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摄像头一直闪着红光。
沈倪埋头苦苦赶稿，挨了一会儿没忍住。
她按着脖子张望一圈，目光落在屋子某处略作停顿。而后刷一下起身，对着摄像头双手合十拜了拜，飞快溜进洗手间。
等从洗手间出来，她才有时间再次打量这个家。
说是家好像不够贴切。
灰白调家具，死气沉沉布置，没有一丝赘余装饰，在热闹夏夜也显得冷冷清清。
唯一能为整个屋子添一抹颜色，就大橘了。
大橘揣手窝在另一侧，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个人也太没有生活情调了吧。
沈倪胡乱想了一会儿回到沙发，继续悬梁刺股。
624分镜画得很糙，到早晨收笔那一页，已经极简成了简笔画。
不过她相信流月看得懂。
最初签她时候是因为她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作品反响不错。至于搬运到纸媒连载后，原先有些出格剧情都得调整。
而流月要审核就是删改后内容。
沈倪放下笔，困得要死。尤其是收工瞬间，疲惫感猛地上涌。恨不得眼皮一阖倒地就能睡着。
迷迷糊糊间手心被什么毛茸茸东西拱了一下。
“喵”大橘一脸求摸看着她。
她突然清醒。
猫
什么时候养猫
空白几分钟后，沈倪慢慢回忆起目前处境。
昨晚上楼借地方充电，然后在别人家画了一夜。
这屋子主人、那个叫江以明男人，好像中途出了门，然后一夜未归。
明知屋里没有人，沈倪还是轻手轻脚起身，伺候好猫，再把沙发恢复成原样才走。
从402到302完全就是两种境遇。
她看着一屋待整理样子，绝望地叹了口气。
昨晚走之前掉在地上那个塑料袋还在原地。沈倪过去捡起来，随手翻开。
里边除了一堆蜡烛，还有未开封抹布、清洁剂、橡胶手套、口罩。
好像是猜到她会需要，随意丢进去似。
沈倪突然感到一丝慰藉，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
她翻出塑料袋里清洁工具简单收拾了下客厅，刚想和衣躺下睡一会儿，就被窗口散进来烟火气给吸引了。
之前学校周边老有卖豆腐脑儿、麻球，她每次扒着私家车车窗路过，只能闻闻味儿。
现在离开京城，她就着骨子里那股不服，做什么都反着来。
清晨里春巷比昨晚来时候热闹许多。
沈倪买了两份早饭。
楼上402主人还没回来，她就把多那份挂在了门把手上。
这么一折腾反而没了睡意。
沈倪索性起来继续收拾屋子，踩着别人上班点问路去交了水电费。
手上那张水费单户主果然是沈应铭。
她觉得特嘲讽，看完随手撕了扔进垃圾箱。
早晨太阳还不至于毒辣。一眼望去，小镇主干道上植满了香樟，阳光就从枝叶间穿透扑成一地碎金。
屋群低矮，小河穿镇而过。
没有纸醉金迷，没有灯红酒绿，这里时间如缓缓流淌河水般，似乎比大城市慢了一拍。
这就是她妈妈生活过地方吧。
沈倪一路走一路看，临拐进昨晚出租车停靠小巷前，发现对面有家灰扑扑小超市。
想起楼上邻居给那袋东西，她转身拐了进去。
抹布、清洁剂
就是没找到同样手套和口罩。
沈倪在低矮货架里巡视几圈，最终挑了副看起来最贵充数。
提着这袋东西爬上四楼时候，402门把上还挂着早上那个袋子。
她花了片刻思考对方是没回家、还是单纯不想收这份早餐。几秒后，懒得再想，直接把手里袋子挂了上去。
塑料袋发出窸窣响声。
她想了想，又用提手打了个蝴蝶结，确保不会滑落才罢休。
等一转身，蓦然发现楼梯拐角口多了个人。
和昨天第一次见面一样，他不带任何情绪望了过来。
江以明是长得没有攻击性那种好看。但他眸色很深，沉默不言时候，会让人觉得心思难猜。
沈倪吓了一跳，而后被尴尬淹没。
“那个我来还东西。”
“好。”
他低声应下，没问还什么，也没问关于昨晚任何其他。
沈倪看着他站直身体，一步步拾阶而上。
擦身而过瞬间，她看到对方眼下不甚明显青灰。路过风带起一阵清冽香气，掺杂很淡消毒水味。
他头也不回地从身边掠过。
沈倪忍不住追上两步，仰头跟他说话“昨天谢谢你充电器，还有你家电，我都画完了。”
“嗯。”
“哦，还有谢谢你给我那袋东西。手套和口罩我没找到一样，其他都买到了。”她移动目光往门把处示意“喏。”
男人还是用了单音节回复，简短得让人在意。
沈倪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惹了对方不满。
可再细看，从他脸上看到依然只有平淡和疏离。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在外拥有真正意义上左邻右舍。
还想多说点什么，他已经利落开好了门。手搭在门把上，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一言未发，但沈倪看懂了他意思还有事吗
她摇头我说完了。
砰
沈倪缓缓吐了口气，这次关门听起来还是挺凶。
江以明关上门，扫了一眼客厅。
陈设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昨天夜里他临时被叫回医院。
小镇医院和京城无法相比，医生少，病人也少。
然而昨夜是特别，儿科挤挤攘攘如同白昼。
从傍晚起，陆陆续续有家长带孩子来就诊。
拉肚子、呕吐、脱水、伴随发烧，从走廊到诊室，小孩又叫又哭。
江以明被电话唤回医院时，其他医生都到了。
整个医院儿科，加上今晚值班医生，总共就三人。
“医生，医生你帮忙先看看我家孩子吧，求你了他都吐了一晚上了，还发烧。先看看我家孩子吧”
他从走廊穿过时，不可避免被拦住去路。
人手有限，诊室里接待小孩症状更为严重。江以明抬手探了下孩子体温，检查完呼吸才冷静告知“麻烦让让，我不能为你开这个先例。”
医院对优先就诊范围有明确规定，可往往得不到所有人理解。
江以明回到诊室，迅速往后叫号。
他眉眼冷寂，看诊时戴那副细边眼镜很大程度让他看起来柔和许多。且每次和小朋友说话时都极尽温和，手法轻缓，从未蹙眉不耐。
来南山镇有段日子了，常出入儿科家长都认得江医生。
起初只是觉得这位医生年轻又俊逸。越往后加分点越多。
譬如脾气好，人温柔，耐心佳，当然最重要还是医术高。
拥在前面家长放下心来。
这会儿看诊小胖子显然是医院常客，一看到医生就忍不住哭嚎，边挥舞肉手，边对着医生发脾气“呜我坠坠讨厌你。”
大人捂住小孩嘴，还好没见江医生不快。
片刻后，江以明开好单子，低声和小胖子说“讨厌我，那就争取以后不来。”
小胖子瞪着他不说话，哼哼两下很快被后一位取代。
“医生，我家孩子一晚上吐了三回，你看这脸都吐黄了。”
江以明测上体温，问“晚上吃了什么。”
“就吃了家里饭菜。青菜、肉丸、鱼、米饭，没什么别，再之前是在学校吃了下午点心。”
话音刚落，后面有几个大人附和“我们家孩子也在学校吃了点心。”
“不会是学校点心有问题吧我们在家没吃什么其他啊。”
“对对，我们也是。”
经过简单询问，腹泻呕吐都来自同一所幼儿园。
江以明目光掠过后面乌泱泱一走廊病人，沉吟“做样本化验，通知疾控中心检查。”
晚上到白天，片刻都没歇息。
其他两位医生都累得眼下黑沉，连站起来力气都没了。
“我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儿科”其中一位仰头闭眼。
另一位有气无力地答“还不是因为爱，你忘了你刚来儿科时候说什么了，你说小朋友是全天下最可爱生物。你要为下一代奉献青春。”
“哎对了，江医生什么会选儿科”
江以明洗完手从隔间出来，短暂顿了几秒。
为什么
他没有什么奉献理想，他为什么会来。
或许只是因为受了他同父异母哥哥江一汀影响。
江一汀是个从小就习惯在医院渡过人。
可他总是满怀期待地说我想当医生啊，当然最好是儿科医生。要是能为那些生病孩子做更多自己能做事情，看到他们病愈，一定超有成就感、超幸福吧。
反正一片迷茫，不知归处。
那就来吧。试试我会不会幸福。
江以明自嘲地垂下眼。
出医院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日光明媚。
他回到里春巷时，听到楼下大妈在讨论302姑娘是从京城来。
巧是，那位京城新邻居正对着402门鬼鬼祟祟，连一个丑蝴蝶结都打了数十秒。
她扭头，发现了自己存在。表情看起来比昨天刚来时候好多了。
没再满脸写着烦。
京城那边竟然会让这么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人来试探他。
不可思议。
不过她很聪明，会借着还东西名义来接近他。
江以明慢慢没了耐心，也疲倦得不想应对。他隔着门无声望她，想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耐心告罄。
不出片刻，她读懂默语。
江以明从她表情里得到答案，砰一声关上了门。
进门不过几分钟，电话突然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到京城来电话。在示意他离开京城后，还借着关心幌子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会不会回，什么时候回。
电话持续作响。
他垂下眸，藏在漆黑双眸里情绪慢慢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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