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启的身体每况愈下, 二月里又动了一场小手术,卧床休养半月,宁思音时常守在床前。
身体稍微得力一些, 宁光启便不顾劝阻坚持要出院。老头儿倔起来,宁思音也阻拦不住。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时间不多了,我得在撒手之前, 给你铺好路。”
宁光启回到光启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召开董事会议,任命宁思音为ceo, 首席执行官。
他要宁思音接替他的位置。
这个提议遭到了大量反对。
就算她是董事长唯一的孙女,就算她最近在经开区项目上表现不错,但她资历太浅, 经验不足,难当重任。对于一个资产总值以千亿计算的产业集团来说,她还是太稚嫩了。
但宁光启事先已做好安排, 在他与几位股东的支持之下,经过激烈决议, 最终董事会已过半票数通过了这项任命。
会议结束,股东们或气愤甩袖或微笑祝贺, 宁思音与严秉坚站在宁光启两侧,与他一起送众人陆续离去。
方副总是最后一个走的, 对宁光启说“老宁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思音在光启的位子就坐得稳。”
宁光启点头“有你这句话, 我就放心了。她还年轻, 往后有做的不足的地方, 还请你多提点、教导。”
“那是自然,思音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样。”
方副总离开之后,宁光启转过身,手掌放在严秉坚肩上。
“秉坚,你是最让我放心的。以后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辅佐思音,帮她管理好光启。光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从今往后,就交到你们两个手上了。不要让我失望。”
严秉坚颔首“是。”
宁思音送宁光启回家,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在车上闭眼休息了一阵,下车之后精神不太好。
把人送回卧室,扶他到床上躺好休息,宁思音又嘱咐家里的佣人一定一定要仔细照顾,过一两个小时叫醒他吃饭吃药。
安顿好了爷爷,她才准备回去。
何姨将她的大衣拿过来,帮她穿上,将领口整理好。这时严智走过来,对她说“你去看看厨房的汤怎么样了。”
何姨应声赶忙去了。
宁思音正在弄袖子,掀起眼皮看向背着手停在她面前的严智。
严智没有说话,等何姨的脚步声消失,才开口“今天老爷提你做ceo了。”
“是啊。”宁思音说。
“你知道该怎么做。”严智道。
宁思音抬起头直视他。
无人的打听,两人之间隔着两米距离相对而立,宁思音忽然觉得他脸上那种像是笑但不是笑,高深莫测的表情看起来很讨厌。
“我不知道。”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不如你直说,我不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领悟别人的弦外之音。”
“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严智说,“文旅城那件事,你就屡次爬到秉坚头上,之前的事我不计较,现在老爷让你接任ceo,职位高了,但你应该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你本来的位置,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宁思音微微笑,眼神无辜“我没忘啊。严管家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任务就是在爷爷面前扮演他的孙女,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是宁思音,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怎么你先沉不住气了你在害怕什么”
严智的眼睛里有暗光闪过,接着说“我担心你入戏太深,真的把自己当成宁家孙女,动了不改动的心思,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是怕我抢走你儿子的东西吧。”宁思音嘴角扯了扯,“放心。我只要拿到我应得的钱,多的我也不稀罕。成大事者应该学会沉住气,你想窃取宁家这么大的家业,再多隐忍一段时间又何妨。我希望爷爷剩下的日子里能开心一点,你要是看不惯,那你就忍忍。”
她说完推开门就走,脚步迈得大而疾,仿佛想逃开什么,又仿佛想追赶什么。
坐上车,宁思音甩上车门,往座椅上一靠便闭上眼睛,跟司机说“开车吧。”
宁思音不是真正的“宁思音”。
真的“宁思音”已经死了。
五年前,爷爷找到她的前一天晚上,她见到了严智。
严智将两份结果截然相反的dna鉴定报告放在她面前,告诉她,这里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
他说有一个家财万贯的老头儿失去了所有的至亲,正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孙女,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而宁家真正的孙女和她同一年、同一天,被遗弃在同一个福利院,可惜几年前就病死了。
他说老头儿得了重病,没几年日子好活,他和老头儿感情深厚,不想看着他孤独含恨而终,因此想与她做一笔交易让她顶替已经死去的真孙女与宁光启相认,以宁家孙女的身份生活。
他说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只要她演好这场戏,事后就能拿到一大笔酬劳。
那个数字相当丰厚,是穷鬼宁思音不,是穷鬼陈一想象不到的财富。
足够她离开陈家,潇潇洒洒地度过下半辈子。
她愿意为了钱做很多事情,包括扮演别人的孙女,更何况是一个有钱人的孙女。
演戏嘛,她很擅长。
之后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她来到了宁家,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宁思音。
车上接到蒋听月的电话。
利丰拍卖行是二爷的产业,他手底下有现成的珠宝公司,但这位大小姐偏不遵从二奶奶的安排,放着自家公司不呆,跑到一家全球著名珠宝制造商的大陆分部去做实习生,天天忙得早出晚归不见人。
“在哪儿呢,我婶。”
“车上。”
“听说你升职做ceo了,你们光启该不会要倒闭了吧。”蒋听月上来不是恭喜,确实幸灾乐祸。
宁思音送她一个字“滚。光启在我手中将会发扬光大,冲出亚洲飞向世界。”
“你直接飞出地球得了。”蒋听月对她的狂放嗤之以鼻,送完来自闺蜜的亲切打击,又约她“出来喝酒吧,给你庆祝一下。李鸡最近被毕业论文折磨得快猝死了,正好叫她出来喝点酒续续命。”
托严智的福,宁思音现在没兴致。
“不去,你们庆祝吧。”
“你主角不在我们怎么庆祝,难不成给你上柱香”蒋听月说,“我三叔今天又不在家,你自己独守空闺不寂寞吗”
“本ceo公务繁忙,哪儿有空寂寞。”
闲扯淡的功夫,车驶入蒋家园子,下车前宁思音挂断电话。
蒋措确实不在家。送老爷子回乡下休养去了。
天气暖和了一些,老爷子去年没能成行的行程重新提上日程,蒋措如今既有家室又有工作,不能再长久陪在身侧,便亲自送他过去。
晚上宁思音在床上旋转了几圈也没睡着。蒋措不在,三楼的安静她一个人忽然就不习惯。
摸出手机给蒋措发消息老公老公
她和蒋措都不是喜欢打字聊天的人,几乎从来不像普通恋人那样,捧着手机在社交软件腻腻歪歪地能聊整晚。
发完的一刹那又想起严智那番话。
她将消息撤回,重新把手机扔回桌子上。
是该记住自己的身份,腻腻歪歪干什么。
她打开门去客厅把睡得正香的旺仔抱了进来。旺仔半岁了,比刚开的时候长大了一截,抱着都有些沉了。
宁思音把它放在床上,蒋措平时睡的那半边,挨着它,又过了半个小时才慢慢睡着了。
翌日公司给她举办了一场小型就任晚宴,上午王秘书就来问她穿什么礼服,宁思音忙着出门没顾上。下午她回来,王秘书立刻又跑来,拿着平板电脑给她看。
“时间有点赶,有些来不及定了,我先预定了这几套,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想办法。”
宁思音只扫了一眼便道“晚上穿的”
王秘书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是你的就任宴会,大事件,一定要穿得一鸣惊人。”
“你的成语还没我家鹦鹉学得好。”宁思音对怎么穿戴并不在意,在白富美中,她算是很不讲究的流派了。
“你不用忙了,礼服爷爷肯定帮我定了。”
这些事情爷爷一直都替她安排得很好。
王秘书收起平板“董事长对你真好,连这些小事都这么上心。”
宁思音笑眯眯“那是。”
下班时果然有人送来了一套礼服,黑色一字肩长裙,端庄大气。
她在休息室换了衣服下楼,严秉坚的车停在楼下等她,见她出来,打开车门。
宁思音眼神都没给一个,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走向停在后方自己的车。
他的助理小吴先是怔愣,接着尴尬地看看他。严秉坚倒是没多大反应,看着她的开走,若无其事地自己上了车。
晚宴在光启旗下自己的酒店举办。
更换ceo对任何一个企业来说都是大动作,光启的ceo更是一个极有分量、苏城大中小企业都不能忽视的存在。
而宁思音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宁光启的孙女”,到“光启集团ceo”,她的身份实现了质的转变。
以前大家对她尊重有加,多是看在宁光启的面子;现在,以及往后,就是出于她个人的地位了。
应酬得多了,宁思音慢慢得心应手。
正跟几位有业务往来的老总说着话,有一位忽然问道“诶今天这个日子,怎么不见小三爷”
宁思音还未来得及作答,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久等了。”
蒋措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窄腰长腿,向她走来。
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黑发清爽,看起来比之前利落,轮廓也随之更鲜明几分。
宁思音有点遗憾,她最喜欢的小揪揪不见了。
蒋措走到她身旁,跟那几位寒暄片刻,视线才不着痕迹睇向她。
宁思音瞥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ceo啊。”
蒋措慢条斯理回道“见过一些,但不是我老婆。”
还好,说话还是以前的味道。
宁思音对蒋措的新造型有些在意,频频拿余光瞄他。晚宴上如此,回家的车上依然如此。
有一次看过去时,被蒋措的目光捉个正着。
被发现,她便不偷看了,干脆问出口“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蒋措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不喜欢”
说不上不喜欢,他长得好看,长发有长发的美,短发有短发的帅。
“我更喜欢你的小揪揪。”宁思音说。
蒋措是一个很懒的人,以前留长发更多是因为懒得修剪。
“给老头儿剪发,顺便剪了。”蒋措轻描淡写回答,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宁思音垂眸瞄了一眼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腻腻歪歪干什么。
她想着。
升任ceo之后,宁思音的工作更多,也更忙碌。
人一旦繁忙起来,时间的流速便会加快。
进入四月,蔷薇花园从冬季的沉眠苏醒,慢慢结出新的花苞。
月中,蒋坤宇在独具特色的清风湖招待一位客人。
用晚餐,谈完生意,他有说有笑引着客人往外走,余光略过某处忽然一顿,侧眸看去。
送餐的服务生打开一间包房的门,透过半开门扇,包房内的情形短暂暴露于视野之中。
茶香飘溢而出,桌上是清风湖特色鱼宴,里侧面朝门方向的那位年纪近七旬,中等体型,短寸头发灰白,但精神瞿烁,正与对面的人谈笑风生。
与他相对而坐的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男人,尽管看不到正脸,仅仅一本背影便是器宇不凡。
蒋坤宇停驻不前,眉心看着那间房缓缓聚拢。
“怎么了”同伴见他异状出声询问。
蒋坤宇回神,笑笑“没事儿,眼花了,以为看见熟人了。钟总请吧。”
夜里,蒋坤宇回到蒋家,妻子操持完一天的家事,正坐在梳妆镜前梳理头发。
蒋坤宇眉间深锁,神情高深肃穆,关上门走进来,负手停在房间中央,陷入沉思。
他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二奶奶回过头,奇道“你站那儿做什么。”
蒋坤宇这才动了,踱步至她身旁,若有所思地问“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二奶奶不爱猜这种问题,没搭理他“神神秘秘,这要我上哪里猜去。”
“老三。”蒋坤宇道。
二奶奶抬起头“老三怎么了”
“老三跟高志宏见面了。”蒋坤宇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在清风湖。我亲眼所见。”
“高志宏”二奶奶蹙眉,“他不是早就全家移民澳洲了”
“怕是不甘心,又回来了。”蒋坤宇坐下来,“高志宏早跟大哥不和。他是跟爸一起当过兵打过仗的,老战友,当年跟方荞关系也很密切。大哥忌惮着爸,才忍了多年,前几年爸一放权,他就联合几个股东把高志宏踢出局了。”
“你的意思是,他这次回来,是冲着大哥”
蒋坤宇沉默不语。
高志宏回来的消息,他们都没收到风声,至于他回来的原因,就更难揣测了。
高志宏跟老爷子数十年交情,在蒋氏贡献半生,且不说他手中持有的股权,但是他的人脉,对整个蒋氏的影响就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
安静片刻,二奶奶放下梳子,道“看来,我们都低估老三了。”
蒋坤宇轻哼“方荞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不争不抢的窝囊废。当初他同意跟宁家的婚事,我就知道他心思不单纯。”
“那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二奶奶问。
蒋坤宇深思许久,二奶奶又道“依我看,我们不如静观其变。高志宏跟大哥积怨已久,老三要真的有什么谋算,肯定也是冲大哥去的。那就让他们斗去。大哥在公司一手遮天,或许这是一个瓦解他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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