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阶失眠了,这对他来说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心中那股子邪火始终没有散去,这让他极不痛快,更不痛快的是与焦躁的心境相比,身体却又过于冷静,似乎已重归死寂。
漆黑一片中,林阶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深处升腾而起的恨意,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折辱过他的人都已被他杀死,从今后再没任何人能够强迫他。
虽然落下一身见不得光的隐疾,但,他已找到了解药,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
卯时不到,只胡乱眯了小半个时辰的林阶起身梳洗,准备上朝。侍从用金盆端来温水,林阶看了一眼,道“换凉水。”
新汲的井水透着冰冷寒意,林阶往脸上撩了几把,心头的郁燥这才减轻一些,米易走了进来,双手奉上绢巾,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未曾睡好”
“没事,米叔。”林阶擦掉脸上的水珠,道,“你年纪大了,以后不必起这么早。”
“年纪大了越发醒得早,起来各处照应着也放心些。”米易笑道,“大人,家里如今多了两位姑娘,要不要买些丫头婆子来伺候里外都是男人也不方便。”
“不要。”林阶脱口说道,想了想又道,“你找几个干净的婆子给她俩做涮洗活计,人不许进府,在后门那里收拾一个院子让她们每天过来干活就行。”
米易迟疑了一下,又说“昨个儿林姑娘找陈武打听阮姑娘的事,陈武没敢说。”
林阶啪一声把布巾扔进盆中,冷冷说道“我原想高看她一眼,没想到竟如此不安分你今日去跟她讲讲规矩,也提点一下陈武,他好歹是老人,别失了分寸断了自己的路”
早朝已毕,明侑走出太和殿,与林阶并肩行至御书房,他虽已亲政,但年纪尚小学业还未完成,因此每两日林阶便要在御书房给他讲课,只是讲了一小会儿明侑便叫了停,看着林阶眼下难以掩饰的青黑色问道“老师夜来睡得不安稳吗似有些倦意。”
林阶道“不妨事,臣精神尚可。”
“不然今日就不要说经了,这样的大部头听着就累。”明侑笑道,“老师陪朕手谈一局可好”
明侑最喜欢下棋,总是千方百计缠着林阶跟他下,林阶点点头,明侑立刻让人拿来了棋盘,笑嘻嘻地开始落子,又道“老师,阮姑娘可好”
林阶独自一人时常常想起阮宁,但一听别的男人提起她,心里总是有些别扭,便道“理她做什么”
明侑虽然只有十一岁,但皇家的孩子一向成熟得早,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暗自发笑,心说老师虽然偌大年纪,倒像是个雏儿。他道“朕听说老师安排阮姑娘在府里住下,却又没给人任何说法,阮姑娘居然也没有异议,可知对老师十分倾心,连名分都不计较了。”
对于林阶来说,他这些年位高权重惯了,又是头一次想要一个女子,哪里留心这些细节况且已经给过阮家人备选女官的说法,便也没想过阮宁自己会怎么想,此时听明侑一说,倒有些疑心起来,难道她真甘心无名无分地跟着自己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他是无所谓,但她似乎也没有受辱后寻死觅活的架势,这女人,莫非真的毫无廉耻
明侑见他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筋,吐了吐舌头道“不然朕替老师安排”
“陛下不必管她。”林阶道。
他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为何每个男人都对她这么关注回头一定看好了她,再不让她招蜂引蝶。
阮宁再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在家里坐着,那边林阶已经给她安了一大堆罪名,此刻她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闲翻写满了规矩的册子,只看了两页已经头大无比,四时节气、大小朝会的礼仪讲究就已经写了三四本书,甚至一天之内见不同的人该穿什么衣服,几时起床几时入睡,几餐饭几次点心,每餐几碟子几碗都有定规,要是这么活法,早晚被活活累死
她正嘀咕着,忽然门外有人问道“阮姑娘此时方便吗我是管家米易,有事要同姑娘说。”
阮宁忙擦了手,道“方便,你进来。”
跟着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稍有些驼背的老头指挥几个小厮抬了几口箱子和其他用品走了进来,甚是和气地说“阮姑娘,这几箱是成衣铺里现买的衣裳,时间太赶,姑娘先将就着穿,下午裁缝过来量尺寸,大约半个月新衣服就能做得。”
他说着命人打开箱子给阮宁看,每箱都装得满满的全是簇新的衣服,又配着成套的首饰,他又道“家里没有丫鬟,大人命我找了几个洗衣的婆子,姑娘有什么要洗的只管收拾好了放在筐里命小厮告诉我就行,或者有什么其他事也只管告诉我。”
阮宁连连点头,想起好像这种情况下通常要给打赏,便从小皇帝赏赐的东西里拿了一匣金锞子,随手给米易抓了一把,其他小厮每人也给了几个,笑着说道“多谢米叔了,这些小玩意儿米叔拿去给小孩儿玩。”
身为大学士府的管家,又是林阶的奶公,这些东西米易是不稀罕的,但阮宁这种大方亲热的举动还是让米易很是欢喜。林阶是他一手带大的,林阶三十多岁无妻无子,米易比谁都着急,此刻看着笑盈盈的阮宁,他心想,这姑娘性子和气,难得大人也喜欢,一定要想办法促成他们的好事,早些让大人有个子嗣。
这边交代清楚后,米易带着小厮们又来到暮松斋,林思听说他是管家,自然也十分客气,只是米易把东西交割清楚后却说道“林姑娘,大学士府规矩森严,严禁四处打听闲话,姑娘刚来不知道,情有可原,只是以后却要谨慎些。姑娘认识字吗若是识字的话,待会儿我将府中的各项规矩送来给姑娘看看。”
林思一下就猜到他说的是昨日找陈武的事,又是懊恼又是难堪。当日她被关在阮家柴房奄奄一息,是陈武救她出去,又给她请医用药,她伤重发烧,昏昏沉沉的时候模糊听见陈武说自己有个妹妹也是丫鬟,做错了事差点被主家打死,又仿佛记得陈武对着她掉眼泪,所以她心里认准了陈武对自己不同,昨日才找他打听阮宁的事。只是没想到陈武非但一个字没说,转眼还给米易知道了,此时只得勉强笑着说道“昨日只是随便走走,并不是存心。我认得字的,管家想要我看什么,只管拿过来就是。”
米易走后,林思摩挲着箱子里柔软轻密的新衣,心里一时高兴一时生气。要是在以往,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好衣服她肯定欢天喜地,可是在大学士府这一天多,她已经大开眼界,几箱子衣服已经不能满足她了。
她想,也不知道林阶到底是什么打算,她的爹到底是谁若是个不如林阶的,那宁可不要最好是缠定林阶,变成这府上的主子,再弄死阮宁那个贱人,那时才叫心满意足,看这个管家老头还敢不敢再对她指手画脚
等林阶回来了就找个去探探口风,弄清楚他的打算再做应对,林思心说。
谁知一直到天黑时林阶才沉着脸回府。今日内阁中各项事体极多,他精神又不好,处理起来格外费时,所以便在阁中睡了一会儿,原本打算只是小憩片刻缓缓精神,谁知竟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时辰已经不早,等把所有公务都处理完,早已过了酉时。
他收拾了卷册正要走时,刘熙却带着几个太监,捧着食盒大张旗鼓地来了,说是太后听说他忙于公务还没有吃饭,特意命御膳房为他做的。林阶心知胡太后把动静弄得这么大是为了显示与他关系亲密,但太后赐饭又不能不吃,只得窝着火尝了一口,扭头就走。
他这一生气,又兼午睡太久错过了宿头,夜里便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末了忽然想起白天明侑问起阮宁时的亲切,不由得黑了脸披衣而起,大步流星地去了海棠居。
院里黑沉沉的,阮宁早已经睡熟了,林阶当年落难时颇学了些鸡鸣狗盗之术,他也不叫人,拿一根树枝几下便弄开了门栓,闪身入内。
罗帐低垂,淡淡的女儿香气充盈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林阶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他掀开帐子,看准睡着的那人,摸了过去。
手触碰到细滑肌肤的一刻,整个人就像泡进了温热的水中一般,每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了,慵懒舒畅,心底却又拱起一股灼热的火苗,这种又放松又紧张的状态让林阶极其享受,于是他抱紧了那温暖娇柔的可人儿,唇边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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