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气急败坏

    边陲军镇很乱,排队出关的车马浩浩荡荡,无人顾得上窃听一辆小小的马车。

    颜乔乔看着面前一脸正色的冰壶,不禁露出几分怀疑人生的表情。

    片刻,颜乔乔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我方才在外面说过的话么冰壶姑娘想要排除劲敌,不如自己想想说辞拿我的话来对付我,有意思么”

    “你知道什么,你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冰壶冷笑,“要不是赵公子生得有几分像檀郎,待你也像檀郎待我一般好的话我才懒得管你们死活。”

    “那你又知道什么”颜乔乔漫不经心地托着腮,语气轻蔑,“说来听听啊。”

    冰壶深深吸气,直言道“国师西部瞳受重伤,需要很多很多的人给他换血保命,你们这些人被送进金血台顶之后,都要活生生抽干血液而死话放在这儿了,你,爱信不信吧”

    “哦。”颜乔乔不置可否,懒洋洋问,“那你还去送死”

    冰壶望了望车顶,唇角轻轻扯了两下“我得去取檀郎的救命药。檀郎若死,我亦活不了,只有这一条路,别无选择。”

    观她神色,倒不似作伪。

    颜乔乔轻轻叩了叩膝盖,好奇道“你为何来找我,而不是与我夫君说”

    闻言,冰壶那张深邃美艳的面庞上立刻浮起浓浓的憋屈之色。

    她抿了抿略厚的双唇,将一粒沉甸甸的唇珠搓圆捏扁好几次,这才恨恨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背着你找过赵公子许多次,他不是都不搭理我么”

    颜乔乔“”

    颜乔乔“”

    她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后院什么时候进过螳螂。

    想到殿下温和疏离拒人千里的模样,颜乔乔不自觉地露出了神秘微笑。

    “你得意什么”冰壶怒道,“我家檀郎比你男人好一百倍,你以为我看上他”

    一听这话颜乔乔可就不答应了“赵玉堇的优点三千字都写不完”

    冰壶哼笑“檀郎聪明绝顶”

    颜乔乔骄傲“赵玉堇智计无双”

    “檀郎天赋绝伦”

    “赵玉堇万法皆通”

    冰壶震声“檀郎一夜九回”

    颜乔乔“”

    颜乔乔“你给我滚出去”

    气急败坏。

    公良瑾带着玉堇膏回来时,发现颜乔乔的神色十分古怪。

    她默默吃着玉堇膏,时不时轻轻叹一口气,就很像因为父母不争气,以致吵架没能吵过隔壁二狗子的小豆丁。

    “暂时无法出关。”他淡声告诉她,“此地水混而深,要清理,需大动。”

    颜乔乔心不在焉地点头“哦。”

    城门合上,外头乱成了一片,都吵着嚷着要出关。几个着急大展鸿图的书生迁怒颜乔乔,怪她吃玉堇膏耽误了出城的时间,站在一丈多远的地方指桑骂槐。

    颜乔乔丝毫也没留意到外间动静,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冰壶的灌耳魔音。

    一夜九回九回九回回回

    这一局,扳不回来了。

    天色渐暗,颜乔乔看起来心事更加沉重。

    她早早便歇下,裹着一件厚重的外氅,缩成一只国色天香的茧子。

    公良瑾一直默默留意她的神情,等她自己开口。

    许久,盖到眼睛下面的大氅底下终于幽幽飘出来一句话。

    “没关系,我不在乎。”

    公良瑾“”

    “什么”他问。

    颜乔乔恍惚道“没什么,只是与冰壶随便说了几句话。她说的那些无所谓,我不在乎。”

    每日天明前夕,总是人们最困倦,最没精神的时候。

    此刻天色亦是最暗,虽有星子,却伸手不见五指。

    守关的城楼上似乎有些动静,又似乎什么也没有,风从关外吹来,渐渐变得黏稠厚重。

    零星的惊呼,渐渐便汇成了一股巨浪。

    “出事啦不好啦再不走可就走不成啦”

    “边城守军全都死啦怎么可能”

    “什么可能不可能,满墙都是血啊,一整面一整面,得跟瀑布似的从墙垛淌到地上喏,往前走几步就见得着”

    “什么真的假的这么大事,戍边军也会赶来吧快快快,准备强行出关了”

    火把一支接一支燃起,噼啪燃烧的油脂味道混合了血腥

    颜乔乔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嗅到松脂、火焰与血的味道,心头陡然一惊,仿佛重新回到被血与火点燃的停云殿。

    意识已醒来,身躯却仍魇着。

    真真切切地梦魇了。

    “殿堇”

    一道道凌乱急切的脚步声越过车厢,向着前方城门奔跑。

    领队的公鸭嗓“嘭嘭”拍击一驾驾马车的厢壁,唤醒睡得迷蒙的马车夫。

    “起来都起来出关准备出关”

    马车在声浪中微微摇动,颜乔乔脑海中交织着真实与虚幻。

    时而是乱哄哄的边陲军镇,时而又是停云殿那一片被鲜血洇透的地毯。

    场景重现,她呼吸困难,心口剧痛,血腥味道越来越浓

    赵玉堇呢他去了哪里

    她的眼球无意识地在眼皮下疯狂转动,火真大啊,不仅是停云殿,连金殿那边也烧起来了。

    华贵的鲛纱雪缎被点燃,火舌自身后蔓延而来,窗外却飘来了雪,覆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为何飘浮了起来,轻飘飘地悬到半空。

    她遥遥看见了那道清瘦颀长的人影,如今她对殿下了解更多,很自然地留意到了一些前世濒死时不曾发现的细节。

    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仍是保持着风度的。

    广袖被风吹乱,他还特意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轻轻理了一下。

    金殿在他左右两旁倾塌,他微垂着眸,神情仿佛在说,弄坏了你们,很抱歉。

    “殿瑾”

    颜乔乔忘记了摇头可以挣脱梦魇,只怔怔地,在真实与虚幻交替的间歇,近乎贪婪地看着那道人影,以及他周遭的一切。

    颜乔乔注意到了更多毁灭的、绚烂的、华丽的景象。

    倾崩的不仅是金殿。

    黑金色的血火如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一直到视野的尽头还未完一道道血火裂痕直崩到地平线尽头的天空,正在向上攀爬。

    天空仿佛一只被打碎的碗,即将顺着这些黑金伤痕四分五裂。

    再定晴细看,浓艳的黑金火焰周围,还伴着一道道柔和的白光,如甘露,如仙泉。

    而一切最浓郁的色彩,尽数汇聚于那道人影身下。

    他每踏一步,足下都浮起虚幻的黑白莲花。

    杀生成圣,步步生莲。

    幽冥般的血火之中,清瘦人影忽然抬眼,正正对上她的视线。

    颜乔乔心间一震,恰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修罗道是修罗道修罗道宗师屠了城墙”

    梦魇之中,侍卫亦在惶恐无限地呼喊“少皇以杀证道,修罗道大成,杀生成圣他已疯了,见人就斩”

    耳畔响彻着心跳,她的身躯难以抑制地剧颤。

    “阿乔。乔乔。”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啊。”她惊呼着醒来,一睁眼,便对上公良瑾冷沉的眸。

    她一时分不清,环在他身侧的究竟是夜风,还是森寒杀机。

    她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然后将掌心贴上去,细细地摩挲。

    公良瑾“”

    即便许乔在赵玉堇面前无法无天,却也不曾动手动脚过。

    她一直很害羞,轻轻触碰她一下,便会像一只惊慌的蜗牛,将柔软的身体和触须全部缩回硬壳中。

    此刻却

    “吓到了”他温声问。

    她扁了扁唇,轻轻点了下头。

    “无事的,我在。”他道。

    “嗯。”

    僭越的右手仍贴着他的脸。她在细细地感受他,有血有肉的他。

    城门拥堵,马车摇摇晃晃前行。

    半晌。

    “赵玉堇,”她呆呆怔怔地问道,“我真的活着吗怎样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公良瑾“”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很小心地将她的脑袋揽到身前,让她歪歪倚着他的胸膛。

    “这个问题,”他斟酌着回道,“大儒想必愿意与你聊上三日三夜,只要你不嫌烦。”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哦。”

    她轻轻抓住他腰侧的衣裳,用自己的脸颊轻蹭他的胸膛,听他心律不齐的心跳。

    时轻时重,错乱得厉害。

    殿下的身体,是真的不太行啊。

    靠近城门,血腥味道更是浓郁得呛人。

    外头乱成一片,都是吵嚷声。

    “抓紧出城了啊弟兄们不知哪个天杀的修罗道宗师屠了守军等到新来的守军接管这里,可就未必能够买得通啦”

    “前面在磨蹭什么”

    “轮子卡住了来来搭把手,抬一抬车哎”

    松脂火把“轰轰”响,光影映满车帘,城门下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出了城,便像是成功分娩,霎时群鱼入海,海阔天高。

    天已亮了。

    四驾马车寻了处安全空旷的地方停下,领队“梆梆”敲击车厢,将众人聚在一处,清点人头。

    公良瑾拥着颜乔乔走下马车。

    冰壶见到颜乔乔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眼角不禁狠狠抽了几下,心中对颜乔乔其人有了准确的认知骄纵、矫情、护食、胜负欲超强。

    “人都在,那就赶紧上路了。”领队心有余悸,“鬼知道那修罗邪宗杀没杀够本不管怎么说,能这么顺利出城也是你们的造化,后面再想偷渡西梁可就难喽”

    两个书生是一路吐过来的。

    昨夜出事时,这二人好奇相邀,到城墙那里看了一眼。

    七尺男儿,生生吓成了两根面筋。

    颜乔乔已缓过神来。

    周遭都是一片片议论“修罗道”的声音,恐惧、恶心与憎恶交织,都希望戍边军能够抓住那个神出鬼没的修罗道宗师,将其碎尸万断,以免自己哪日便遭了毒手。

    公良瑾淡声道“即便在西梁,修罗道亦是遭人憎恨忌惮,不能示于人前。”

    颜乔乔偷偷抬眸看了看这位光风霁月的大君子。

    他痛恨那些守军为了一己之私,将邪血与邪物放入国门害得生灵涂炭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就算、就算他把那些家伙杀得恐怖了些,她也依旧信任他,愿意坚定地追随他。

    她转动着眼珠,拐弯抹角向他表忠心“赵玉堇,其实我已经知道你家道中落的事情啦,你不用瞒着我,我不介意。”

    公良瑾“”

    她斩钉截铁道“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样的你,我都跟一辈子”

    公良瑾“”

    总觉得这一整日,她都不怎么正常。

    无所谓不在乎不介意

    一再重申,反倒有鬼。

    公良瑾不禁陷入沉思冰壶趁他不在时,究竟对颜乔乔说过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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