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宫里人人都说,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大家私下里正议论,谢美人这个“西风”似乎已经被林修仪的“东风”压过去, 谢小盈自己却浑然不觉。
皇帝忘了她,皇后病着不见人, 她如今就像是放了年假的打工人,关起门来,玩得正高兴呢
常路前阵子给她送来了皇帝赐下的若干玉石料, 谢小盈便让莲月和冯丰拿上,亲自交到造办司造制军棋 。
造办司的人也没想到,当初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谢才人, 如今竟晋位成了美人。听说她一来,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东西,乌压压跪了一地。
谢小盈还是让莲月把石料交给了第一次造军棋的那位匠人刘寅,怎么做刘寅已经很清楚。只是听说这军棋往后要献给陛下, 刘寅吓得手里一抖,险些把玉料给摔了。
见他这样谨慎,谢小盈笑起来, 故意说“这回的棋是陛下点名要的,未来就是御用之物,你们千万上心。我情愿你们制的慢一些, 也务必要打磨得精细, 样子拿得出手,无须赶工。”
众人连忙磕头称是, 也不敢再受谢小盈的赏, 恭恭敬敬把她送走了。
给皇帝准备了玩物, 谢小盈这些日子关着门打牌, 也有点玩腻了。
她琢磨了好几天,想起从前在现代朋友聚会的时候,曾经蜂蜜一度的桌游行动代号。
这个游戏算是诸多桌游种类里最好上手、规则最简单,当然,对谢小盈而言,它在古代复刻难度系数也是最低的一种桌游。行动代号的玩法其实就是考验默契和开脑洞的本事,和熟人玩起来最有乐子
谢小盈算计好尺寸,先开始让莲月帮着缝制一个放置卡牌的桌布,上面要逢出五横五竖的格子,这点要求当然难不倒打小做女红长大的莲月,她只是忍不住笑,“怎么从前不见娘子这么多鬼点子”
接着,谢小盈花了几天时间,对着室内大大小小的东西开始在纸上写词。最先写的都是什么屏风、花瓶、毛笔、砚台、水盆,这些写完了又开始盯上植物,如正盛开的连翘、桃、梨、玉兰等,接着又是亭子、高楼、流水云云,最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接地气的名词,就让整个清云馆的人都跟着动脑子,还写了“大婚”“纳妾”“祭祀”“上巳节”“冬至”这些词。
最后谢小盈数了数,竟凑出了七八百个词来。
莲月看着她写出好几张纸,有些纳闷,“娘子写这个做什么”
谢小盈把一沓纸交给她,笑眯眯道“拿去造办司,还找刘寅,就说我要把这些词都分别刻在尺寸大小一模一样的竹片上,正反两面都要有词,全照着这上面的来,不许重复。”
莲月领命而去,造办司内,掌事的匠人见着她就知道是来找刘寅的,一边亲亲热热喊她“莲月姑娘”,一边扭头便去把人给喊了出来。
刘寅穿着一身短打,见了莲月忙在腰间系的粗布上擦了擦手,作势要行礼。
莲月喊起他,笑道“您不必这么客气。”
既能给陛下献棋子,又升做了美人,虽然眼下好像又没有先前那么得宠了,但看谢美人净能出些怪招,焉知人家不能翻身呢造办司的人虽然不敢个个上前搭腔,但心里都忍不住嘀咕,兴许还真叫这刘寅说中了,这谢美人没准哪天就能“宠冠六宫”了。
莲月照旧是对刘寅一番吩咐,吩咐完了给了钱便走。至于这活计刘寅肯不肯分给旁人一起做,她从不干涉。
这一日莲月刚走,便有几个匠人围上来,讨好道“虎子兄,谢美人又要做啥了你一个人忙不来,记得喊我帮衬啊。”
刘寅把莲月送来那几张纸依次分给他信得过的兄弟,随即一番分派,大家一起做,总归是效率高一些。
不知不觉中,造办司里众人竟有以刘寅为首的架势,不少人都乐意围在他身边干活,都想结个关系,来日好一起发财。
莺飞草长,春暖花开。
天气一暖和,人的心情都会跟着明媚轻松起来。冷的时候谢小盈不愿意出门,如今斗篷都不必穿了,谢小盈也难免生出往外走动的心思。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住得可是正经八百的皇家园林这等景致不赏岂不白费运气
谢小盈去过几回垂绦湖,沿着偌大宫中内湖走上几圈,正堪称是落花满春光,疏柳映池塘。
门都出了,谢小盈也去玉瑶宫拜会过杨淑妃几次。
杨淑妃每每见她来都欣喜若狂,发现她爱吃水果,让人送了新结的第一批杏儿,给谢小盈带回了清云馆。虽然总私下里悄悄对谢小盈说宗朔的坏话,但杨淑妃也想起如今林修仪风头正盛,谢小盈疏未承宠,怀疑她心里憋闷,还让乳母把后面的大皇子抱过来,问谢小盈想不想玩。
谢小盈看着玉雪可爱,却满面茫然的大皇子,实在不知杨淑妃这个“玩”是什么意思,只能蹲着身子和宗琪简单说几句话,便向杨淑妃道“琪郎金贵,妾不会哄孩子,真怕吓着他。”
杨淑妃看出谢小盈兴致缺缺,于是让人又把孩子抱走,自己跟着喟叹“是啊,连本宫这个生母都怕,何况你呢现在琪郎还长大了点,能自己走路说话,像个人样了。再小的时候,这孩子就像个小畜生,人说话他听不懂,他哭哭闹闹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真不知旁人是怎么带大一个婴童的,总之本宫是惶恐极了。”
谢小盈看着杨淑妃正娇媚的年纪,若放在现代,不过才是个大学生,是最贪玩、最自我、最会放肆享受的年纪。而今她硬生生做了母亲,也没有人教她该如何待这个孩子,自然是手忙脚乱,心烦意燥。
她十分理解地捏捏了杨淑妃的手,“每个母亲一定都是从惶恐不安才到熟能生巧的。”
谢小盈明明有心安慰,杨淑妃却斜了她一眼,挑剔道“胡说,英国公夫人进宫探望时就不是这么说的,母亲养育子女那是天性,你一个没生育过的,少在这里不懂装懂。本宫还用得着你哄”
“呵。”谢小盈忍不住嘲讽一笑,“姐姐既知道妾是在哄你,还计较什么呢”
杨淑妃被噎住半晌,气不过,伸手要挠谢小盈。
谢小盈大笑躲开,一个劲推阻,嘴上假惺惺地规劝“体统体统,请夫人注意体统”
察觉杨淑妃性子远没有外人描述得那样可怖,谢小盈去玉瑶宫就更勤快了些。她还大着胆子拿了一副扑克牌去,想教杨淑妃玩“干瞪眼”,“很有意思的,陛下玩了都喜欢”
杨淑妃怔怔的,脸色有些不可置信,她其实早听人说过,谢美人博宠,乃是有一套独创“牌技”,只有清云馆的人知晓是什么,连常路都从未见过那等稀罕玩意。她决没料到,谢小盈竟还会将这事分享给她。
谢小盈才没想那么多,打牌嘛,那当然会的人越多越好,这有什么值得藏私的
她还道“单咱们两个人没法玩,姐姐不如把玉瑶宫其他的姐姐们都传来,胡婕妤、甄美人、苏宝林,叫她们一起来嘛。”
杨淑妃小心翼翼地劝她,“我知道你与我亲密,我也已经拿你当亲妹妹看了。只是你傍身的本事,还是不要轻易叫人人都知晓。甄美人她们,纵然不敢违逆我,但未必都是好心的,还是别叫她们了。”
谢小盈笑起来,“这就是个玩意儿,哪算什么本事姐姐想多了。”
杨淑妃见她这般有底气,略松弛了一些,但她沉吟片刻,扭头吩咐青娥,“使个人去请甄美人与苏宝林,再看一看胡婕妤有没有去凰安宫,若去了就罢了,若没去,堵住了,别叫她听见本宫这边的动静。”
谢小盈奇道“胡婕妤怎么了姐姐与她不好吗”
杨淑妃冷笑一声,“我初入宫时,已是昭仪之位,她区区尚书之女,只是个无宠的婕妤,倒也敢凭侍奉陛下的时候久,就想来教导我的规矩。你看着她一副老实模样,实不知内心里最是欺软怕硬、捧高踩低。那时候她恐怕还以为自己能做了这玉瑶宫主位,只想不到本宫命这样好,不仅压了她一时,还能压上她一世。”
谢小盈不知过往旧事,一时倒不好插嘴评判,只是有些好奇地追问“姐姐既与她不睦,那当初干嘛命她代表姐姐来给我赠礼,还延请我来你这里做客呢”
杨淑妃愣了几秒,一张俏丽面孔眼看着慢慢红腾起来,“本就不是真心想请你来,找个借口磋磨她罢了,哪知道你是个傻的自己正得宠,还敢凑本宫的热闹”
这回换谢小盈愕然,她讷讷地问“你不想请我来啊”
怎么和大美人的双箭头变成了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了呢
杨淑妃见谢小盈脸色白了几分,霎然就慌了,心道自己真不该把这些过往扯出来,反倒伤了谢小盈的心她懊悔不及,忙去抓谢小盈的手,诚恳认错道“好妹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我一时糊涂嘛。我们的缘分,那就是什么事都坏不了的,你千万别多想如今我是很喜欢你的”
谢小盈没立时说话,她主要是还没太懂杨淑妃的逻辑,慢慢思量一会才跟上。杨淑妃当初大约是想着,胡婕妤若请不来自己,那就是她办事不力之罪,现今宫内人人避淑妃锋芒,自己不来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偏偏她压根不想要圣宠,于是果真就来了。
等缓过神,再看杨淑妃满面紧张,谢小盈便存了心想逗逗大美人。于是她故意撅掘嘴,“姐姐别说了,我已是懂了,我果然是个傻的,平白扰了夫人这样久的清净。”
一边说,她一边假意起身。杨淑妃果然上当,亲自起来拦她,大美女攥着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甜言蜜语一大箩筐地灌给谢小盈,连“好卿卿”“好盈盈”这样肉麻的词都叫上了。杨淑妃虽几乎见不到皇帝,但她依旧每日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不肯辜负自己艳绝之容。
谢小盈眼瞧着此等美人将自己哄来哄去,忍不住想,这是连皇帝没消受过的好艳福啊
想着想着谢小盈就笑了。
她一笑,杨淑妃立刻反应过来,美目瞪起,眼瞧着就要翻脸“好你个谢小盈,你在耍我”
谢小盈一手捂嘴藏笑,一手去拽杨淑妃的广袖,“姐姐都耍了我一回,就不许我耍回来吗”
杨淑妃自知理亏,很没办法地望向谢小盈,“那你耍过我这一回,我们就算扯平了”
谢小盈贴上杨淑妃的肩,美人身上也是香香软软的,她点点头,“嗯,扯平啦。”
待到二月底,给宗朔打的三副新军棋和谢小盈自己一套行动代号的词卡就都做好了。
莲月亲自去造办司把东西给领了回来,谢小盈先开了螺钿匣子,检查要拿给皇帝的军棋。
刘寅这回造得要比上次给她的精致多了,棋子除了本身玉质颜色,刘寅还围着玉沿边弄了一圈金箔。他原先谢小盈的棋盘是寻常木头刻的,刘寅给皇帝准备的则是上好的檀木料子。
谢小盈摸着棋盘油边,不由得感慨“我的钱花冤枉了”
莲月笑她,“咱们花钱使人做事,那和陛下金口玉言能一样吗原本他们也没这么上心,还是常少监亲自去造办司问过一回,他们才知道奴说的不是虚言,加班加点给造出来了。”
“罢啦罢啦”谢小盈挥挥手,没多计较,“反正如今都归陛下了,我的金子算是打了水漂。”
莲月低嗔“娘子真会胡说,能用这军棋哄了陛下高兴,那花点金子有什么的主人夫人给娘子弄那么些添妆,为的不就是这个”
谢小盈故意曲解她,“不错,千金博一笑,凭陛下英俊,倒是很值。”
这话说出来十分孟浪了,莲月惊得赶紧上前捂谢小盈的嘴,“娘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谢小盈兀自闪躲,仍是嬉皮笑脸的态度,又说了些别的。莲月拿她没办法,硬生生给自己气出了一身汗,拧身出去了。
荷光见莲月虎着脸从屋子里出去,有些茫然,她一边捧着新裁得的两身春装,拿进寝阁请谢小盈试,一边问“娘子和莲月姐姐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逗她玩呢。”谢小盈笑眯眯的,倒不急着试衣服,而是指着桌上的军棋给荷光,“陛下要的军棋制得了,荷光,你有没有胆子独自往前头去一趟,寻着常路,把棋献给陛下”
荷光愣了几秒,面上明显一喜,“娘子要奴去”
“是啊,我刚刚让莲月去,莲月不肯,非叫我亲自给陛下送。”谢小盈面上带着笑,可眼底却没有什么喜悦的意味,“但我懒得动,好荷光,你敢不敢替我走这一趟”
荷光一想就知道莲月为何不肯。
当初宗朔亲自发话,说让谢小盈使人带个话,他自己会来拿,这本是个恩典,可谢小盈没接那个茬儿。
如今这事过去了一个多月,听说前头朝政繁忙,加上皇后病着,宗朔近来几乎没怎么踏入过内廷,但凡来,那都是往林修仪的飞霞宫去,从不惦记她们清云馆。而大部分时候,宗朔都是在金福宫传幸嫔御,其中多是金婕妤,还传过几回陈才人,总之没有谢小盈什么事。
既已被皇帝撂开手,再想请陛下过来,怕是不易。
为此,莲月打了个折中的主意,想劝着谢小盈亲自去送,也算给皇帝铺个台阶,倘若皇帝真喜欢,自然还会再来寻谢小盈。
然而谢小盈压根不肯去。
谢小盈见荷光原地犹豫,嘴角轻扬,安抚道“没事的,如果你也不想去,我就打发冯丰去跑这个腿儿。只不过,小丰有时候说话太没分寸,去了御前我担心他犯错。思明呢,则是胆子太小,且他与御前的赵良翰认了干亲,我怕他碍着常少监的眼。你和莲月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人,任是谁去,都更妥帖一些。”
谢小盈本还以为,自己须得再劝上荷光两句,荷光才肯答应。
没想到,荷光只是静了一瞬,抬起头便坚定地回答“娘子,奴愿意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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