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回到了初中那年。
学校组织参加法国暑期夏令营。
沈倪报完名回家一说,沈清被她蛊惑得蠢蠢欲动,第二天也去报了名。
学期结束前,学生签证都办了下来。
负责老师没找到二年级沈清,阴差阳错把户口本还给了妹妹沈倪。
梦境画面像对不上焦老相片。
户口本里好多信息沈倪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唯一清晰那两行。
沈清生日和她生日。一前一后,姐妹俩相差半年。
沈倪记忆里,似乎并没有沈清具体出生年份。
姐姐比她大一岁,又好像两岁
她盯着那行相差半年生日看了半天,有个奇怪想法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当天晚上沈倪回家翻箱倒柜。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她觉得书房每个抽屉都显得极其可疑,说不定就能从哪儿翻出收养证。
也许是姐姐,也许是她。
沈倪动静很大。
沈应铭上楼时听到声儿就往书房里来了。见她把书房翻弄乱七八糟,蹙眉“找什么呢。”
沈倪直来直去,抬头就问“爸,我和姐姐是亲生吗”
大多数情况下,爸妈都会说当然不是,你就是垃圾桶里捡来、充话费送、船上飘过来诸如此类。
沈倪从薛成俊那得到了点经验。
但下一秒,她看到了沈应铭古怪脸色。
他说“谁跟你瞎说”
沈倪指指户口本“我和姐姐怎么就差了半年”
“哦,故意登错。”沈应铭说“为你早上学,登早了一年。”
沈倪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梦里画面乱七八糟。
而后,沈倪从自己视角跳了出来,看到挨揍薛成俊,看到拿着鉴定报告脸色青白自己。
“我到底是你和谁生”
沈倪崩溃地把报告砸在沈应铭身上“我是你私生女”
她无比艰难地陈述。
“胡说什么”沈应铭分外坚持“你就是我们沈家孩子,不是和外面什么不三不四人生。”
“那这份报告怎么解释为什么我和我妈没有血缘关系”
“”
沈应铭看到报告有一瞬慌乱,随后口不择言“你生母是我前妻。”
“那她人呢”
“过世了。”
“怎么死”沈倪追问。
“病逝。”
沈倪表情空了几秒,问“她叫什么”
长达十几秒空白之后,沈应铭回答“舒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谎言来不及编织,很糟糕。沈应铭看似每个问题都答了上来,细想到处充满漏洞。
沈倪比沈清小半年。
沈应铭却说她生母是前妻。多么拙劣谎言。
再怎么想,她和她生母才是后来出现那个吧。
或许这就是男人婚内出轨,为了粉饰太平而口不择言。
沈倪想,在沈家恬不知耻过了这么多年,她原来只是个私生女。
“小倪。”
沈应铭在身后叫她。
沈倪离开脚步微顿,听到身后说“忘记今天事,我们还是能和以前一样做一家人。”
那晚责问宛如秘密沉溺海底。
第二天餐桌上,沈应铭依然看报,季容监督她和姐姐喝完牛奶。
一如往常。
平淡日常底下,两种截然不同情绪在她体内疯长。
一种叫厌恶,另一种叫愧疚。
沈倪从梦里惊醒,猛地坐起身。
她下意识就去看紧闭卧室门。
来南山镇快一周了,沈倪依然没搬进卧室。
空调呼呼地往外吹风,她蜷起腿坐在沙发上,似乎还在犹豫。
卧室承载着一个人存在所有证据,她还没细细翻过。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想找,但也怕找。
沈倪收回目光,爬起来洗了把脸。
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早已不是梦里十来岁模样。
她长大了,逃不过眉眼依然有沈应铭影子。而姐姐,更像季容。
才对着镜子愣了下神,楼下逐渐拉近声响就拉回了她注意力。
沈倪推开窗。
夏日暑气争先恐后往里涌,愈发清晰吵闹声也传了进来。
她来这个小镇日子屈指可数,完整觉没睡过几次,早上热闹倒是看了不少。
一大清早,巷口这一架吵得中气十足。
从楼上往下看,吃瓜群众已经自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沈倪从来不知道,这附近竟然住了这么多人。
从小好奇心和探知欲就极重,她这种人有个显著特点就是,除非自己亲耳听亲眼见,否则吃瓜等不了明天。
沈倪迅速抓了两把乱发往楼下走。
住在这栋单元楼里人基本都认识她,目光纷纷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漂亮姑娘嘛,总是容易让人过目不忘。
五楼老奶奶占据不错吃瓜位,偷偷朝沈倪招手把她拉进人群“你这个衣算了,先听完吵架。”
沈倪是中途来,怕她吃不全前因后果。
老奶奶巴不得找个人八卦,压低声音悄悄跟她说“里边那个男本地人,一直在大城市里打工,他老婆在镇里开家店就没跟出去。喏你看,就是那个男啊。”
沈倪顺着老奶奶指方向看进去,看到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再用本地话抗争什么。
原本还不知道在吵什么,直到老奶奶下一句冒了出来“他在城里打工地方又找了个老婆,你看,小孩都那么大了。瞒不住就带回来认祖归宗了。”
沈倪不通本地话,但此刻好像突然听懂了原配女人每一句破口大骂。
养小三、私生子、认祖归宗。
她脑子里有根弦重重弹了一下,耳边瞬间嗡嗡作响。
“这个女也很可怜。常年分居又没有小孩。结果现在婆婆知道外面有个孙子,巴不得叫男人带回来呢。”
生怕沈倪听不懂,老奶奶吃瓜顺带翻译。
或许是围观人群太多,有人报了警。
民警出现之后,原配女人好像看到了公道,原本想去扯躲在男人背后小孩手改去拉民警胳膊,改口讲了普通话。
“他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养小三生小杂种。我在家辛辛苦苦给他照顾老娘。对,他老子也不是好东西。你问问他们,他们都知道,他老子以前没事就屁颠颠地去帮那栋楼”
“对,就是帮那栋楼三楼女人搬东西。什么脏心思自己知道。”
“你放屁。”男人怒骂。
“他们一家人品败坏,警察同志你听我说。这个男有脸生小杂种,还要我给他脸,那谁给我脸了你讲讲还有没有道理”
小男孩在男人背后哇哇大哭,吓得魂都没了。
男人女人扭打在一起,整个巷口鸡飞狗跳。
老奶奶拉着沈倪往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见她脸色难堪,把唇抿得发白。
老奶奶连忙安慰“她说啊是很早以前住302女人,你快别介意。不是说你呢。”
“以前那个女人”
沈倪声音发虚,喃喃“她,是什么样人。”
“好久了,记不太清了。”
老奶奶想了想,摇头“我只记得大着肚子,也没见她家人。不知道怎么就来我们镇上了。不过你放心,你这屋子后面都空着,没再有什么奇怪人租过。”
耳边说话声、吵闹声如潮水般褪去。
沈倪耳鸣得厉害。连小孩哭闹声都从脑中慢慢隐去。
她心虚,她想跑,脚下却生了根。
来南山镇路上,她还在和沈应铭生气。
就着那一股冲劲儿,想来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地方。想找找她亲妈存在蛛丝马迹。
她是个什么样人
她像所有母亲一样温柔吗
她如果还在,也会跟季容一样爱她吗
卧室那扇门紧闭。
那是一个人存在留下最多证据地方。
沈倪起初以为自己怕在那找不到蛛丝马迹而失望。
现在面临一地鸡毛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实是怕,怕找到结果让自己大失所望。
她站在人群外,在人声鼎沸中听到了虚空。
沈倪想起离家出走那天。
那天是沈应铭五十岁生日。她早早就被叫回了家。沈清参加学校竞赛暂时还回不来。
五十岁宴席高朋满座。
沈应铭兴致很高,要同季容、同她拍上一张全家福。
她算是哪门子全家
沈倪偷偷打量季容脸色,或许是自己心虚愧疚。她从季容一成不变温柔笑意中看到了尴尬。
沈倪不愿,绷着脸说不想拍。
她在心里怨沈应铭得寸进尺,怨男人繁殖欲膨胀得面目全非。
姐姐不在家。
她再怎么厚脸皮也做不到以如此微妙身份挤进全家福。
就因为拍照这件小事,沈倪说了狠话,她说恶心。
觉得自己恶心,觉得沈应铭恶心。
积压那么多年矛盾在一瞬爆发,威力不亚于原子弹。
然后沈应铭青着脸叫她滚,滚回生她地方去。
如今已经在千里之外小镇,沈倪依然忘不了那会儿在场所有人脸。
那是一张张看盛大闹剧脸。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耳边咒骂声又回来了一些。
私生子、小杂种
她听到每一句都骂在自己心口,像钝刀磨肉。
女人伸手去扯小孩头发。
小孩尖利哭泣。
一片嘈杂中,有个声音传进耳朵。
“他做错了什么。”
沈倪猛地抬眼,看到江以明出现在巷口。
他挡在嚎啕大哭小孩面前,脊背很直。
沈倪从他少有情绪眼底看到一丝恹色,还有些不耐。
他偏了偏身,挡住孩子视线“他被生下来不是他选择。他没有错要在这里听你们吵闹。”
巷子里嘈杂在这一瞬归于寂静。
这丝宁静如同他身上气场,独立于世界之外。
日光被云层遮挡,姗姗来迟。
沈倪在这条巷子口,在这瞬间,看到了光风霁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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