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宝络一看到那只琴便知道是个好东西。
虽然比不得岁引看起来那样温润顺眼, 但也是极难见的好琴。
她小时学习钢琴时,曾在学校见过弹古琴的同学,姿态婀娜,形容端正,年纪小小, 便有了说不出的厚重和沉淀。
后来年纪渐长,在往理工糙汉的路上一去不回, 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甚至忘了也曾心心念念古有四大名琴。
号钟悲凉, 绕梁余柔, 绿绮瑰丽,焦尾悦耳。
只是不知何时允徽院里有这样一个房间,淡淡的檀香缭绕, 无数静默的琴孤独静候。
景宝络在茹斯兰江无声的邀请中走了进去,站在了最中间一只琴前面。
沉淀的梧桐仍有淡淡的香味。
“尊上, 竟藏有这么多琴”
茹斯兰江站在她身后回答“当年, 我师父喜琴,寻不着更好的,我便亲手做了些,本想等她生辰作为贺礼。”
他后半句没说, 景宝络大概也知道。
人死了, 没得送。
她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也有几分微酸。古琴静默, 她微微弯腰,伸手按上去,右手珠贝一般白皙细腻的指甲落在琴弦上, 融合的本能和记忆仿佛感触到修习半生的古琴,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静默中。
身后的茹斯兰江微动手指,房门砰的一声,关了。
景宝络回头,他的脸隐匿在半明的黑暗中。
景宝络看了看阖上的门。
茹斯兰江缓步走过来“我教你。”
他走得不快,原本苍白俊美的脸上因光线的原因,反而奇异有了几分血色,甚而连唇瓣也微红。
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花在无声炸裂。
等她依言坐在最中间古琴前,并肩而坐的茹斯兰江的手也放在了琴弦上,她咽了口口水“尊上,这也太黑了,我看不太清琴谱。”
这孤男寡女,得弄点光。
茹斯兰江道“无妨,琴谱我已记下。”
呃,好吧,果真不愧是博闻强记,就这么看了一会,就全记住了。
等等,他记住,可是她并没有啊。
他又说“明光伤目。”
景宝络记起他的身体,眼睛不能直视强光。
她还能说什么呢。
琴弦在指尖下,有种粗糙而细腻的触感,一触及,景宝络的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亲手点亮古琴这样牛逼的技能。
茹斯兰江看着她,她鼓起勇气试了试,指甲划过琴弦,意外的,并没有响,指甲反而因为用力微微一痛。
茹斯兰江道“此琴需以灵力催动,阿宝如今经脉未通,灵力有限,勉力弹奏,恐有困难。”
景宝络顿时大失所望。
搞了半天,白高兴了。
“哦,既然这样,那还是算了吧。”她心里带着被耍弄的几分不满,微噘着嘴,正预备站起来。
他看着她微恼又忍耐的样子,清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柔软的笑容。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茹斯兰江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交。
那一瞬间,手指尖仿佛被电了一下,淡淡的温和的灵力顺势涌入,她猝然转头,他俊美的脸无动于衷看着琴弦。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肩,柔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然后他的手带着她的手微微一动,琴音悦耳克制,扑面而来,满室的微光都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雏凤清音,缭绕其间。
景宝络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如鹿撞。
宫商角徵羽。
声声入耳。
景宝络感觉手指尖酥麻,她看过去,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抖,还是琴弦在抖。
他温暖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也不知是在摩挲琴弦,还是她的指尖。
短短一曲之后,茹斯兰江松开了手,微微一笑。
“阿宝弹的很好。”
她根本没听清自己刚刚弹的是什么。
他温柔的侧颜转过来。
景宝络这下无比庆幸,幸好光线足够暗。
她抽出手背不动声色按了按自己火热的脸。
“尊上过奖。”
“不,都是尊上弹的好。”
茹斯兰江目光沉沉隐匿在半明的光线中,扫过她按在琴弦上的手指。
“这一首入门曲,阿宝可记住了”
他耐心、细心的样子,无不说明,她要是记不住,他可以再慢慢教会她好好学的架势。
景宝络立刻点头“会了,会了。”
“一次便会,阿宝真是聪明。”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真心赞扬的微笑,叫她觉得自己方才的些许想法显得过于小人了。
“是尊上教得好。”
茹斯兰江又道“既然阿宝这么适合此琴,便送与阿宝如何”
景宝络啊了一声,立刻摇头。
无功不受禄,况且此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这怎么好这毕竟是尊上预备的礼物。”
“阿宝可是嫌弃”他神色黯然了两分。
“不,并不是这样。”她立刻解释。
“阿宝喜欢就好。”他专业推荐,“此琴桐梓合精,对于修行和灵力均有益处,且有结界可护身,作为备用的武器是个尚可的选择。”
景宝络伸手按上琴,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如此,多谢尊上。”
“不用客气。还有两日云门大会初选,阿宝总不能这样空手上阵。”
原来是这样。
景宝络叹气,有些惆怅“只可惜我经脉阻塞,便是得了这琴,也无法发挥百分之一的效果。”
“阿宝天资聪颖,便是百分之一,也足够了,现在试试可还如之前切记灵力融合修习讲求机缘,阿宝现在的身体虽可一试,仍需从长计议,不可一蹴而就。”
她闻言一怔,简单一试,隐隐感觉身体里面有一股淡淡的灵力在顺着方才曲调的韵律轻轻游走,温暖的,炽热的,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
是茹斯兰江的。
或许因为这些许灵力作用,几枚关键阻塞穴位中竟隐隐有松动感觉。
仅仅一点灵力注入都有这样的效果,如果是景宝络突然口干舌燥想起那本书。
又啪叽一巴掌将这个念头从脑子拍走。
你真是疯了。
她霍然站起来。
“尊上,我回去好好研修一下这琴和琴谱,明日再来请教。”
然后她伸手取了琴案上那破旧的琴谱,走了两步,想起来,又转过身回来,将那古琴抱起。
意外的,古琴很轻,琴尾上的装饰有减轻作用的效果,抱起来如同捧了一堆棉花,却又有种奇异的厚重感。
她一直走到门口,门扉仍然关着,隐隐有淡绿的光晕,景宝络抱琴回头,长裙逶迤,茹斯兰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抬头看着她。
这一刻,景宝络心头微微一颤,这一幕,仿佛曾经见过。
然后,他很轻笑了一下。
门一下开了。
满园的慕喃花花香随风而来,翻滚的花瓣如同海浪,夜风吹动她的长发和翻飞的裙角,景宝络看见了沉没的夕阳后新生的弯月。
柔软的光落在她玉脂一般的脸庞上,仿佛是沉默的悲悯。
景宝络心脏没来由轻轻揪了一下。
没有一刻会有这样的感觉,她突然想要所有残缺的记忆,那里面,一定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刻的心情。
景宝络怀着异样的情绪抱着琴回到房间,她新安排的房间在允徽院里一处靠地热最远的厢房,和茹斯兰江现在住的地方相对,中间隔着一大片花海。
她关上门,放下琴,然后拨亮灯火,取出琴谱,看那一篇篇琴谱。
琴谱很旧,从头来看,才注意到扉页上有不少印章,名号都是隐隐曾传世的人物。
应该是一份难得的孤本。韩息夫给她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茹斯兰江刚刚教她弹奏的是第二首,曲调简单,适合记忆,也很适合上手。
她一字一句逐步读了一遍曲谱“尺六五六上尺”
然后右手简单按着琴弦找找感觉。
只可惜仍然无法拨动琴弦,也不知道正确与否。
因为这一份不顺,心中有一些说不出的烦躁情绪涌出来,伴随这种情绪,越找感觉越是糟糕。
大概是大姨妈要来了
一想到此,她又想到那斩赤龙的女丹和那印象深刻的画面。
伸手搓了搓脸。
她索性放下琴,在房间走了两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在腰封到处摸索,没有找到,干脆脱了外衣,终于从怀里找到了今天韩息夫给她的那粒丹药。
就是它。
“此药可助你提升修为。”
赤红的丹药。
细嗅,味道纯净,淡香。
是个没见过的好东西。
茹斯兰江旧伤在身,而且他做事从来循序渐进,云门大会在即,她要的不是去跟着打个酱油镀镀金,而是要切切实实拿点东西回来。
又想着,今天她说自己学会了琴曲,明日定是会要问的。
她想了想,但是她要得也不多,只要一点修为,能够顺利操控琴音就好。
她又看了看丹药。
房间没有水,她随手在外扯了两瓣慕喃花瓣回来,然后选好位置坐好,一并送了药。
丹药入口即化。
咦没有味道。
她试着运行催动身体里面的气息和灵力。
渐渐便觉得有些感觉了。
有些辣
好奇怪的感觉
倒是有些像那日在茹斯兰江房中吃的那两枚丹药效果。
又不像,更辣。
越来越辣,越来越辣,大爷的,这做药的是湖南还是四川的
景宝络有些扛不住,散去一本正经的打坐姿势,又扑下榻hv去摘了两朵慕喃花。
辣味被香甜的花瓣暂时掩盖。
但是很快,不是辣,而是变成了灼烧。
她伸手按住喉咙,几乎须臾之间,觉得嗓子的口水一瞬间都被蒸发了。
然后自承浆以下,以膻中穴为半径,仿佛突然烤了一块火炭,复而火炭尽熄,转为细密的蚊蚁啃噬。
这种感觉叫人恐惧。
陌生的痛。
景宝络疼出一身冷汗,她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了。
一瞬间连手脚也开始发麻。
景宝络费力扶着桌子跌跌撞撞走出房间,触目之及都是成片的慕喃花,淡蓝的花瓣茂密丰盈。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边奋力向前,压到一片片花丛。
花丛下是温热的泉水。
微温的水浸湿脚底,却像是滚烫的火,她一个踉跄,到底稳住了身形。
还差几步。
她一步步,终于上了走廊,然后伸手按住了门框,门一推,开了。
茹斯兰江并不在房间。
他应该还在琴房。
景宝络左右一看,艰难扑上前,抓住了桌上的茶壶,直接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茶水。
酸涩的茶水入了喉咙,喉咙的痛楚少了几分。
她按着桌面喘气,冷汗泠泠而下。
茶水一路向下,胸肺亦同样纾解。
她正要松口气。
这一瞬。
胸口处的封印陡然一痛,如同烈火灼烧,仿佛有东西正准备浴火重生。
景宝络手里的茶壶应声落地。
景宝络疼得实在受不了,伸手拔下头上的珠钗,然后一把插入了封印处。
温热的血立即涌出。
但就是这血,也是灼热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如烈火一般灼烧起来。
景宝络跌跌撞撞走向冷泉,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冰冷的泉水包裹着她,淡红的血迹氤氲而出。
痛痛痛。
好像全身的筋脉堵塞了结石。
她眼泪顺着泉水晕开。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白衣身影倏忽而至。
她触碰到了一只寒冷的手,是茹斯兰江。
“尊上”她张开嘴,艰难想要说话,却什么原因也没说出来,她眼泪汪汪抬头,“好痛啊。”
他伸手揽住她。
然后另一只手直接按在她的封印处,里面翻涌的神思和暴涨的灵力正在暴虐四撞,如果再迟一点,恐怕已经脉尽断。
血止住了。
但是仍然疼。
她的眼泪掉下来。
这一瞬间,他忽然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触及她的封印处。
景宝络一时眼泪和痛都止住了。
他竟然,他居然
封印处的痛楚奇异消失了,但他的头仍然没有抬起来,她几乎能感觉到那细微的触碰,隔着薄薄的被水打湿的布衫,水里面仿佛有细微的电流涌动。
艾昧的气息氤氲而出,转而变得浓烈,灼热,她艰难伸出手去,推了推他。
他很近很近抬起头来,这样一张谪仙般的面容,带着天然的温和和禁欲,即使在做着这样的事,也并不会让人感到是亵渎。
他的眼底是汹涌的暗沉,仿佛裹挟着一场风暴。
他看了她一会。
然后异常缓慢松开了手。
他毕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而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并且,是他现在正有好感的女人。
她想,但毕竟,他还是一个高洁的君子,权宜之计,也不会再有过分的事情。
景宝络想到这里微微松口气,伸手艰难拨开贴在脸颊和脖子的湿发,轻轻清了清嗓子“尊上,我觉得好像好多了,不疼了。”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
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景宝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的手腕上因为沾了水,从袖口处冒出一小团团好的头发,头发乌黑莹亮,用了一条丝线仔细系好,和他现在身上淡淡的神思白光辉映。
是他的。
那是昨日早上她在被褥上捡到然后收起来的。
她当时鬼使神差收了起来。
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露了出来。
“这个是”她心慌想要解释些什么。
茹斯兰江却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直接吻住了她。
和他克制禁欲的时候完全不同,他的吻是这样灼热、侵略,她感觉到他的拥抱几乎要将她揉进骨骼,而他的吻几乎要将她生生灼烧,如同秋日的田野被一场迅猛的野火追逐,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压迫的窒息中,冷香和清泉是最好的禁锢和柔软的被褥,她只能眼睁睁由着他几乎毫不掩饰的靠近,索取,指尖足尖都带着陌生的颤栗。
那是她从未感受到的情绪。
直到她感觉到了他隐忍而直白的。
景宝络心头一颤,她骤然清醒,一咬唇上的人,他暂时松开了她,她不知所措向后退了一步,推开了他。
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她的发尖和衣衫滴落,泉水悦耳。
他仍然在看着她,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禁欲,眼底还有一丝陌生的幽暗。
他突然向她伸出手去,景宝络慌乱别过头去。
茹斯兰江却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然后伸手抚上她的有些微肿伤口的唇瓣。
他的指尖因为长期拨弄琴弦,有薄薄的细茧,带着几分粗糙的温柔和不容抗拒的力度。
细腻、柔软、而又缠绵。
他的声音带着暗哑和温柔。
“阿宝,疼吗。”
景宝络面如红云,她几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果断用力推开了他的手。
“尊上,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景宝络闭了闭眼睛。
她不能说,她是他师父,也不能说,他们注定是不可能的。
更不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最后只能说。
“我对尊上,并无这样的想法。”
茹斯兰江定定看着她,片刻,他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除晚上九点更新外其余都是捉虫。
哈哈 我有种自己已经入v在爆更的赶脚,隐约觉得剧情有点拖,不知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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