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男人嘴里的惊喜, 惊是真的,喜可就未必了。
谢小盈压根没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翌日下午就去找淑妃卖好, 将皇帝允准她们去探望宗琪习武的事说了。
既有皇帝金口玉言, 杨淑妃犹豫须臾,最终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与谢小盈一同去看看。
两人换了衣裳, 因淑妃说有外臣在,又选了幂篱戴上,很谨慎规矩地与谢小盈乘肩舆而去。
淑妃贵为四夫人, 阵仗极大, 她二人还没到, 下午负责教习马的佟嘉越就领着宗琪一并来跪迎了。
宗琪见母亲来,自然是欢喜,得了一句免礼, 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 小跑着追到淑妃面前炫耀着说“阿娘儿会骑马了”
果如谢小盈所料, 身为千牛备身的佟嘉越虽教习严苛, 但宗琪天生性子贪玩爱动,来了这马场只有撒欢痛快不想回去的心思, 断然没有半分不快。宗琪浑身都是土, 好在为着学骑马,他身上的衣裳只是寻常素色布料,可见淑妃也想到这一层了。
男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去攀淑妃精致的裙袂, 淑妃难得没躲开, 伸手摸了摸宗琪的脑袋, 点头道“阿娘知道了。”
佟嘉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立在不远处,淑妃不开口,他也不上前寒暄。
谢小盈远远看了他一眼,身为千牛备身,佟嘉越依旧是一身花团锦簇的袍子,衬得人俊杰挺拔,颇有风姿。
两人毕竟算认识,谢小盈想了想,还是主动打了个招呼,“很久不见佟郎君,教导大皇子你辛苦了。”
佟嘉越垂首,语气里有些紧张,“臣不敢。”
谢小盈先前见佟嘉越,对方就是这样恭敬有余、热情不足的态度,她见惯不怪,径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反倒是杨淑妃闻言,忽地低哼了一声。谢小盈听见,扭过头问“姐姐,怎么啦”
“没什么。”杨淑妃的口吻淡漠,令谢小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奈何眼下人多,她也不好追问,只能扭过头,去与宗琪说笑了几句。
宗琪与她早熟悉了,这会巴巴儿地卖弄“婕妤不是去年跟着我阿娘学了骑马可敢与我比试比试”
谢小盈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的大肚子,解释道“婕妤身子不方便,待日后给你生了弟弟或妹妹,婕妤再与你赛上一场。”
宗琪还不懂女人怀孕的事,只忍不住说“婕妤越来越胖啦你要少吃一点肉,这样不好。”
谢小盈听得发笑,扭头想对淑妃吐槽她儿子,等目光偏过去才发现,淑妃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思俨然不在自己儿子身上。谢小盈不由得想淑妃今日的状态比昨天还古怪了一些。
正僵持,宗琪又跑来闹,想拉淑妃进马场里,亲自看他骑上小马驹。
淑妃轻轻挣开了儿子的手,没有回应。谢小盈上前挽住淑妃手臂,低声说“姐姐,咱们让琪郎骑一回看看吧。”
隔着衣料,谢小盈摸出淑妃小臂上的温度竟有些发凉。淑妃被幂篱的薄纱遮着脸,令人无法轻易看到她的表情,她好半天才开口“你怀着身子,不好进去,若不小心被牲畜冲撞,本宫与大郎的脑袋今日就都要赔在这里了。宗琪,你去与师父进去继续学吧,母亲路过看看,你既学得高兴,母亲也放心了。”
谢小盈听着淑妃打官腔,便知趣地缄默下去,守礼地往后退了半步,没再多言。
杨淑妃的厉害宗琪是自小领略的,他垂首称是,虽有些遗憾,但还是乖乖地重新回到马场内,只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佟嘉遇见状也单膝跪地,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淑妃这才像是舒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好了,看也看过了,咱们回吧。”
谢小盈既察觉了杨淑妃的不同寻常,难免有些担心。
甫一回到淑妃住的永馥殿,谢小盈按捺不住地问“姐姐,我瞧你最近很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了”
杨淑妃闻言便如惊弓之鸟,立刻挥退左右,警惕道“我不要紧,是些陈年旧事,冷静这两日也就好了。你别乱猜,也千万不要与陛下说起来。”
谢小盈不由得愈加担心,伸手去攥淑妃,“姐姐,你别怕,不管什么事,与我说说总是不要紧的。我未必能给你帮上忙,但出出主意,或是开解开解你还不行吗”
淑妃苦笑摇头,目光避开谢小盈,顺着窗外向远望去,“不需要出主意,是一桩从前的死局。只我如今又被人提醒起来,难免有些失落妹妹,别问了,这事我没法与任何人说,唯有将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到死为止。”
天一日比一日的长,也一日比一日的暖。
谢小盈不知不觉就怀满了七个月的身孕,虽她胎相如今已显得十分稳当,因都说“七活八不活”,陈御医也好,杨淑妃也罢,都打起了十万个精神,准备迎接谢小盈怀孕的第八个月。
先前还常常露出忧思的杨淑妃,而今是再不见那般神色了。
此来素烟宫,杨淑妃位分最高,照理说是要管起离宫内所有大小庶务的。人一忙起来,什么想头都没了。她如今只巴望着好好照管谢小盈,叫她这一胎能平平稳稳的瓜熟蒂落,最好生产时也尽力少吃些苦头。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端阳。
杨淑妃主动去寻了皇帝,煞有介事地表示为着珍婕妤安全,就别大办宫宴了,免得有人在宫宴上动手脚,妨碍到皇嗣。她的建议是,令随驾的宫妃各自庆祝,请皇帝单独陪珍婕妤庆祝。
宗朔虽不待见淑妃,但听她这样讲,实在是被逗笑了,“淑妃,如今素烟宫以你位尊,朕就算要与谁单独庆祝,那也该是去你的永馥殿。你让朕去陪珍婕妤,这话传到外头去,朕当个昏君倒无妨,可珍婕妤若背了狐媚惑主之名,她该如何自处”
杨淑妃脸上一片尴尬,她光想着自己不在意,全忘了满朝御史的口诛笔伐,实在是吃饱了撑的,让人不得不顾忌。
一想到御史,杨淑妃心中又是一梗。
只她表面功夫尚能周全,低首道“臣妾思虑不周,还请陛下决断。”
若放在宫里,淑妃这样明晃晃的把柄送到手里,皇帝不可能不发作。但如今他正需要杨氏对谢小盈这份赤诚来护着她,因此也不好责罚,只能顺势道“还是要办个宴,朕已传了宫里的内教坊来给珍婕妤献舞,到时就摆在贞宁楼吧。小盈那里,你叫她自己用了膳再来,开宴的时辰放晚点也就是了,免得饮食上有什么不妥。内教坊这回排的舞是小盈点名要看的,你安排得精心些,让她借着过节好好乐一乐。”
杨淑妃称是,皇帝又交代了几句,才让她退下。
去年过端阳节,谢小盈不知道还有编五彩绳祈福驱邪的习俗。这次她记得,便提前让莲月准备了好些五彩绳,从早晨醒来,就抱着笸箩开始编。
上次只来得及编了一个手绳,谢小盈送给了当时刚被伤害过的荷光,总觉得显得自己有些偏心了。
这回她打定主意,要给莲月兰星、香云香浮,都编上一个。
功夫不负有心人,及至傍晚,谢小盈果然编出了五个五彩绳,四个她让莲月兰星、香云香浮分去戴了,剩下一个,她巴巴儿地等到宫宴上,悄悄塞给了淑妃,“没给陛下编,这个独给你的,你悄悄戴,别让陛下发现了,回头再治我的罪。”
淑妃先阵子总愁容满面,也不肯与谢小盈细说。
谢小盈猜测兴许与她家中外臣有关,不便多问,只能在这些小节上做点事,好哄淑妃开怀。
此刻杨淑妃莞尔一笑,露出谢小盈许久不见的喜意,她将手环戴上,藏进了宽敞的大袖衫中,与谢小盈亲热道“放心,我省得的,这是咱们姐妹二人的信物,定不让陛下瞧见。”
谢小盈见淑妃状态像是回过来,松口气,两人说了几句琪郎相关的闲话,便各自入座了。
这一回的端午宫宴虽开得晚,但众人到得都早,连皇帝都是与谢小盈前后脚来的,因此筵席竟是提前开了场。
随驾的宫妃总共只有四人,宫宴的座席便在台阁上一字排开,面朝下方的殿池。
谢小盈与杨淑妃各自坐在皇帝左右手,淑妃一侧还给皇长子宗琪设了个小座。杜婕妤坐在淑妃与皇长子之外,沈宝林则坐在了谢小盈下首。这排序说起来和谐,可若有人站在远处一看,就会立刻发现这位置的陈设十分不平衡。谢小盈的桌几离皇帝的御案只有一臂宽,可沈宝林与谢小盈的位置,竟隔了将近五米远
淑妃像是生怕沈宝林席间会和谢小盈搭讪似的,在两人之间留出了极为疏远的距离。
这样的防备,谢小盈觉得好笑,皇帝入席看了却十分满意。
沈宝林毕竟入宫时候浅,他接触得少,不知是何等秉性。谢小盈身子重,最是要紧的时候。为着她考虑,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至于沈宝林会不会为此觉得尴尬丢面子那就不是宗朔会考虑的事了。
因这次设宴,主要就是为了让谢小盈看内教坊排的舞,以往宫宴上轮番敬酒祝贺的流程被杨淑妃全部拿掉,只她自己代随驾宫嫔敬了个酒,说了几句端阳安康的吉祥话,宗朔立刻就让人传了歌舞上来。
果不其然,他一侧头,就发现谢小盈扶着腰坐直了,女孩眼里发光,可见是期盼极了。
她扭头问皇帝,“陛下,这是不是内教坊答应要给我排的那个舞剧”
宗朔见谢小盈高兴,自然也笑了。他颔首道“正是,四月里他们就排好了,只因咱们已经来了离宫,内教坊的人费劲才传来的消息。你瞧着看吧,若喜欢,朕替你赏她们。”
因被皇帝亲自叮嘱过,内教坊果然是用心排了一场,演的故事是昭君出塞。
上回领舞的女孩饰演了昭君,一身大红裙装,衬得她肤如凝脂,面白胜雪,整个人如一支纤细红梅,不愧是演四大美女的姿色。另两个谢小盈见过的舞姬都扮了男装,一个演大单于,另一个演汉元帝,还有些伴舞的女孩则演宫女大臣。舞剧像模像样的分了四幕,既有群舞,又有独舞,竟非常像回事
前演汉元帝昏聩,后演大单于凶恶粗鄙。两个女孩虽扮男装,倒各自舞出了特色,谢小盈拍掌叫好。最亮眼的还是领舞的昭君,被汉元帝选中时的惊恐,在嘈杂切切的琵琶声中,她舞步细碎,回旋罗密,之后演出塞的悲戚,在胡琴声里衬托的悠扬哀怨,水袖飞甩,果然有种薄命之美。
等到最后一幕,演昭君愁肠百转,卧病思乡时,谢小盈在竹笛与胡琴交错的声乐里,竟控制不住湿了眼眶。
她何尝不想家呢王昭君回不去的故土,与她回不去的现代,不正是异曲同工
一身烈焰红裙的昭君在乐声最后一弹中折腰而亡,谢小盈的眼泪更是断了线似的落下来。
宗朔原以为谢小盈如愿以偿看了舞该欢喜,没想到舞曲结束时天他一扭头,竟见谢小盈泪横满面。宗朔当即起身,既是为谢小盈担忧,更是恼内教坊的人胆敢触谢小盈的忧思。他手中酒杯直接砸到了地上,一边离席往谢小盈身边走去,一边勃然大怒道“此等哀戚之曲,谁准你们在节宴上奏演的常路,把人给朕拉下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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