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二姐这事上,贾珍本已不想多管。
尤二姐他早腻了。尤三姐虽没到手,可已经嫁了柳湘莲。那柳湘莲虽然祖上有官有爵,现在只能算个破落户,家世上不足为惧,偏他是个刺儿头,一句话不合适,连薛大傻子都揍得那样,谁敢沾手他的老婆,还不得让他拼命
尤三姐本身脾气也不似尤二姐软和好糊弄,再一看柳湘莲又和薛蟠结拜了兄弟,竟又攀上了清宁伯府,贾珍权衡之下,心想尤三姐虽然生得万人不及,世上又不是没别的人了,也就真罢了。
知贾琏现被贾母捏在手心里,已经嫌了尤二姐,贾珍本打量看他什么时候找个人家把尤二姐嫁了也就完了。
谁知他不把人送走,也没那个本事接进去,竟就这么晾了两三个月。
看荣国公府年前的乱象,再看自家年节里各项事体都被尤氏办得甚有条理,贾珍不得不更重视尤氏的作用。
贾琏晾的是尤氏的妹子,也算是他的妻妹。尤二姐没面子,就是他和尤氏也会连带着没脸。所以贾珍才趁机说贾琏几句,好歹把人打发出去,就不继续丢人现眼,耽误他的婚事了。
被贾珍说到脸上,贾琏只能讪讪一笑“珍大哥误会我了。我并非有意不去,实在是大哥也知道,老太太这一向看我看得紧。再说我上月又被我们老爷派去平安州了,月初才回来,才一到家,老太太就病了,直忙到现在,实在是没空儿去。”
贾珍也不紧逼贾琏,笑道“琏兄弟,我做哥哥的替你着想,你也得想着些我和你嫂子。你嫂子是咱们族里当家奶奶,她妹子嫁了你没一年,你就这么白晾着,众人都知道,让她在族里怎么见人连我也难说话。这一过年有了空儿,该怎么着,你赶紧办了罢。我看不如把她找个人家,体面些嫁了,说不定那李家就同意了,你说是不是”
贾琏唯唯答应。
国孝中不许宴饮,更兼贾母还病着,更不好热闹。是以祭祖完毕后,东府里贾珍尤氏等给贾母请安毕,便自回家去团圆,族中旁支也各自散了回家。
贾赦邢夫人虽也想早些回去,怎奈贾政放心不下老母,今日又是年里,不忍老母身边冷落,便一时没去。
王夫人从夫,自然也没去。
还有底下的李纨因是大嫂子,又是寡妇,不好在贾母面前撒娇做痴,余下贾宝玉、贾探春、贾环、贾兰几个孙子辈重孙子辈,有真心敬爱思念贾母的,也有得了叮嘱,要在贾母面前好好表现的,再连上史湘云,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病中的贾母哄得喜笑颜开,觉得心里堵着的那股郁气也疏散了不少。
分家几个月,贾政王夫人虽隔三差五就来给贾母请安,却少带孩子们。毕竟王家和贾赦一房大闹一场,让贾赦贾政两房之前也难免尴尬,是以贾母也有段日子没见贾政一房的几个孩子了。
略有了些精神,贾母也不管贾赦贾政兄弟和邢夫人王夫人妯娌之间如何,一手搂着贾宝玉,另一手搂着贾探春坐在身边,问长问短,过一会儿,又换了贾环贾兰两个,也问几句,看他们身上头上穿的戴的和在荣国公府时不差什么,眼里的神采都比贾迎春贾琮亮多了,贾母心里感慨万千,也放下不少担心。
二太太纵有多少不好,起码像个大家太太的样子,在外交际和在家里对孩子们面子上都过得去。
大太太么,别说侄女儿了,连自己的庶子庶女都不肯多照顾半点儿。好容易迎春和琮儿这二年养得胆子大了些,见人也能说敢笑了,谁知道让她一当家,两个孩子又长回去了,还是那么闷闷的。家里姐妹多的时候,惜春这孩子还能一日多见几回笑。亲戚们都走了,四丫头也又冷了。
更别说邢家的丫头,听人说除了在她院子里外,到了外面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倒是云丫头还是那副笑模样儿,一看就让人高兴。
两房已经分家,她是和长子过,再怎么觉得现在的日子憋得慌,也不能再把二房叫回来。既看了孩子们都好,贾母也就满足了。
但她并没当即便叫贾政一房家去守岁。
她笑呵呵拉着贾宝玉的手,又让贾迎春也上来,只做两房一派和气一般,和王夫人笑道“家里别的孩子都还小,不用急,倒是宝玉和二丫头到年岁了。二太太,你给宝玉相看的时候,也想着些二丫头,若有合适的来告诉我,我记着你的功,也让大老爷大太太谢你。总不好把孩子给耽误了。”
二丫头过了年正好儿十六岁,再不找婆家,怕再过两年不好出阁。她又不似元春,曾在宫里服侍过有功,还有个乡君之爵,人也是这些孩子里最出挑的,舅家还是尚书,所以二十四五了还能嫁到冯家。两家结亲之前,双方父母总要见上一二回。人家看大老爷是这么个德行,大太太又是那样儿,怎么信二丫头是个好的她现在扎挣不动,只能托给二太太了。
再有她不替二丫头操些心,只怕她那混账老子娘把个孩子给卖了也不是不可能。
王夫人自分家之后,在贾宅自是不比住在荣禧堂风光,也再不能以荣国公府当家太太的身份出去,身份不说是一落千丈,到底相差不少。贾赦贾政分家又是全按族规去分,荣国公府再是抄了奴才家,库里的东西也比不得二三十年前多。
连上现在住的这所宅子外,他们一房统共只分了约十万两的财物,现银不过三四万,还有两三处小田庄小铺面,每年的进项多不过千把银子罢了。
落差太大,分家后的头两个月,王夫人心内没少埋怨,老太太怎么说分家就分家,好歹拖个一年半载的,等宝玉定了亲再分。老太太连巧姐儿都给了五千两银子,他们二房连上兰哥儿四个孩子,怎么不见老太太拿出体己来
但等到冬月腊月,王夫人看分了家,自家事比往年少多了,还有李纨和贾探春帮着,她几乎没费什么精神,年节里大事就办得极妥。再看荣国公府里几乎过成了一团浆糊,她想到王熙凤这一走,若两房没分家,这一摊子不还是她的
二房出去了,她还能轻省些,没和老太太似的,这么大年岁了还享不着福,生生给累病了。
她再往深里想,虽然想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宁愿和大房磕绊着过,也要把二房分出去,左右苦的不是她和宝玉,这就够了。分家了,家里人少,花钱的地方也少,一年一千三四百两银子且花不尽,若不是老爷养那些清客相公,要吟诗作对作画,弄什么风雅,还能余出好些。
今日再一看,老太太还是那么疼宝玉和三丫头,她就更放心了。等宝玉定了亲,还怕老太太拿不出钱给宝玉就是三丫头的嫁妆估计也不用愁了。老爷虽没大出息,只要宝玉肯争气,王家不倒,她的日子照样好过。再给三丫头找个好婆家帮衬着宝玉,就更妥当了。
未分家且林黛玉还住在荣国公府时,贾迎春贾惜春都和王夫人住过几年,王夫人对她们也有几分疼爱。
今贾母拿贾迎春的婚事托给她,虽碍着大房,但王夫人心里对贾母尚存着敬重,也还想奉承贾母,以求贾母的私房,便笑道“老太太放心,若有了合适的人,我必来回禀老太太。”
当着长辈和兄弟姐妹的面儿,被提起亲事,贾迎春被臊得脸通红,连贾宝玉也不好意思起来。
贾母拍拍贾迎春的肩膀,把贾宝玉的手往王夫人身前一递,笑道“天不早了,再晚些不好走,你们去罢。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别忘了。明儿再来。”
贾政王夫人带着晚辈们再度行礼,贾赦邢夫人率人送出去又回来。
贾母正等着贾赦开口,果见贾赦硬邦邦说“老太太,二丫头的婚事,自然有她亲爹娘想着,就不劳二老爷和二太太费心了。”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老爷的意思是,您提二丫头的婚事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倒显得我们做父母的不上心。”
二房的人一走,五间荣庆堂内立刻显出冷清。
贾母看着她一脸愤愤不平,连表面恭敬都懒得做的长子,也冷了心肠,往后靠在枕上,说“我是看这都几个月了,琏儿的事儿你们都没弄明白,二丫头实在耽误不起了,所以今儿才和二太太提起。还是说都交给大太太,再把二丫头的婚事弄得和这年节里一样,惹人笑话不成还是你们已经选出好人,能和我说出几个”
邢夫人紫胀了脸,低头撇过眼去。
贾赦还是那么硬着说“老太太从没问过儿子,怎么知道儿子没给二丫头选人”
贾母真奇了,又打心底觉得贾赦选不出好人来,便问“你选的是谁”
若有一点儿不好,她定不许这门亲事
贾赦抬手抚须道“这一家子姓孙,原是大同府人士,也是咱们两府当年的门生,与咱家算是世交。如今孙家有一人在京,名叫孙绍祖,袭着正四品的指挥之职,正在兵部候缺题升,还未有家室。我只在心内看准了,还未提起这门亲,所以未曾告诉老太太。”注1
贾母恍惚记得这孙家,略略皱眉,一算时间,问“此人年岁几何”
贾赦道“他还未满三十,过了这个年,正是二十八岁。”
贾母便皱眉“二丫头才十六,和他差了整整一轮,也差太多了。”
邢夫人这时候又有话,捏着手帕笑说“老太太,都说着男子年岁大些才会疼人呐况且他还没娶过亲,又不是续弦,身上还有四品的世职,迎春一去就有四品的诰命,不比那些年轻没前程的人强”
贾母懒得和邢夫人废话,又问贾赦“那这孙绍祖家里什么样可还过得去他有几房姬妾,有没有孩子”
贾赦答不上来,噎住了,半日说“这内宅里的事,儿子如何知道便有几房姬妾几个庶子庶女,想也碍不着什么。”
贾母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还是当老子的去给我打听清楚再来回我咱们二丫头娇养大的姑娘,去了他家倒先要做娘这成什么道理你现在也是当家的老爷了,选女婿也不精心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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