她既有兴趣,便来看看,此处尚可。陆公子若无其他事,请便吧。”
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是为谢礼。
陆逾深吸了口气。
景宝络附和“多谢陆公子,你忙你忙。”
陆逾有些不甘又有些不解看了景宝络“可是这位孟公子不是喜欢”姑娘吗景宝络方才左拥右抱又摸纱又垂涎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呢。
景宝络立刻抬起头解释“不不,我都喜欢的。”
说完,感觉肩上的手突然扣紧了两分。
景宝络连忙补充“当然,我更喜欢”她戛然而止,将脸靠在茹斯兰江胳膊上,努力微微一笑,胜似千言万语。
脸酸,牙酸。
那陆逾面上的神色变了几变,似要恼又似羞又似失望,他神色变了再变,终究在茹斯兰江的注视下,生生忍住了没有发作,过了片刻,他咬牙道“在下突感身体不适,先出去一下,两位尽兴。”
他一出去,景宝络便立刻坐正,狗腿大赞茹斯兰江好主意,终于清净了。
到底位置不够宽,她挪过去顺理成章霸占了刚刚陆逾的桌子。
茹斯兰江看着她动作,眼眸深了一分,他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景宝络劝道“尊上,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喝酒。”
“不妨事。”茹斯兰江道,“一杯。”
景宝络伸手按住他的酒杯“伤身,真的。”果酒也是酒,看他这样,也不像酒量很好的样子,要是在这喝多了影响跑路,麻烦了。
茹斯兰江抬眸看了她一会,淡淡一笑,松开了酒杯“好。”
景宝络将杯子再挪开一些,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尊上,我看这情况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来,既去不得楼上,还得用点法子,我看刚刚那个弹琴的特别漂亮,要不我们抓回去慢慢问,唔,那个伴奏的长得也不错。”
茹斯兰江问“阿宝喜欢这类型的”
景宝络咳嗽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看尊上好像对她们有些关注。”
茹斯兰江脸上立刻露出了些许笑意“她二人身上有用过丹药的气息。”
他嗅觉竟然如此灵敏。
景宝络闻言不由想起自己偷药那天,心中一时有些不安。
茹斯兰江目光扫过她面上,又道“常用丹药之人,血气涌动,印堂泛红而承浆微粉,故而细看可察。”
哦,原来如此。
她心下微松,道“那看来此处的确有些问题。只是我们现在的身份倒是不方便出去看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改日再来。”
最不方便的还是茹斯兰江这张脸,太过醒目,到哪里碰到人都像灯泡似的。
还是得易个容。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走过来,看了两人形容,恭敬一礼,再向景宝络问道。
“请问这位可是孟朗公子”
景宝络咽下一口果酒,心虚摸了摸腰间的名帖,正襟坐好“阁下是”
那侍从看向茹斯兰江,更加谦恭“那这位一定是孟之夜孟公子”
茹斯兰江看了侍从一眼,没有否认。
有点耳熟。
诶孟之夜
孟之夜
孟朗,孟之夜是他们
景宝络还没忘记今天那个号称要包揽她所有酒楼用度的大富豪。
好吧,这两个名帖竟然是来自今天那两个倒霉家伙。
只是管事现在突然来询问他们身份,难道是那陆逾求而不得去告了状要将他们撵下去
景宝络低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那侍从又道“有位小姐在三楼等候两位。”
景宝络的轻咳变成了重重一声。
茹斯兰江亦淡淡哦了一声。
景宝络有些心慌,面上不动声色“小姐”
那侍从垂头回话“这位小姐听得两位公子名帖,知是故人,故而相邀。”
他说完,行了一礼,留下预留的通行牌,规矩退下。
哪里什么故人,一看就是要出事故的人景宝络左右开始看退路,画舫在流水中间,除了凫水离开,无路可去。
茹斯兰江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丝微笑“不必担心,我们去看看吧。正好。”
“也是。”景宝络见他如此淡然,心下一定,“反正来都来了。”有靠山在此,没什么好怕的,就算他有伤在身,跑个路应该是不难的。
说走就走。
景宝络咬下筷下最后一块点心,立刻站起来。
二层去三层船舱的地方因有特殊禁制,并没有人看守,花木绞缠,一贯的幽静,只需要在通行处放下通行牌,围栏的门会自动打开。
景宝络看了看前面一门之隔里那铺着雪白狐皮的地毯,有些迟疑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茹斯兰江已走了上去。
他刚刚走了一步,突然有些意外嗯了一声。
景宝络没注意,在后直接走进来。
围栏的门扉立刻关上。
一瞬间,整个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空气湿稠,带着说不出的浓郁芬芳,仿佛二楼所有的花香都在此处汇聚。
浓密的香,沁人心脾,扑在人鼻子上,脸上,眼睑上。
所有的声音和呼吸瞬间缓慢起来,她听见水流缓慢的流淌声,听见暧昧不明的娇笑声,听见衣帛碎裂的声音,听见骨肉剥离的声音茹斯兰江握住她的手腕,再一凝神,什么都没有。
“这花叫旭蜜香,香气上浮,有轻微的致幻作用,修为不够的人容易被影响。”他说。
景宝络再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难怪要上三层楼要加上“修为”这样一个要求。
原来是这个缘故,没有修为就是想上也上不了。
这时,就听见二楼不远处门扉前左边有两人经过,正愤愤说着什么,声调在楼梯顺风听得真切,景宝络听出来了。
一个是那陆逾的侍从。
“公子莫要生气,回去待禀明舅老爷,必会好好叱问那孟家。既是龙阳之癖也就罢了,竟然和自己的亲堂兄夹杂不清。更可恶的是,那孟朗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对外表小姐一见倾心。”
“哼,人渣。”
“公子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好,这种人真是不要脸,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要不是公子交友广阔,知了他们身份,真是险些被讹骗。”
“你说,本公子和那孟朗相比,哪里不及他那孟之夜竟连看我一眼也没有。”
“嗐,那小子怎么能和公子您比他不就是白了点俊了点长得娘了点,一个小白脸,公子您又高又大,又壮又,总之,哪里都比他好”
“滚。”
“公子别生气啊,我这就去约您要见的迁佑小倌,不行,咱再叫上这里的指月姑娘一起。”
景宝络我觉得我的耳朵和心灵今天都被玷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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