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谢小盈吐过几回, 整个人虚弱不堪。任宗朔在她耳边再说什么,她都昏昏沉沉难以分辨。
好在皇帝急诏的侍御医诸人皆已入宫, 齐齐入内拜见,轮流为谢小盈扶脉诊治。
药童就在颐芳宫内煎药,更有侍御医建议取羊血煮热灌给修媛,道是解毒有效。总之,诸人各施本领,待到子夜,谢小盈身体的痹症总算得到明显缓解,只她还是痛得厉害, 昏迷里都带着脆弱的呜咽, 宗朔陪在床头, 不忍离开。
皇帝形状之狼狈,令诸御医心有余悸。待到谢修媛略有好转,他们方敢上前劝宗朔保重龙体,去更衣休息。
宗朔不肯离,但也深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若病了,不仅是家事, 就更成了国事,宗朔便令常路侍奉着就在谢小盈的寝殿内换了衣裳。
他嫌殿内烛火点得太多, 恐让谢小盈无法安睡,命人熄去了一半,自己坐在阴翳里守着谢小盈。
待到三更天时,谢小盈的疼痛渐渐舒缓下来, 她不再哭哼, 慢慢是真的睡着了。
宗朔听着谢小盈终于平匀的呼吸, 坐在脚踏上, 半趴在床褥上也睡了过去。
翌日,平乐宫。
内侍省已领人将平乐宫上下围锁,平乐宫众人俱被禁足于内。
尹贤妃如何能料到,距仁安皇后停灵结束只剩最后几日了,宫里竟出了这样大的差池,修媛谢氏怎突然中了毒昨夜颐芳宫使人来报时,她还以为谢氏是有什么筹谋,本想让人先去颐芳宫探察一番再做计较,不成想宫人再回来时,竟是被常路派人羁押着,随即锁了平乐宫的大门。
同住平乐宫的孙美人与周宝林都受了牵累,常路竟还派人来查问她二人,哭灵也不叫她们去了。
尹贤妃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疑她给谢氏下毒
她气得攥指为拳,十指绷得发白,尹贤妃笃定道“有人要借事嫁祸本宫”
礼部只负责丧仪,慈恩殿上下琐事皆由她一人辛勤掌控。上至宗亲及内外命妇大礼,下至哭灵守丧众人的膳食饮用,无不需经她的手放能办落到地。她这些日子累得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谁人胆敢借她的手,来害谢小盈
谢小盈独宠数年,若有人想动手,早就动了。拖到今日,定是为着一石二鸟,将她也牵涉其中。
何念先紧张地问“夫人,眼下咱们如何是好”
尹贤妃倒还算冷静,“本宫虽出不去,但皇后停灵终归要人主持帮办,趁常路眼下不在,你多拿点钱,疏通内侍省的人,便说本宫放心不下皇后的丧仪,令你去慈恩殿交割庶务,你去看看,眼下是谁在那边顶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看究竟是谁从中落了好处,方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隔了一个多时辰,何念先带着汗回来,“启禀夫人,慈恩殿上下的人手,一夜之间,都被陛下换了。领着众嫔御行大礼的人,乃是杨淑妃与胡充仪二人,杨淑妃应是充个名头,掌事的人则是胡充仪。”
“胡氏”尹贤妃挑起眉头,这鹌鹑似的女人,能有这等下毒害人的胆魄她实在不信。
然而,能让何念先出去一趟,已十分不易。尹贤妃再想令人出去探消息时,常路来了。他责罚了放何念先出去的内宦,当众打了二十仗,之后便彻底幽闭了平乐宫的大门。
常路在宫内最会见风使舵,从不投靠任何一个当宠的嫔御。他这般行事,便说明皇帝是真的要彻查内宫,不肯容情了。
尹贤妃立在廊下,远远望着宫门,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出水面。
胡氏纵然没有胆量,但她背后的人却是故去的大行皇后。尹贤妃想起皇后遗命,猛地打了个寒颤。
因侍御医都表示谢小盈已脱离危险,宗朔虽守了她一夜,到底还是去视朝了。
政事诸多,又在推动税变的关键时期,宗朔确实脱不开手,况他不敢宣扬谢氏中毒之事,既怕打草惊蛇,更不愿在皇后停灵的节骨眼上,将谢小盈再拉到外朝眼底下被人关注。
他强撑着精神,议完了上午的朝事。宗朔正想趁午膳的功夫,传宫正司的人来问一问昨夜审讯的情况,还没等他吩咐下去,赵良翰却入崇明殿内禀报“陛下,颐芳宫来了人,道是公主求见修媛而不得,正哭闹得厉害,乳母束手无策,使人来问陛下,能不能让公主与修媛一见。”
谢小盈病危时分都还不忘托付女儿,宗朔唯恐谢小盈在病榻上的样子吓坏无忧,晨明临走时下了令,不许乳母抱无忧去见谢小盈。然而宗瑶已两岁,开始懂事了,不知是母女连心的天生感应,还是当真因为谢小盈早晨没有同往常一样去看望女儿,无忧在颐芳宫内大哭大闹,一向听话的孩子此时非要母亲不可。小孩子嚎啕最伤嗓子,公主金贵,乳母们不敢擅自做主,便请托人去求了赵良翰,到御前请旨。
宗朔听赵良翰细细说完不由皱眉,他道“那让薛氏抱着公主到前头来吧,朕陪一陪无忧。”
赵良翰称是而去,不多时,他便领着薛妈妈与公主一道往崇明殿来。无忧离了熟悉的颐芳宫环境,哭得愈加撕心裂肺,人还没进殿,宗朔就已经听到女儿罕有的尖锐哭叫。
他撂下手中奏文,直接迎了出去,不等乳母行礼,便伸出手,“无忧,看看爹爹,不哭了。”
无忧看到父亲,眼泪虽掉得更多,决堤似的委屈,却十分听话地忍下了哭嚎,只把脸埋进宗朔颈间,抽抽搭搭地落泪。宗朔但觉颈间一片湿润,无忧的眼泪顺着衣襟渗了进去,令宗朔心中也有些发凉。
待查到是谁害了小盈,他定要千刀万剐地杀了那人
宗朔一番安慰,说是娘娘疲惫要休息才不见无忧,慢慢哄得女儿不哭了。薛氏这才敢上前说公主还没用午膳,宗朔便放下手里的事,陪着女儿吃饭,又让乳母领着孩子,直接在崇明殿的软榻上午歇。无忧畏热,睡了没多久就一身薄薄的汗,不舒服便反复翻身,梦里还喃喃地喊娘。宗朔索性亲自拿了扇子,坐在旁边给女儿摇着,顺便在想会是谁来害谢小盈。
尹氏杨氏胡氏还是林氏能对谢小盈下此狠手的,多半是宫中女眷,然宗朔也不敢轻忽,还特地让常路去慈恩殿派人观察了一番外命妇的行径,看是否有人行迹狐疑,并将这几日入宫的外命妇名单抄了过来。
宗朔最想疑的,其实是顾家人。然而魏国公到底是国之肱骨,虽上了年纪,做了不少糊涂事,但年轻时陪着先帝厉兵秣马、驰骋疆场,确实是功绩累累。他想往下查一查,又怕伤了老臣的心。
眼下他决意废了杨家,便不好再动干戈,去牵扯更多世家。
宗朔脑子里千头万绪,一边思索,一边陪着女儿,不知觉间,半个多时辰过去,无忧翻了个身,转醒了。宗朔冲女儿笑了笑,喊乳母进来喂水侍奉,自己脱身出去,又料理了一会政务。无忧第一回到崇明殿,看什么都好奇,宗朔任她翻玩,因知道无忧爱上了画画,还让赵良翰取了笔墨纸砚,上好的稀品随得女儿糟践。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转黑,宗朔手头事毕,他才亲自抱着女儿,回了颐芳宫去。
陈则安率御医们来向宗朔问安,汇报了修媛病情。谢小盈腹中药性已除泰半,但还是损了身子,一整天都发着低热,整个人昏迷不醒。宗朔听得拧眉,不过他既知道谢小盈已无生命之危,还是松了口气。让乳母把无忧哄走,他才入内看望谢小盈。
刚坐下没多久,香浮神情复杂地禀道“陛下,杨淑妃听闻修媛病了,特来求见。”
“就说修媛无碍,令她回去,不要多事。”宗朔正想与谢小盈独处片刻,哪里愿意分神令淑妃近来探望。他厌烦地摆手,香浮只好退去。
逐走众人,宗朔总算能单独与谢小盈待上一会。
女人满额虚汗地躺在床上,宗朔去净室里拧了帕子,亲自给她擦了擦额汗。谢小盈昏迷中无知觉地呓语,宗朔忍不住俯过身去听,想知道谢小盈在唤什么。他静息听了半晌,才发现谢小盈说得是想要“回家”。
宗朔摸她手背,安抚地应承“回家又有何难盈盈,待你病愈,朕定带你回家。”
杨淑妃是等跪灵结束才得了消息赶来颐芳宫,她没想到撞上了皇帝,也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然而她见不到谢小盈实在担心,便给香浮塞了钱,令她传来了荷光一见。
荷光知道淑妃与谢小盈的关系,总算交了底,“我们娘子尚昏迷着,陛下守在榻前,恐无法请夫人进去一顾。眼下有四五位侍御医轮流在颐芳宫里侍奉,夫人宽心,我们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杨淑妃看到荷光眼底发青,便知道谢小盈昨夜定是病急凶险,但皇帝不许她进去,她自然也没旁的办法。杨淑妃鼻翼发酸,忍泪道“那本宫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仔细伺候着,待修媛好转,本宫再来看她。”
荷光亲自送了杨淑妃几步,离颐芳宫远了才说“我们娘子垂危时,都还求陛下善待夫人。娘子若知道夫人这样记挂她,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杨淑妃听到这里终是绷不住落了泪,她避开脸,不肯让荷光看见,只沉声说“你放心,这事便是没有陛下,本宫也一定为你们修媛查个水落石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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