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新生的声音, 大地剧烈震颤,建木之茸正在缓缓生出,勾陈骨已完全融入千月身体,整个结界彻底打开时,她的身体几乎完全变成了孩童模样, 和腹中的婴孩融为一体。
是时候了。
茹斯兰江伸手拔剑。
酝酿了充沛灵力的剑刃赤红和莹白交织的光,如同天际第一道朝霞。
他例行公事问千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景宝络手抖了一下。
茹斯兰江道“魔婴汇聚了所有的怨念和死气, 无念嗜血, 不能出生。我会给她一个痛快。”
千月单手伸手捂住脸, 淡红的血从她手指缝隙中流了下来。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最后的执念。
“他要我相信他,我没有做到。现在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的谈话原本便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时间也到了。
更多的红光开始从她身体的缝隙,从她逐渐碎裂的肌肤上冒出来, 她的手指扣着那个金玲。
茹斯兰江声音带了微不可察的叹息。
“就算你全数焚祭自己的神魂, 也留不下他。”
她轻轻说“我的神魂或许有限”
茹斯兰江眼眸回归平静,注满灵力蓄势待发的长剑像热铁切开热油一样,越过了第一道炽热的红光。
千月继续道“但还有这结界中万千孤魂的。”
红光中,是金铃中被困住的无数烧焦一样凄厉的声音, 那是这百年来被她困于锁魂铃中无辜死魂。
当她驱动金玲, 无数被魔婴驯服的死魂争先恐后爬出来, 他们被迫用缥缈的身体阻碍茹斯兰江的长剑。长剑一时阻滞。
僵持中,恢复了些许灵力的景宝络上前,她咬牙看了看嵌在千月肩膀上面的勾陈骨“我也来。”
她眯着眼睛将手上的石块一下一下砸在红黑相间的光晕中, 红光淡淡波动。里面的千月毫无反应。
茹斯兰江的长剑再次无情推入,直接刺穿了千月按在圆滚滚的肚子上的手,手心的位置,立刻凝聚出一捧殷红的血,那是刚刚魔婴从景宝络那里吸食得来的。
现在这血正在缓缓沸腾。
千月最后说“如果这还是不够,我还意外得到了丝缕魔尊大人您的。”
话音刚落,长剑越过千月手心那一捧血,茹斯兰江的肩膀立刻于无声处开始碎裂。
景宝络手上的石头这一次砸过去,茹斯兰江的另一只胳膊也应声流下血来。
“怎么回事”景宝络嗓音一颤。
千月嗬嗬笑起来。
她问完就自己看懂了答案。
千月利用浮屠血阵将她和茹斯兰江的神魂短暂联系在一起。
在这短暂的时刻,所有加诸于千月身上的伤也会直接反馈在茹斯兰江身上。而她现在作为一个容器,已经无所谓伤不伤了。
“你的肩膀”景宝络不敢再动手。
她伸手按住茹斯兰江受伤的胳膊,将自己微薄的灵力覆盖在他伤口上试图帮他止血。
“我没事。”他说。
景宝络的声音有些发慌“你的血止不住啊。”
千月的身后,利用浮屠血阵滋养的东西已经长了一半,正在全力破土全数涌出来。
茹斯兰江的衣袍在红光和建木之茸出土带来的风声中猎猎作响,他对千月微微颔首赞许“你很聪明。”所有的资源、时机、灵力没有一丝浪费。
“抱歉,魔尊大人,我从她的身体里偷了一些属于您的东西,天魔圣女自生便立誓忠诚魔尊,即使因此我会因违背誓言魂飞魄散,我也别无选择。我不能看着我和他的孩子就这样死去,魔尊大人,我求您,给我的孩子一次机会。”
茹斯兰江闻言,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回答道“但你也很蠢。”
话音刚落。
千月的手彻底被长剑搅碎,鲜红的血和紫黑的血都一并消融,茹斯兰江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但他毫无反应,紧接着便是那进入魔阵结阵后期的魔婴。
失去了双手的千月,身体此时已完全钝化,像一只小小的河豚,无力的扭动。
一点时间。
只要再一点时间啊。
她所有的灵力全部凝聚于肚子一圈,嘴角全是黑紫的血,她看着茹斯兰江已然苍白到极致的脸,忽然低低笑起来“魔尊大人,您既将神魂一分为二,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之前疯狂的损耗和焚烧,现在这样的行为会直接损毁您本命的灵火为我这样一个人,值得吗便是他是魔婴,他也会臣服于您”
茹斯兰江没有因她的话丝毫停顿。
魔婴在腹中受了伤,嘤嘤哭泣。
千月的声音艰涩沙哑起来。
“如果您再推进一步,受伤的便不止是您,还有您身旁这位姑娘。魔尊大人不要忘了,除了我,唯一用鲜血饲养过他的,只有宝络姑娘。”
茹斯兰江闻言果然微微一顿,他一直平静地脸上终于有了怒气,声音如同寒冰“找死。”
不用去找死了,就等这一刻,千月的身体砰然一声,她生生自行将头颅和身体用灵力全数震裂分开,整个身体就像一颗皮球一样飞了出去,而飞出去的地方正是血阵中间建木之茸出土的地方。
极致的光晕中,建木之茸如同无根息土,见光生根。
只有幼儿头颅大小的紫色菌茸因为足够鲜美的鲜血献祭,在须臾之间疯狂生长、发芽,茁壮,然后生出了花骨朵,接着开出了耀目的赤金花朵,花朵盛开,再迅速凋零,顷刻留下一颗莹亮的鸽子蛋大小的碧绿果实。
大地在血阵下面翻滚,而赤红的水也在疯狂蒸腾,如同一场狂欢。
就是这颗果实,来自十二祖巫的鸟身人面的句芒大神,象征生机和生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只要吃下它,便可以肉白骨活死人,治愈一切伤害,若是常人,也可因此脱胎换骨,洗髓伐经,得道生灵。
千月的躯干身体由魔婴操纵飞去的瞬间,整个阵眼失去了压制,轰然一声炸开。
茹斯兰江一把拉开景宝络,用后背为她挡住了蓬勃涌出的最近一波灵力,便是他的身体,也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攻击,他身不由己跪了下来,心脉全部受损,几乎无法再动。
“拦住它。”他撑住身体艰难说道。
景宝络转身就去,那一直隐匿在千月肚皮里的婴儿,在这过程中伸出长长的指甲迅速麻利剖开了肚皮,然后从里面跳了出来,它毕竟还未完全足月,甚至没有睁开眼睛,所以即使爪牙尖利,但是身上的肉却是软的,所以一跳并没有直接到建木之茸的果实上,而是落在了地上。
景宝络绷紧神经,如有神助,她两步跃了过去,一伸手先抓住了那个包裹魔婴的空荡荡的容器,那具身体现在就像一张寻常的皮纸张,里面所有的营养都被消耗殆尽。
躯体太沉,跌落中一半触在地上,沾染上了河水,然后下面立刻开始逐渐衰朽灰化,渐渐向上,她根本顾不得恶心,内心闪过狂喜,伸手去扯镶嵌在最上面的勾陈骨。
拿到了啊
拿到了。
呃
要死。
勾陈骨卡的太死。
根本拔不下来。
景宝络用尽全力,依旧无济于事,简直想用牙去啃。
前面魔婴已闭着眼睛靠着嗅觉爬到了建木之茸旁边。
不过弹指之间,建木之茸已开始从碧色变成了赤红,赤红之后便是黑色,然后便会重新归于花瓣。
正在用力祭出本命天火的茹斯兰江的声音虚弱而远“不能让它”一口血涌上喉咙,他噗嗤吐了出来,那本命天火已虚弱到几乎可以一口吹灭的程度。
景宝络回过神来,顾不得再去拔等了这么久的勾陈骨,直接拖着硕大的“容器”向前跑去。
该死,她跑得太快,脚好像踩到了一点河水。
鞋底好像破了。
脚痛。
而那个狡猾的魔婴,它只是循着本能,就准确避开了所有危险。
现在它已到了目的地。
建木之茸的果实已成了赤红。
它只要张开嘴,就可以吞下那颗建木之茸的果实。
景宝络距离还有两米。
时间根本已来不及。
脚上是刺骨的剧痛,妈的,到现在是要怎样,现在要残废了吗
更要命的是,随着魔障散去,山谷较高处原本昏迷的部分修士渐渐苏醒了过来。
不知道谁的狂喜的声音。
“是是建木之茸啊”
茹斯兰江面色微变。他用尽全力直接将自己的本命天火推了过去。在外围结成虚弱的防护。
景宝络看着这一切,几乎要哭了。
“狗东西,老子的勾陈骨啊。”
她一边哭一边将手里的带着勾陈骨的容器狠狠扔了出去,砰的一声,魔婴被打歪了。
然后景宝络一个恶狗扑食跳了过去,落下瞬间,手掌触碰到了河水好像,疼,刺骨的疼。
魔婴嘤嘤一声,翻过身来,像小狗一样左右拱着。
建木之茸的果实就在她面前,景宝络想也没想,直接张嘴,一口将眼前的果实一口含在了嘴里。
被打歪了的魔婴正好翻身转过头来,找到了方向,它用力张口去咬旁边的果子,正好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咕咚。”它喝了一口血。
景宝络拖着挂在脖子上的魔婴过来的时候,茹斯兰江用本命天火极处的虚弱防线已快被击破。
她的手很疼,脚也很疼。
脖子也疼。
她爬到了茹斯兰江身旁。
防线击破的时候,茹斯兰江的本命天火将会熄灭。
他应该也会死吧。
这一刻,比起担心男主死掉故事结束,她心里全是满满的关于“茹斯兰江会这样死掉吗”这样的恐惧。
她直接伸手过去,费力板过他的头,然后低下头,一口吻住了他。
并不是单纯的吻。
她将含在嘴里的建木之茸的果实度了过去。
到了现在,底线什么的已经完全作废了。
从最开始“我一定能将男女主推在一起,维持世界不崩”,到后来“男主,我已经尽力,女主就是不喜欢你”,接着“男主在崩坏剧情的路上无药可救,不如让我搞搞事业,至少还能”,然后“其实也没有人说女配不能和男主在一起”到最后“反正就这样吧,就让设定和剧情随狗系统而去吧”。反正就是爱咋咋地的了。
冰凉的果实带着微甜度过去的瞬间,茹斯兰江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虚弱松开他,手上的指尖露出了白骨,痛得多了,好像也不怎么痛了。
脖子上还是那个碍眼的魔婴。
“你没事吧。”她脸上还带着微笑问。
舍身成仁的感觉总是这样带着莫名的悲壮,如果她死去,她也不亏,至少保住了他;如果她没死,以后也吹嘘,曾经建木之茸和勾陈骨放在我面前,我当垃圾一样扔掉,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这牛够吹半辈子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心痛。
就快要死了吗
再也见不到了吗
茹斯兰江冰冷的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真傻。”
“我的阿宝。”
是傻啊。
她已没力气撑住虚弱的身体,软软靠了过去。
她想提醒他说,碍事的魔婴还不能拔走,它的尖牙太深,这样扯恐怕直接把脖子扯断,她还有些话没说,还有些遗产没交代清楚。
幸好茹斯兰江也没动它。
眼前的景物灰成了朦胧的光。
他的脸看起来很大,又好像很远,她微微阖上了眼睛。
这一刻,迷迷糊糊的景宝络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温暖送入口中,继而唇上是纠葛的缠绵,她感觉神识一瞬恍惚,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在耳边,还是在识海中回荡。
温暖灼热的东西很快顺着喉咙落入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感触如同被激活,瞬间灵敏了。
她再次感觉到了痛,血肉在迅速生长。
山风吹过脸颊,脚趾上贴上了青草。
她甚至感觉魔婴的手指指尖变软了,现在是婴儿的手,轻轻抓着她,她感觉到它偷偷小口咽下了一口新鲜的血,然后被茹斯兰江无情拔了出来,随手摔在地上嘤嘤哭泣。
更多的是胸肺间陡然而起的灼烧,仿佛有烈焰在里面熊熊燃烧。
而灼烧的痛楚越来越甚,仿佛五脏六腑和心脏都在尽数化为灰烬。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在喘息中艰难问。
茹斯兰江脸上带了一丝温柔看她“建木东珠。”
建木之茸的果子原来叫这个名字好难听这时候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吧。
反正,给她吃了。
然后他又轻声说“封印我也给你解开了。”
不用他说,她已经感觉到了,整个识海迅速蔓延,如同打开了一扇巨门,熟悉而陌生的神思神魂在他们再次亲密触碰的唇齿间交缠,他靠得更近,更深。
这一刻的感觉如此陌生,但是却又是如此熟悉。
令人生惧的灵力在四肢百骸游走,如同荒山的溪流倾泄而下,迅速淹没整个识海。
那他怎么办他的神魂和本命真火都已经烧成了这样
所以,他是将生存的机会全给了她么
就像杰克给了肉丝一样。
她心里存着恐惧,眼里含着泪水,胸膛燃烧着热火,想要问他“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根本不用回答。
远处已奄奄一息的属于他的本命天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如同朝霞顷刻烧到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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