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告诉过你, 不要靠近她,否则造成的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在百花宗的长老们因为这边的动静纷纷前来查看状况时,方才一直保持沉默、只注视这一切的天道又在她耳边吹风。
怀里的人还没有清醒过来, 苏明绣靠着断壁, 睫毛微动, 抬眸看向朝着这边围拢而来的百花宗长老。
什么后果
她知道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岁意欢的身上, 而且方才被激起魔族异瞳特征的小姑娘身上还在散发着不详的黑气, 这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住的事实, 故而她很是淡然地任由他们打量, 同时用意识回答天道,后果就是曾经她独自行走的道路,现在我可以陪她一起走了。
“明绣,你现在应当相信宗门的判断了, 她是魔族, 你要将她交出来。”
命令她的人,正是执法堂的月见长老,这位也是华萱的师父, 特别护短, 所以对苏明绣的态度是冷漠的公事公办。
而雪寒长老则是面色难看地盯着叶清柏的尸首,“方才就是你跟前这个魔物,将你师父”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显然是不可置信, 又觉得痛心疾首, 连带着看苏明绣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诸位长老, 方才实情并非如此”
苏明绣即便青衣沾血, 像是草原上开出的红花, 也只能托得她面容更加旖丽, 见不出几分势弱,“魔物正是一直以来以百花宗宗主身份出现的这位,而非岁意欢。”
比起上一世火海消灭所有罪证,起码现在给百花宗还留下了一具能够探究的尸首,只要这些师叔长老们能够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
“她身上的魔气掩都掩不住,你可知包庇魔族的下场,苏明绣”月见长老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冷意。
发觉她要拿出法器,雪寒下意识拦了一下,她已经看出苏明绣现在的境界成谜,多半是在此次事件中获得了什么机缘。想到她一贯在宗门的表现,还有宗主离奇惨死的状况,她放软了声音,却也是逼迫着问,“明绣,今日之事与魔族脱不开干系,何况你师父又你若是还有心,就将她交出来,再配合宗门的调查”
护山大阵、魔族、宗主之死齐齐压在此时的百花宗上空,已经数千年没有遭遇过这等大事的长老堂没了领袖,本就有些六神无主,故而有月见这般强势的声音,其他长老们便下意识听从。
苏明绣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上一世有魔族进犯时,百花宗会那般不堪一击。
因为这些正派都安逸了太久,心安理得地待在祖业根基生长出的茂盛大树下乘凉,连遇事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她抱着岁意欢站起来,神情仍旧是冷淡的,也许修复神魂的那些转世冲淡了她上一世的情愁,又或许是曾经的过往还如镜花水月,苏明绣发觉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难受
“我不会将她交出去。”
“如若诸位长老要放着真相不顾,非要为难我们,弟子恕难从命。”
日光下的微尘忽而一荡,像是被不知名的气势所摄,在光柱下停止浮动,而屹立残垣之上的那抹青与红交叠的身影,连方才翻飞的衣袂都乖顺地服帖下来,像是被什么所摄。
逆光的身影,碎发在额前落下阴影,却由神奇地拢了些碎光在眼底,如湖心波光,不经意间就要划伤人的目光。
而这一切,沉睡中的岁意欢都不知晓。
她仿佛被古老传说里的梦魇捕捉了,深陷那片血色炼狱中无法自拔。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羌山派,可是门派寂静无声,深夜连枭叫都听不见,唯有一轮血月映照长空。
岁意欢赤着脚推开大门,想要去找自己的爹,随着沉重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人间炼狱。恐怖的血色如蛛网,从地面蔓延出去,像是世间最不详的禁咒。
那血如此妖异,不知填多少人命才能让它这般鲜活,甚至这阵法还像有了生命,随着她的注视,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岁意欢心中不详之感愈盛,本能要去找她的爹,可是门推开一扇又一扇,迎接她的唯有尸山血海
直到最后,在家族祠堂前,她望见那道伫立在祠堂前的身影,想起来自从娘走后,爹总是喜欢得空就来这儿陪娘,给娘带她最喜欢吃的青团,是用海物做的馅儿,十三门海岛独有的特产,家家户户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松了一口气,忽略脑海中的那些异常,小心翼翼地过去,特意绕到了身影的前方,像是求得拯救、又像是久经苦难想得到家人的宽慰,“爹你可知外头”
后面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她的喉咙里。
岁意欢睁大了眼睛,目眦尽裂
她看见一柄银光,直入男人的胸膛,虽未穿心而过,却牢牢地钉在心口的位置,银色没入身躯太深,令人能清晰想象到心脏破碎的画面。
这光芒太亮,是血色地狱里唯一耀眼的存在,岁意欢甚至被它伤了眼,可她一动也不敢动了,也不敢去碰,只失声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它。
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银光是何物了,这是她十岁生辰,爹出海带回的海兽龙骨,由她娘画了图让工匠一点一点打磨出的湖面扇,名为湖光山色,爹娘总觉得她常年在海边,见不到陆地上的那些美景,所以费尽心思搜罗九洲各处风景名画,或是绣在家中屏风上,放在屋檐墙面上,而今,也刻在送她的生辰礼上。
“想起来了吗”
一道熟稔的、带着恶意的笑声居高临下地响起。
岁意欢通体一颤,心中却生出无穷的恨意来,恨这幻境的创造者,怎会编造出如此险恶的梦境。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仿佛这样就能跑出幻境的笼罩范围,就能不去看这拙劣的修罗地狱。
路上,岁意欢被石子绊倒了,摔得满膝盖都是血,却逃不脱那声音,“你可记得,你少时体弱、却常常梦游,每次醒来都在不同的地方,要整个羌山派出动人手去找你。”
“那并非你梦游,是你嗜血的魔族血脉遵循本能,为你找补药。你看,你现在生的多好,总算能走出羌山派,看你爹娘总想要你看的风景了。”
“闭嘴滚”岁意欢拾起那沾满自己血迹的石头,胡乱朝着周围丢去,然后她就看到自己掌心沾着血的部位,也发出先前屋内阵法那般的光芒,像是有自己的意识。
她心知这是自己还没走出幻境的缘故,所以一路朝着前方奔跑,听见那声音在后面追着自己“我就知晓你不肯接受现世,也罢,魔族已经蛰伏数万年,不差这一朝一夕,你若是又想以忘却逃避,便忘了吧。”
岁意欢闭耳塞听,一味往前跑,跑着跑着,她听见耳边的风声,身上那些沉重的镣铐,好像也被风给吹了下去,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轻快起来,一直到筋疲力尽之后,她就倒在路边睡着了。
再醒来时,岁意欢是被家仆们给叫醒的,“小姐,这百花宗规矩可不比咱们羌山派,今日是修真学会开课第一日,若是迟了,保不齐要挨些规矩的。”
“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来,从柔软的、并非咸腥的风里,闻到一股特别芬芳的味道,恍惚意识到自己并非在羌山派,她只好问,“什么百花宗”
“小姐不记得了”家仆奇怪地看着她,“你可是奉了宗主的命令才来此处参加这修真学会的,昨日还同我说会好好表现呢。哎呀,时辰要到了,小姐可别忘了第一堂课的山头,迟到可就麻烦了。”
她被急匆匆地叫了起来,等到走出屋子,才见到自己屋旁有一汪小池子,里头风情万种地摇曳着粉白的花儿,她模糊想起来,这似乎是荷花。
理所当然地,岁意欢走出这菡萏居,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去上课,等一路朝人打听下来,到了课堂,人也是呆的。
“我的课上,最讨厌有人迟到。”授课的长老面色冷酷地望着她,衣领的金边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岁意欢呆楞片刻,在所有不认识的修者在课上望来时,听见对方的审判,“去执法堂找人领罚,既然迟到,就不必再听这堂课了。”
迷路好久才找到这里的岁意欢“”
她张了张唇,却被百花宗这缭乱的规矩所摄,人生地不熟,只好闭上嘴,闷声转过去,耷拉着肩膀,重新下了山,找人问执法堂的位置。
重新爬了山路,到了执法堂的门前,岁意欢被一道伫立在花丛边的身影吸引了,尤其是在对方转过身时,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的精致面容,让岁意欢一下子想到自己先前离开院落时在池子里娉婷摇曳的荷花。
但那么小的池子,用来装她,似乎是亵渎了。
她怔怔地看着,当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斜斜朝着她睨来时,眼眸弯弯,眼里潋滟的光,比周围的花丛还让她眼花。
等岁意欢反应过来,已经呆呆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美人走到近前,“道友缘何来此”
与那双好像能吸魂夺魄的眼眸相对,岁意欢猛地回过神来,匆匆转开自己无礼的目光,小声说道“我上课迟到了,有人让我来执法堂领罚。”
明明没看对方,可岁意欢却后知后觉地在脑海中给这张过分惊艳的面孔,慢慢地点上一颗痣,就在眼尾
或许是应百花宗的名字,只有这样让人眼花缭乱、百花芬芳、争奇斗艳的门派,才能养出这般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连一颗痣,都生得完美,单看一眼,都让人难以自拔。
“是月见长老的课吧你运气真不好,竟让她逮着了。”
落进耳朵里的声音带上一点笑。
岁意欢不知陆地上是如何形容这种美妙的,反正她觉得,从前只有海中鲛人族唱歌时,她才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
所以她也被这声色所惑,“同我进来吧。”
等愣愣地跟着走进去,看见这美人取来一柄乌木长尺,而她乖巧地摊开手掌,挨了一下之后,才如同被海蜇所咬,迅速地抽回了掌心。
“啊”
惊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意味,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就朝自己动了手。
执法者也被她的反应惊到,片刻后,眼眸弯弯地笑了出来,“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领罚时反应这般真切的”
岁意欢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大宗门或许就是这样,做事一板一眼,连领罚都硬气地生受着。一时间,她有种自己从偏僻地来到繁华之都的羞赧感,在对方温和的眸光里,感到无地自容,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堪。
她重新把手伸了出去,咬紧了牙关,看见自己的掌心只沾方才那一下就已经又红又肿,高高冒出一道棱,伤处疼且麻,就是在羌山派被爹用家法教训时,她也没这么疼过。
毕竟,她是修者,灵力锻过体的。
直到那长尺带着破空声,第二下落在一模一样的地方,岁意欢还是没忍住,眼睫狠狠一颤,盈起了水光,喉咙里短促地发出硬压下痛呼的动静。
为、为什么会这么痛
她一时间恨不能让这人将她手臂切了,她宁可去忍断臂之痛,也不要吃这难捱的皮肉之苦。
等五下过后
岁意欢的额间都是汗,后背衣衫也湿了,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等到那长尺扬开时,她已经没功夫去想什么美人什么花妖了,只捧着自己又红又肿,皮都变薄的掌心,眼中含着泪在想,好想回家,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受罪
“方才忘了告诉道友,我们执法堂的刑具皆需赋予灵力执行,许是我天生雷灵力,故而施与的惩罚才格外疼痛难忍。道友若是不介意,这一枚灵丹就先拿去服用,否则怕是今夜也难眠了。”
美人朝着她递来一个瓷白的瓶。
鲜少吃过这种苦的岁意欢却严词拒绝,她忍着痛转过身的时候,一边忍眼泪一边想,自己真傻,真的,光被美色所惑,不知道这天底下好看的花儿,都是有毒的。
若是刚才进执法堂时,能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看会儿旁人她就不用被一个雷灵力的人打得这么惨也不会这么丢人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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