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顾峥正铺子忙活着,沈婆子带着个男人进来。“我说顾小娘子呐,我让你每次看对象,你却非带着个男人过来,他其实是你前夫对吧”
沈婆子磕着瓜子,脸上还是笑嘻嘻,却语气不太和善。原来,她身后带着的男人,正是看亲对象之一,回春堂药铺的学徒伙计。
那伙计也不知被周牧禹如何一通,现下,想是不甘心,便又找媒婆来说和。顾峥还没反应过来。
沈婆子把帕子一甩,“来,你给她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沈婆子语气越发不和善了。
那药铺伙计便道“是、是这样的,顾小娘子,本来,在下对这门亲事着实和意,顾小娘子人品样貌都比我想象的还出众,我第一次见了小娘子的面,就忘不了,在下也很想娶顾小娘子为妻,奈何”
在两人见面相亲没多久,周牧禹原来暗中威胁过对方,说,若是退了这亲,悄没声息撇开,他愿意给他一笔银子,甚至可以资助他开一家小药铺,若是不通,敬酒不吃吃罚酒,意思是别怪他对他不客气。
这个年轻药铺伙计,长得貌若潘安,又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研读药理,人也耿直善良,有医道仁心。若说有什么缺陷,就是太过善良迂儒。最大的梦想,是在汴京城开一家小药铺,但愿将来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名垂千古。
周牧禹看来觉得是受到威胁了。
当时,本以为轻描淡写给这人谈谈,就像跟那长得发福的三十岁男人说一番便罢,然而,这男人死活不受影响,压根也没将周牧禹放在眼里。顾峥对这男人看样子也有几分好感,觉得以后苗苗要找后爹,就是此人合适无疑老实,善良,有医道仁心拿来过日子是最最不错了周牧禹当时脸都急绿了。于是,私底下,便那么阴损了一番,又是威胁,又是拿银子劝退。这药铺伙计当时也是眼一热,一时糊涂,因为周牧禹说,他给他的那些银子,在汴京开一家药铺绰绰有余了故而,这药铺伙计心动了
“顾小娘子”
他又说“现在,这些银子我不要了,我想过了,君子不受不义之财”便把手中一大包银子退还给顾峥。
顾峥的嘴角,抖得之难看
不过,她还是微微一笑,想了想,说“这银子,既给你,你就拿着吧,我想请这位相公,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帮我去演一出戏”
佛说,不吵、不闹、不争、不怒、不生气才是赢家。人一旦认起真来,就意味着输了。
顾峥不知道她正陷入情网迷局的陷阱圈套里,她越是生气,就越是在意。
四合院的老槐树底下,周牧禹、周氏、还有他爹顾剑舟三人正在玩马吊。
三个人围一桌,打的正是三缺一。
周氏曾经给儿子教训过,你要追你媳妇,就要讨好老丈人,你把他好生哄好了,他自然会向着你说话是的,顾剑舟现在的心境变了,并且,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再没有了以前的偏执,没有以前对仇恨的执迷不悟,没有了颓废和各种激狂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并且这几个人的关系正发生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也是那么自然而然,顺水推舟,谁也没有刻意去思索。
三个人正打得热闹,顾峥笑眯眯地带着个年轻俊美、貌若潘安的男人进院子回来“爹,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回春堂的戚公子”
又说,“戚公子,这是我爹”
洗马吊的声音骤然停了,空气霎时安静,落针可闻。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周氏手中的一张五饼,叮咚一声,从桌上滚到地上。顾老太爷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周牧禹手里正拿着张幺鸡,他其实也是刚刚学会的打马吊,老娘的支招,一声令下,他学了差不多两天两夜,总算是把马吊学会了
顾峥还在笑吟吟说“原来,你们都在打马吊啊那你们好好玩,我带戚公子去屋里聊一聊,我们可有好多话要聊呢”
她便热络络做了请的手势,那戚公子俊面一红,便赶紧向众人招呼几句,低着头随同顾峥进堂屋去了。
走之前,眼角特意把周牧禹扫了扫,仿佛说,抱歉,我不能听你的,你虽是她前夫,但是,你两现在和离了,咱们都是自由人,并且,我也绝不会怕你,银子我也不稀罕了
周牧禹额上的青筋,瞬间蚯蚓似的牵动爬扯。
他把手中的那只幺鸡往桌上重重一砸,这马吊也不打了,站起来,吊头转身就回自己房中去生闷气。
周氏也急了,儿子回屋子,她也急着跟过去“给我说说,这,这杂回事儿你不是说你都搞定了吗”
周牧禹冷哼一声,依旧生着闷气不说话。
顾老太爷瞄瞄手中的那副清一色,他现在牌上了瘾,看看顾峥屋子,又看看周牧禹母子那边,只呵呵摇头笑我这牌,就少了一张,究竟少哪一张呢,扯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胡了
之后的每天,顾峥便都会带着那回春堂伙计、姓戚的公子,出入院子,当着周牧禹的面,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两个人,一会儿去酒楼喝茶听书看戏;一会儿,又是成双入对去湖边登舟赏花看星星看月亮。周牧禹好几次隐忍而不发。终于有一天,顾峥和那姓戚的公子“玩”得夜深了才回来。她今天更甚者还像是喝了好些酒,喝得脸红耳赤,醉醺醺,身上皮肤还起了大团大团的红疹子。
周牧禹倒背着两手,在院中早早地“迎接”她“玩得可高兴痛快是不是女儿你也不管了家也不要了生意也不做了嗯”
“喝那么多酒,身上也不怕起红疹子痒了”
顾峥当即甩他一个白眼,醉嘘嘘地,东到西歪,意思是,姑奶奶要你管。
周牧禹三步两步走上前,扯住她,“顾峥你不要太过分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院子中,夜风簌簌吹着红杏枝头上的一团团小花的花瓣,纷纷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也许是这一声“太过分”、“欺人太甚”
顾峥酒突然醒了一大半儿,“啪”地一耳光子,就朝男人脸上狠甩过去。“周牧禹你说我过分你居然敢说我欺人太甚”
她怒指着眼前的男人,形象不顾了,对方什么身份也不管了。倒竖着柳眉,多日以来,所受的窝囊气,包括多年以来,因为这个男人所受的憋屈、委屈,统统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像泼水似地,泼到这个男人的脸上。“你居然敢说我过分”
她边哭边骂“你现在当上了王爷,你了不起得很了你也学会那狗仗人势的德行了是不是你拿银子去威胁人家,叫人家不准跟我好你就是不想看着我日子舒坦好过你居然还说我欺人太甚”
“你给我滚”
“滚”
日子不疾不徐,展眼又是四月的暮春到了。
人间春光总是那么美好且短暂,尚未细细品味,争奇斗艳的似锦繁花便又消失远逝,都道是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便是空。人世间的花花草草如此,这滚滚红尘里的男人与女人何尝不亦是如此。在的时候,没有懂得去呵护珍惜,只等消失殆尽,才感叹花开得容易,凋谢得更容易。
顾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关承宣说,这男人其实是喜欢并爱她的,她没法相信,也觉得不可思议。男人每天风雨无阻来她店里买糕,吃得胃都撑不下了,她只当对方不过是为了旧日贫苦时的一种情怀。而现下呢,男人又打着各种名号,连老母亲都搬过来助阵了,美其名曰跟她合租一个院子,看着她,日日守着她,且连顾老太爷都看出来了,也软化动心了她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峥的心是真的麻木了。她去相亲,想给女儿找个老实可靠的后爹,男人百般阻扰,各种“恶事”、“坏事”做尽,她也只当是对方不想让她安生好过,对于想不通烧脑的事,只当对方是见不得她心里舒坦
那天晚上,她扇了男人一耳光不说,接着又还连扇了好几大巴掌。
男人把她拖到屋里去,她要扇,他就等她扇,只说别让他老娘周氏看见就好。
她哭得泪眼汪汪地,他就抱着她、听她哭。
她骂他无耻混蛋,他也老老实实、抱着她、让她骂。
可怜那时候男人也是真“贱”呐
女人不搭不理的、极其礼貌客气,对他来说,是真正的陌生疏远;
如今,她可以在他怀里放声大嚎,又抓他又挠他,气冲出来,他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舒坦。她闹着哭着,闹够了,他又捧着她脸去吻她。
他一边吻,一边说“好了,好了,娇娇,你要打我让打,只是千万别把手打疼”
顾峥眼泪刷刷刷,哭得更厉害了。
朝堂上,太子和刘王越发斗得凶残了,几乎两败俱伤。周牧禹隔岸观火,渔翁之利,越发有坐收明显之势。他依旧在幕后操纵着一切,面上淡定与世无争,只有鲜少人才知道这表面平静无争的晋王殿下,内里的诡谲和阴谋汹涌。
老皇帝还在和周氏斗着气,他身边一大太监说“皇上,要不要让奴才们把娘娘去接回来”
老皇帝指着那大太监,当即眼瞪得如铜铃“你们敢接什么接朕就不信,她真的有不来求朕的一天”
大太监说“可是皇上,您难道一点不担心介怀吗”
然后,大太监贴近老皇帝耳朵,悄声咕哝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的脸一下扭曲抽搐起来。“果真有此事”他狐疑地问。
因为太监说,有一次派人跟踪着,跟踪着,那周娘娘居然和一个老头子谈笑风声,哟,又是一起打牌玩马吊,又是一起去街上逛买东西散步,好得蜜里调油。最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
皇帝正在端着盖碗喝茶,噗地一声,茶水从嘴巴里喷出来,呛得大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来拍背。
此后诸事,暂且不提。
徐万琴时常自然也跑来找顾峥,所聊之事,无非就是那些,什么花啊,草啊,风啊月啊,天气啊,男人与女人
徐茜梅因时常和顾峥一起,自然,聊着聊着,三个女人便也越混越熟了。
这天,三个女人又在一块儿聊天,徐茜梅说“呀,徐姑娘,你这手可是白嫩细滑,都是怎么养出来的”
徐万琴自小娇生惯养惯了,倒也不避讳。“我这手啊,养成这样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不过是每天用牛奶羊奶泡半个时辰,再用燕窝来抹一炷香时间,把燕窝牛奶都抹好了,再用馥香斋的玉容霜擦一遍,擦好了,又用盈珠粉和珍珠粉混合起来涂一遍,就是这样子咯对了,每天晚上都要做一遍的,不然养不到这么好的”
徐茜梅在旁便撇嘴。心忖吹什么骚牛,别说燕窝牛奶马奶的泡,就是那馥香斋的玉容霜,明明是擦脸的,尚且不可得,一百两银子一瓶,又贵,你偏拿来擦手
便对顾峥悄声在耳旁嘀咕道“表姐,你信她吹牛你看她,故意在咱们跟前显摆炫耀,谁知道安的什么好心”
顾峥说“你也太多心了万一人家说的是真的”
徐茜梅便又撇嘴。
徐万琴忽然笑嘻嘻道“顾峥,好久我把我的那玉容霜也送你一瓶,好不好”
顾峥连忙说,不用了,你自己用吧,谢谢
徐万琴道“我家里其实还只剩下一瓶了,说实话,瞧不上的人,我还不想送她呢”
便有意无意,把徐茜梅冷冷瞪了一眼。脸露傲娇得意神采。
徐茜梅脚一跺,便越发心堵得慌了。
徐万琴走后,徐茜梅对表姐顾峥道“表姐,咱们以后少跟这姓徐的女人来往了,你看看她,仗着她家里几个臭钱,就成天在咱们跟前儿显摆嘚瑟”
顾峥说,“你又多心了,人家可没那么想”
徐茜梅冷哼一声,忽然她问“表姐,我以前送你的那支黄玉簪,我竟从没看过你戴过,你是不是嫌弃我送你的东西便宜不好那徐万琴送你的才珍贵”
她这表妹就爱多心,看样子,是拈酸吃醋了。
赶紧去哄她,笑道“你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没戴,是舍不得呀那么贵的东西,我一个做生意的,成天在铺子里和面团,戴着不是不合适吗”
“你看看你,那么贵的东西都给我,如果说,我向着徐万琴徐姑娘,可论亲疏,你才是我的亲亲表妹呀”
徐茜梅眼一下就亮了。“真的表姐在你心中,我真比那徐万琴重要吗”
顾峥便道“当然咯你是我的好表妹嘛”
徐茜梅这才终于满足、得偿所愿地笑了。亲亲妮妮搂着顾峥的脖子肩膀,“我就说嘛,再怎么讲,你是我的亲表姐,咱们一块儿长大,还一块儿睡觉,她想来横插一脚,啊呸”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觉得,一个人恶起来,不可能全是恶的。一个人善起来,也不全是善的。人性的善恶是要在很多事情矛盾冲突发展中,或者某个关键点,才会立竿见影,考验出来。所以,作者尝试不写脸谱化的人物,才有了顾峥、江碧落,徐万琴,包括表妹徐茜梅四个女人的存在。
另,作者觉得一个写手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笔下的人物,就像是我们生活中、活生生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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