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宗琪正立在原地有些进退无措,谢云姗却举着团扇,叉手向他行了个礼。
他二人这几年倒是也逢过几次面,但大多是宫宴,隔得远,更不必特地打交道,谢云姗随着大溜称一声大皇子就罢了。然而她始终存着幼时的记忆,大皇子分明说过,她与宗瑶一般无二,私底下叫他一声阿兄就是了。
那日大皇子的温和,驱散了她对宫闱恐惧的最后一角。如春日的暖阳,晒融过隆冬留下的最后一片雪痕。
可惜,那毕竟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且已是多年之前。
“阿兄”两个字在谢云姗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还是被她谨慎小心地吞下,规规矩矩道“民女谢氏,拜见大皇子。”
有谢云姗领头,周遭的婢子们也纷纷行礼拜见。宗琪见状知道自己再走已然晚了,便索性站住脚,从容一笑,“谢小娘子多礼了,我不是同你说过我视你,如视瑶瑶,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所以你同瑶瑶一样,唤我阿兄就是了。”
谢云姗抬首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宗琪还记得这件事。她眼神里飞速闪过些惊喜,团扇也忘了举高,整张清秀的面孔露了出来。半晌,她才嗫嚅开口,“阿兄。”
宗琪微微一笑,也称呼她,“谢家妹妹。”
两人既一副兄妹架势,自不必再提什么男女之别。周遭婢子们低眉顺目地让到一侧,谢云姗有半个主人之姿地问“阿兄可是来寻瑶瑶表妹的她在里头闹脾气,谁都不让进。阿兄若想见她,恐怕要移步花亭里稍坐片刻,待我去与瑶瑶说一说。”
宗琪确实担心宗瑶,立刻轻皱眉,关切地追问“瑶瑶还在哭闹”
“倒是不哭了,只是正与姑母赌气,闹着要收拾行李回宫里去呢。”谢云姗露出几分无奈,轻声解释,“瑶瑶妹妹大抵是觉得扫了面子,所以不开心呢,里头侍奉的人都给打发出来了,说是自己收拾,不叫她们干预,更不敢使唤她们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她从韶音楼回来,就这样了。”
宗琪轻声一叹,虽知道内情,却并不对谢云姗细说。女儿家脸面薄,妹妹挨训斥叫他与宗璟撞上,应当已很是不快。若再搅进来一个谢云姗,恐怕愈加觉得难堪。他十分为宗瑶考虑,因此道“那有劳谢家妹妹去代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挂记她,特来见见。”
谢云姗称是,很快往公主闺阁走去。
宫婢知趣地上前为大皇子引路,领到衍意斋的花亭中喝茶稍待。
过了好大一会儿,谢云姗才去而复返,“瑶瑶说洗把脸就出来迎阿兄,有劳阿兄再坐坐。”
谢云姗语气措辞极为客气,宗琪扬起笑意,随口道“既叫了阿兄,何必还用有劳二字,我与瑶瑶是亲兄妹,也是一处长大的,别说等她一会儿了,就是她想朝我撒撒火、发发脾气,我除了捏着鼻子忍了,还能如何”
宗琪这玩笑话的本意,是想让谢云姗不必这样拘谨小心,却不想他这话说完适得其反。谢云姗脸色微变,有些尴尬道“是我不好,太外道了其实我才是借住别苑的客人,阿兄是皇子,原是这里的主人”
她讲话又变得怯怯的,宗琪一霎恍惚,不由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满眼都藏着害怕的小女孩。
宫廷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轻易就感到如履薄冰的地方,莫说谢云姗本就是白身家中的女儿,就是宗琪与宗璟,也常有格格不入之感。皇宫之威严,便在于皇权的刻薄与吝啬,金字塔尖小小的一块地,只容得下几个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宗琪自幼便懂这个道理,他自己在宫里过了多年看人脸色、谨小慎微的日子,如今总算因着年纪渐长,略找回了些自如感。看到比他年纪小这么多,还是女儿家的谢云姗也这般姿态,便心生不忍。
他索性站起身,认真朝谢云姗赔了个礼,在对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宗琪郑重道“不怪妹妹,我本想开个玩笑松快松快,没料到让谢妹妹误会了。我既说了把谢家妹妹当亲妹妹一般看,那就不是玩笑之辞。自家兄妹,何必论主客更何况,以我的出身,如何敢称自己是别苑的主人”
谢云姗到底长了年纪,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女童。她早知晓了宗琪的背景,故去的杨昭仪与昔日权倾朝野的杨家颓倒的事情,也因她常常出入宫廷,被家中父母严肃地科普过。
宗琪为了宽慰她,特地揭了自己的短,这让谢云姗颇歉疚。她暗恼自己听不懂玩笑,反倒令大皇子反过来给她赔罪,一时脸颊泛红,愈发局促。可当谢云姗抬起眼,对上宗琪澄澈目光,那份忐忑复而竟平息了。
谢云姗暗暗地想,大皇子从来不是刻薄傲慢的人,他同他愈加清隽的容貌一样,是个君子般的人物。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她可不能再做小家子气的表现,平白再露怯了。
于是谢云姗强自镇静,努力朝宗琪挤了个笑脸,“阿兄说得是,本不必论主客,我刚刚昏了头,乱说了话,阿兄不必当真”
小女孩一向的好安慰,宗琪满意笑了,重新坐下来,两人寒暄没几句,宗瑶总算红着一双眼,姗姗来迟。
还没走到宗琪跟前,宗瑶便大大咧咧地喊“大兄,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我阿娘喊你来做说客吗”
正头兄妹来了,谢云姗忙不迭让到一侧,好叫宗瑶与宗琪一处说话。
宗琪朝着宗瑶笑,“我岂敢只是第一回见你哭得这样厉害,实在放心不下,赶过来看看。”
“还是阿兄待我最好”宗瑶语气娇蛮,上手来牵宗琪,“外头热,阿兄跟着我到里头坐吧,云姗姐,你也来”
谢云姗知道两人有体己话说,并不跟着,推说道“我还有女红没做完,你们聊嘛。”
宗瑶也不强求,拖着宗琪的手,把他领到明堂里去说话。
但宗琪没想到,明堂里也乱糟糟的,一地书本瓷器并好几个敞开的箱笼。宗琪一看就知道,方才谢云姗没夸大,宗瑶确实是闹脾气想回京,才把东西挪腾出来,正胡乱归置呢。大抵是被他打断了,此刻屋子里俱是狼藉,来不及掩饰。
宗瑶有些不好意思,拨了拨耳边的坠珠儿,嘟哝着说“叫阿兄瞧笑话了。”
“这算什么笑话”宗琪太清楚宗瑶的秉性,知道她养得娇,吃软不吃硬,并不急着替谢皇后说教她,只蹲下身道,“谢家妹妹说你要收拾东西不如我来帮你一起得了,这些东西看着都沉,打量你也搬不动。”
宗瑶有些意外,“当真阿兄当真帮我”
宗琪随手拨了拨地上的书卷,大部分都是宗瑶珍藏的画册或古籍,他大致扫了眼书名,迅速地开始归置分类,“瑶瑶,我什么时骗过你”
宗瑶立时高兴起来,大叫着扑到宗琪后背,从后面揽住哥哥的脖子,欣悦道“大兄,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如今宫里这些兄弟里,我跟你还是最亲的”
宗琪闻言失笑,一边收拾,一边问“少来糊弄我,现下你不读书了,也不往前头来。整日里和三弟四弟在一块玩,什么时候想着过来看看大兄了”
宗瑶嘴硬不承认,反将一军“我固然不过去,你和二兄也不来看我呀再说了,读书有什么好的,我又不考功名,有那功夫,不如多画几张画呢。”
“纵不考功名,女儿家学学吟诗作对,来日有了驸马,你们也能泛舟骑马,诗情画意啊。”
宗瑶愣了一秒,脸迅速红起来,“什么驸马谁教你跟我说这种事情我还没长大呢”
宗琪乐了,“长大那还是早晚的事等你及笄,爹爹给了你封号食邑,赐了你公主府,你不就要搬出去与驸马同住了到时候你掌管一府,与个藩王无异,再不必在爹爹娘娘跟前挨训,岂不美哉”
宗瑶被他说得一阵心动,是呀,公主都是要尚驸马的。她从前知道这事,是因几位长公主出降,她隐约有些概念。但父母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此事,以至于宗瑶始终觉得,这些离她还很遥远,恐怕要等她也成了“长公主”才要考虑呢。
可仔细算算,她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待再过三年,她可就要及笄了,及笄就是大人,大人就要嫁娶。那她岂不是也要尚驸马了
见宗瑶发呆,宗琪继续从旁道“可惜啊,等到那个时候,你要费的心思就多了。你要管着驸马,还要管着家里的仆妇奴婢,还有公主府上的长史参事我与二弟读书,学得大抵也是这些,只不过我们到藩地上,与延京隔得远,要考虑得多些,你归根究底在京城里,有爹娘照拂,略能轻省些。不过大家大差不差,我与二弟这些年尚且下苦功,你若再贪玩下去,来日无法驭人管家,公主府乱成一团,谁能帮你”
“原来你们读书学得都是这些”宗瑶懵懵懂懂,她此前都没认真学过,因此不大记得了,只今日犯了错,母亲突然把读书提上议程,害得她十分抵触,宗瑶想到这里,又叹气抱怨,“可我到底是个公主,是爹爹唯一的女儿,就算我没本事,底下的奴婢们还敢翻过天来,欺负我不成今日娘娘也骂我,说我猖狂傲慢、不知疾苦、不知体谅,说得好生难听。可我一个公主,怎还不能打骂几个奴婢了”
宗琪略顿了片刻,其实他也觉得谢皇后这次待瑶瑶有些苛责了。以她金枝玉叶之尊,责罚几个宫婢确实不是大事。即便要求刁钻了些,纵报给陛下知晓,陛下也是情愿容着她、宠着她的。但宗琪知道,谢皇后是宽善之人,否则当初便不会出手相救林贤妃,保下二弟弟。
于是,他只说“皇后殿下始终这样和善,因此也盼着你同她一样罢了。你也多为殿下想想,她是皇后,一国之母,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挑殿下的错处。何况我也是皇子,若我仗着皇子身份,待你的云姗表姐不周全,你即便挑不出我的理,难道心里不难受吗”
宗瑶沉默,道理她并不是不懂,只是被母亲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完,心里多少还有些不舒服。
好半晌,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砸向宗琪,“你还不是来替我娘娘做说客的拐着弯儿地替我娘娘说话,我就知道”
宗琪好笑地接下了那本书,正想自辩两句,低眉间,余光瞥见封页上的字,宗琪忽然窒住。
他动作停下,忙不迭翻了几页纸,里面熟悉的字迹让他一时间大脑发懵。
这上面,竟是他母亲杨娉的字迹
这是一本字帖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发错版本了,以此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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