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岑卫东锻炼完,从道路尽头小跑着过来,快走到三队时,他看到以往空荡荡的马路边上多了一个人。来人穿着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肩膀上扎着两条秀气的辫子。
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年轻姑娘。
扫了一眼,岑卫东收回了目光,继续小跑,路过对方身边时,那姑娘忽地扭过头,娇娇地唤了一声“卫东哥”
岑卫东浑身一震,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差点冒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福香的那个继姐。他们没打过什么交道吧
“陈燕红同志,我们不熟,请你叫我岑卫东同志。”岑卫东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陈燕红秀气的脸上爬起了红晕,双眸含水,如诉如控地瞥了他一眼,两只手交握于腹前,拇指掐着食指,委委屈屈地说“我听福香姐就这么叫你的。”
要不是知道两家交恶,光听她这语气,还以为她跟福香关系多好呢
岑卫东板着脸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福香是福香,你是你,陈燕红同志叫我有什么事吗”
“哎呀,看到卫东哥太高兴我都差点忘了,幸亏卫东哥你提醒我。卫东哥谢谢你打了那么多猎物给我们吃,我都快半年没吃过肉了,要不是你,我们家还吃不上肉。真是太谢谢你了,卫东哥,你口渴了吧,我这里有温开水。”陈燕红殷勤地说道,手里还拿着一个很旧的军绿色水壶,“我听说卫东哥每天早上都会出来晨跑,现在天气这么热,卫东哥你都出了这么多汗,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就给你送点不要钱的水过来,希望你别嫌弃。”
陈燕红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先话里话外透露自己生活苦,以引起岑卫东的同情,然后又表示自己的感谢,还顺利成章送水,表明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男人,对比自己小那么几岁的未婚女孩子,总要多点耐心,也会给点面子。但凡她这么一说,稍有风度的男孩子都不会拒绝,等喝了她的水,就不信他还能对她板着脸。这一来二去的,不就慢慢熟了。
她小小年纪,揣摩男人
有一套,但她实在低估了岑卫东的难搞程度。
岑卫东的脸严肃得像教导主任,也没有接她水的意思“陈燕红同志,我再纠正一遍,我们不熟,请你称呼我为岑同志或者岑卫东同志。此外,猎物是小队长分配的,你要感谢请去感谢他,如果你不好意思,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转达。”
谁要他转达啊陈燕红气岔了,难怪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哪个女孩子受得了他这种狗脾气啊。
要不是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她才不要理他呢亏得她知道岑卫东也爱穿白衬衣,特意把自己压箱底的白衬衣拿出来了,结果这人,真是个榆木疙瘩。
“好吧,岑同志,大根叔我也会感谢的,但你打猎最辛苦,我也要感谢你。不过我在家里的情况,相信你也有所耳闻,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了,只能给你送送水。正好我也想跑步锻炼身体,岑同志,以后每天早上过来跑步的时候,我顺便给你也带水吧。”一计不成,陈燕红又想了另外一个接近岑卫东的办法。
岑卫东不解风情地看着她“口渴了我没长手,自己不知道带水吗为什么要你给我带不需要”
再次受挫,陈燕红被堵得脸色青白交加,交握于腹前的两只手更是扭成了麻花状。她眼睑一垂,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岑同志,我只是想跟你学学怎么跑步更快,想请你教教我,麻烦了,可以吗”
要不是看他能干,半天就能打几十只野鸡野兔,转业的军人能吃国家粮,谁愿意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讨好他啊。
岑卫东非常烦躁,这个女孩子听不进去人话吗他已经把话说的非常难听了,她还缠着他。
真当他蠢,见到女人就挪不动脚就陈燕红这点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眼底的隐忍、算计、不耐太明显了,所图为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本来是想着她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向往更好的物质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所以他给她留了两分面子,没有戳穿她。
可这女孩子硬是听不懂拒绝,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岑卫东也懒得跟她绕圈子。他嘴角一翘,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那双惯常带笑的桃花眼里没有一丝的温度,冷漠讥诮地看着陈燕红。
“看上了我什么这副还算过得去的皮囊还是我口袋里的钱又或是我的这身军装,还是这双会打猎的手”
一句一句像巨石一样砸在陈燕红头上,把她砸懵了。她抬起头,张大瞳孔,错愕地看着岑卫东。
面前的这个人好陌生,刻薄犀利、不留情面,眼底的厌恶都快溢出来了。
这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和,逢人就笑,好脾气的岑卫东。自打对岑卫东动了心思以后,她就暗暗观察过他,他跟谁说话都笑眯眯的,从不动怒,就连村里的大妈大婶提起他也是这小伙子长得俊,脾气好。
也正是因为他脾气好,陈燕红才会打上他的主意,觉得拿下他并不困难。
她从来没想过,藏在他温和面孔后面的是这样一副冷漠刻薄的脸。
但奇异的,她心里竟升起一种隐秘的得意,这也许才是岑卫东的真面目,而整个榆树村只有她见过,也许这就是她的机会。
咬了咬唇,陈燕红仰起头,目光里满满的小女生的崇拜,非常能满足男人的自尊心“你怎么这么说岑同志,你,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各方面都很好,我”
“我好跟你有关系吗还是你想嫁给我”岑卫东狭长的眸子里充满了讥诮,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陈燕红被他的直白搞得面红耳赤,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支支吾吾的“不是,那个,岑同志,我”
岑卫东冷淡地看着她不说话,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样。
在他这种直白又无所遁形的目光下,陈燕红感觉自己的所有算计就像灰尘暴露于阳光下。她眼一闭上,心一横,直白地承认了“没错,岑同志,你是个英雄,我喜欢你这样的英雄,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就你照过镜子吗长得还不如我,你当我眼瞎”岑卫东语气里满满的鄙夷。
陈燕红被这不留情面的话语打击得面色煞白,自我挽尊“我,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她长得也还可以吧,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丑八怪了。
“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娶你,这辈子都不
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非要纠缠,弄得沸沸扬扬,后果你自负,反正吃亏的不会是我。”岑卫东索性把话挑明了。
陈燕红抿住下唇,不甘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折腾你就折腾,我拍拍屁股走人了,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岑卫东不介意把话说得更难听一点。对于这种牛皮糖,不能给她半点希望,否则,她就会一直缠着你。
这个男人真的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陈燕红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样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没这么受挫过。她咬了咬牙,恨恨地盯着岑卫东“你不怕我去找你们领导”
别以为她不知道,部队里纪律严着呢,她要告他个始乱终弃,看他怎么办。
这一刻,陈燕红也发了狠,凭什么她要被这么个男人嫌弃成这样子
岑卫东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你去,正好我也想知道我新单位在哪儿,找到了麻烦告诉我一声,谢谢”
陈燕红先是错愕,继而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除了一个名字,她对岑卫东一无所知,连对方的单位在哪里,住址在哪儿都不知道,对方要玩弄了她,她确实有冤都找不到地方申,只能自己咽下这份苦果。
她的那些小手段在对方身上一点用都没有,只会把自己搞得更狼狈。
陈燕红是个聪明人,眼看在岑卫东身上讨不了好,搞不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哪怕再不甘心,再恨岑卫东,她也不再纠缠了。
“算我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不负责任的无赖”陈燕红色厉内荏地瞪着岑卫东,抛出这么一句话为自己挽尊。
岑卫东被她这倒打一耙的话给气笑了,陈燕红以为她是个女的,他就不敢动手是不是男人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陈燕红以为他不会跟她计较是不是,那他偏要计较。但他刚跨出一步,斜后方就插出一道声音。
“怎么个不负责任的无赖我也想听听,陈燕红你要觉得我不够分量,那我把大根叔给你叫过来,但凡有人欺负了你,我们一定帮你作主。”
陈燕红扭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陈阳,想到对方不知站在那里多久,把岑卫东羞辱她的话都听了去,脸顿时胀得通红,嘴唇蠕
动了几下,嗫嚅地唤了一声“哥”
陈阳虽然根岑卫东不打对付,但更瞧不起陈燕红这种给人乱扣帽子的行为。人家看不上她,坚定地拒绝她,就是不负责任那岂不是她想嫁谁就嫁谁她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别,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哥,我妈只给我生了一个妹妹。”陈阳立即摆手拒绝,而且还不忘再次重申跟她划清界限的决心,“以后见了别跟我打招呼,我们俩没血缘关系,我可不想,水都没喝一口就被扣上一顶不负责任、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帽子”
最后一句,简直是变相复制陈燕红先前那句话了,也在讽刺她往岑卫东身上泼脏水一事。
岑卫东也适时地表示“陈燕红同志,你刚才说我不负责任,正好陈阳同志在这里,咱们去找小队长,把这件事说清楚,也好还我们彼此一个清白。”
找大根叔那岂不是她今天倒贴岑卫东不成的事都会被传出去。那些三姑六婆会说得多难听,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陈燕红没想到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就一句话的事还要跟她掰扯个不停,心里怨恨不已,但自己落了下风,又不敢表现出来。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岑卫东同志,请你原谅我。”怕这事传出去,陈燕红最后只能妥协。
她觉得委屈极了,但她也不想想,要是她说岑卫东的这番话被人听了去,别人会怎么想他。
岑卫东冷冷地打量着她“知道错了就好,陈燕红同志,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再有下次,我们去公社找书记评理,书记不评,我们就去县里,总要断个是非曲直。”
陈燕红哪敢啊,她现在就后悔了,不该看岑卫东打猎是一把好手,出手大方,又是个吃公粮的就盯上她,以至于让自己下不了台来。
“知道了,我不会了。”再次示了弱,认了错,她抱着水壶低垂着头赶紧离开。
等她走后,岑卫东转头看着陈阳,面色和缓了一些“今天的事谢谢你了,陈阳同志。”
陈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用谢我,没有我,你也应付得来。”
“那到底要麻烦一些。”岑卫东真心实意地说。要是陈燕红
不要脸地非要赖着他,他可说不清,尤其是他又是个外人,村子里人都不会向着他,到时候搞不好就要惹一身腥。
能简单解决陈燕红自然是最好,相信经过这一回后,她应该是不会再打他主意了。
岑卫东不想提这个倒胃口的女孩子,转而问陈阳“这么早就要出门去公社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没想到这么巧,撞上一出好戏。”陈阳摇头。他知道岑卫东有晨跑的习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做饭吃饭,外面路上没人,正是说话的好时候,所以他才会过来,哪晓得陈燕红竟也跟他打了同样一个主意。
岑卫东有些诧异“你找我,有事吗”
陈阳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摸出四块钱,递给岑卫东“谢谢你帮福香买红糖,还有上次的肉,让你破费了。本来我是想找个时间请你喝两杯的,但你知道咱们乡下人穷,没有票,也买不到好东西,实在折腾不出一桌稍微像样的席面,所以只能算了。红糖和肉都不便宜,你们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咱们百姓也不能光占你的便宜,让你给我们贴钱。”
陈阳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没提福香一个字,但却又在无形中划清了跟岑卫东的界限。
今天一个二个都来给他找不痛快是吧先是陈燕红,接着又是陈阳,是不是他脾气太好了
岑卫东气笑了“红糖是我送给福香的,跟陈阳同志没什么关系吧。你要给钱,那让福香来给我。”
他这么能言善道,福香来,还不被他哄得找不着北。陈阳自是不应“福香的事我这个当哥哥的能替她作主。”
“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不让我跟福香见面了”
岑卫东本是随口说的气话,没料到还真说中了陈阳的心思。
陈阳肃穆地颔首“你能做到这样那最好。”
“陈阳,我没得罪你吧,福香她有自己选择朋友的权利,你是不是管太宽了”岑卫东没好气地说。
陈阳寸步不让“你没得罪我,你也很好,岑卫东同志,我对你个人没有意见。但是,你要明白,这里是乡下,这里的人保守封建爱说闲话,非亲非故的,你经常给福香送东西,被人看见了,那些八婆会
说得很难听的。你是男人,这儿也不是你的家,治好病你就走了,你无所谓,可福香还要在这里生活。请你体谅我这个当哥哥的想保护妹妹的心情。”
岑卫东面色稍缓,语气也平静了下来,认真地说“东西几乎都是向上拿去的,别人不会想到我身上,我以后会更注意的,你放心吧。”
谁管你注不注意重点是你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男人老给他妹子送东西是怎么回事
也就福香单纯,没多想,要换了陈燕红这种,早脑补出你们生几个娃的事了,你甩都甩不掉。
“岑同志,不管怎么说,你这样送一个女同志东西,不合适。”陈阳只得把话挑明。
岑卫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心拧了起来,诧异地看着他“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看福香乖巧可爱,把她当妹子,没有其他的意思。”
陈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一脸正气,不似说谎。但真的有男人愿意给不是自己老娘,不是自己婆娘,也不是自己亲妹子的姑娘花钱买东西,还无所企图吗
这样的人反正他没见过,他也做不到这么高尚,他有钱疼自己的妹妹,花在自家妹妹身上不好吗
“福香还小,我真拿她当妹子,陈阳你想多了。”岑卫东顿了片刻,再次重申。
陈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意味深长地说“福香比陈燕红还大两个月。”
刚才陈燕红还明显对他有意呢
岑卫东错愕,无奈地笑了“你不说,我都没往这方面想,可能是福香比较单纯的缘故吧。”
瞧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加上他也没什么不良的前科,陈阳暂时信了“那最好,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以后也请你不要再送福香这些贵重的东西了,她总会知道这些东西不便宜,到时候她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岑卫东静默了几秒“好。”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小姑娘可怜又乖巧可爱,身边没个女性长辈照顾教导,所以下意识地有点心疼她,不希望她受委屈。
见岑卫东这么好说话,陈阳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走到岔路口,分开时,他还提醒岑卫东“你这次出了不少风头,就凭你这一手的打猎技巧就饿不了肚子,不少人
家盯上了你,你要是没这个意思,就小心点,别着了道,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谢谢你的提醒,我明白。”岑卫东倒不怎么担心,他除了去房老爷子家,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四奶奶家里,能招谁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些人的热情。
这不,早上吃饭的时候,四奶奶又跟他提起了这件事“小岑啊,村里好几个人托我问你成家了没想相什么样的对象”
岑卫东很是头痛“四奶奶,你怎么也问这个,我现在不想提这个。”
四奶奶瞅了他一眼“小岑,你年纪不小了,也可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村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家里孩子都几个了。别的不说吧,就福香她以前那个继妹,也要说亲了。”
“陈燕红吗”岑卫东面色有点古怪。
四奶奶没发现,点头道“是啊,梅芸芳在托人给陈燕红说亲,估计是想碰到合适的人家,就定下来,等秋收后,有了钱和粮就好办事了。”
“都说的什么人家啊”岑卫东随口问了一句。
小山村没有秘密,四奶奶说“梅芸芳看中了公社的杀猪匠,还有她娘家那边村子里的一户姓刘人家,这两家兄弟多,男丁多,挣的工分也多,也能出得起彩礼。”
但对女人来说却未必是个好归处。兄弟太多的家庭,又没分家,挣一分都要上交,妯娌之间还要攀比说闲话,吵架打架那都是常有的事,而且全家一二十口人在一个锅里吃饭,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上面的老人和孩子,然后是公婆男人,落到儿媳妇碗里的铁定是最差的。就像南瓜饭,轮到儿媳妇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饭,只有南瓜了。
要是嫁的男人父母面前不得宠,那两口子就只能在大家庭里做牛做马了,还要受兄弟妯娌欺负。
原来还有这个内情,难怪陈燕红会病急乱投医,盯上他。
“陈燕红不是梅芸芳的亲生女儿吗她就不为自己的唯一的女儿考虑考虑。”岑卫东很不理解梅芸芳的做法。
四奶奶跟陈老三一家做了半辈子邻居,自然知道对方什么德行“女儿哪有儿子重要,再说这个女儿还是带来的。他们两口子挣得少,
就指着嫁女儿攒钱过几年给儿子说亲呢”
“他们去年还为了五块钱把福香卖给了李瘸子,现在没了福香,可不就得卖陈燕红”陈向上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岑卫东握住筷子的手一紧“还有这种事”
李瘸子,五块钱,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陈向上点头“对啊,李瘸子都四十多了,比陈老三年纪都大,又懒又馋,房子都快塌了,连寡妇都不愿意嫁给他。要不是他不小心摔下山,摔伤了,福香就还真的被他带走了。”
摔得好岑卫东声音有些发涩“福香才那么小,他们也做得出来。”
四奶奶叹气“可不是,这就不是人干的事。不过福香也不小了,她比陈燕红还大两岁呢。要不是阳阳把她送去了学堂,也要有媒人上门了。”
岑卫东怔愣,今天每个人似乎都在提醒他,福香不小了,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见到陈福香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卫东哥,你发什么呆呢”陈福香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都没反应。
岑卫东猛然惊醒,扯了个笑容“就想点事情,怎么啦”
“这道题怎么做,我不会。”陈福香把课本推了过去。
岑卫东拿过书本,给她讲了一遍“懂了吗”
“好像懂了,我试试。”陈福香抓过书,低头开始在本子上演算。
岑卫东盯着她的侧脸,秀气白净宛如仲夏初绽的小荷,身姿窈窕,已经有了属于少女的风采,只是那一双眼睛太干净太纯真了,让人很多时候都会忽视她的年龄,下意识地想呵护她。
“做好了,卫东哥,你看对不对”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岑卫东的思绪。
他接过作业本看了几秒,颔首“做得不错。”
陈福香嘿嘿笑了笑,又拿回本子继续做题。
岑卫东想问她,被李瘸子带走的时候怕不怕,可又觉得这是揭她的伤口,到底是按捺住了,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等福香做完了数学,开说拿出语文作业时,他才又开了口,问的是学习的内容“期末考试快到了,福香有把握吗”
“我肯定没问题,但我怕哥哥有问题。”陈福香嘻嘻笑。
岑卫东挑眉“哦,你哥
哥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你考试,他比你还紧张”依陈阳妹控的性子,没准还真可能。
陈福香摇头,笑眯眯地说“不是哦,哥哥也要参加考试,他跟着五年级的同学一起考试,如果考过了,就能拿到小学毕业证了。”
“你哥哥在自学”岑卫东马上明白了,赞道,“他挺上进的。”
陈向上在屋檐下弄钓鱼竿,听到这句,咧嘴笑了“才不是呢,是福香让阳哥学的,阳哥才不想念书呢”
陈福香不忿小伙伴儿揭自家哥哥的短“你瞎说,哥哥也很喜欢念书的,只是没人供他读书,他还要养福香,耽搁了。”
“没错,陈阳是个好哥哥,而且他非常勇敢,作为一个大人敢走进小学五年级的教室,跟孩子们一起考试,他就已经非常棒了。”岑卫东不吝于夸赞陈阳。
成年人面临生活的压力,每天下工回来都累死了,还愿意抽出时间自学,这非常难得,也需要很强的自控能力。
从这一点来说,他非常看好陈阳。
有人跟着夸哥哥,对福香而言,比夸她自己还开心。她冲岑卫东灿烂一笑“还是卫东哥说得对。”
两只甜甜的梨涡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风里吹来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岑卫东却无端端地觉得有些燥热。
他挪开了眼,不敢看她毫无杂质的纯净笑容。
好在说了这么一句,她又埋下头去写作业了。
周一就要上学了,陈福香累积了一大堆作业,今天是专门抽空来问岑卫东题的。见她数学做完,去做语文,暂时不会问问题了,岑卫东也站了起来,去院子里熬药。
不多时,院子里就传来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握住钢笔的福香翕了翕鼻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煎药的岑卫东,小声问向上“卫东哥的病还没好吗”
他都来了快三个月了吧。
提起这个陈向上也很迷糊“不知道,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那样,看起来没变化,也看不出他哪里生病了。”
陈向上曾经好奇地问过一次,但没两句就被岑卫东给带偏了。然后四奶奶就私底下嘱咐他,不要再问卫东哥的病情了。
“那他还是一天吃三顿药吗”福香又低声
问。
陈向上点头,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喝,这么大的碗,满满一碗。”
他看了都觉得嘴里心里发苦,也不知道卫东哥是怎么咽下去的。
“好可怜。”陈福香有点怜悯他,都吃好几个月的药了,得多难受啊。
她用钢笔尖戳着纸,有点犹豫,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卫东哥,哎,哥哥肯定不会同意的。她答应过哥哥,不能在外面乱来,要是能有不被卫东哥发现又能治好他病的办法就好了。
“叹什么气呢作业做完了吗你明天要上课了。”岑卫东放好了木柴,过来就看到福香对着本子发呆,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哦,马上做。”陈福香吐了吐舌头,一脸心虚的样子。
很是可爱,让岑卫东忍不住伸手想捏捏她嫩生生鼓起的脸颊,可手伸出来,他耳朵边忽然响起一句话“福香不小了”。
她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举动就不合适了。岑卫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专心点,要是做完作业还没天黑,我带你们去钓鱼。”
可惜福香的作业累计太多,快到天黑,她才赶完了作业,鱼是别想钓了。
写完作业,眼看哥哥就要回家了,她赶紧收拾起书本“我得回家做饭了,卫东哥,你们下周去钓鱼带上我啊。”
“好,我们不急,等你下周末放假。”岑卫东爽快地答应了,本来钓鱼就是他可有可无的休闲,也就带两个孩子玩玩。
陈福香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这一晚上,再次躺到床上时,岑卫东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他梦到他带着福香和陈向上去山上打猎,然后福香摔倒了,流了好多的血,他吓坏了,抱起她就跑,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没事的,这是月事来了,福香成大姑娘了”
接着画面斑驳,又一转,换成了一座陡峭杂石林里的山坡,福香委屈地皱着小脸,跟在一个瘸腿老男人的身后,吃力地往山上爬去,白嫩的小脸上全是汗水,两只乌黑剔透的眼睛布满了泪水,要坠未坠的,看得人心都碎了。
“福香,下来,跟我走,咱们回家。”他朝山坡上的人伸出了右手。
福香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滴滚烫的泪
珠滚落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背瞬间灼烧起来,心也跟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福香别怕,卫东哥带你回家。”他跑了上去,再次往前递出了手。
前方的瘸腿男人回过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哪来的,滚,这是老子花了五块钱买的小娘们。”
“我给你五块钱,人我带走了。”他跑过去抓住了福香的手。
那个瘸腿男人怒了,一拳头打了过来“滚,是她娘老子卖给我的,就是老子的人了,你是什么人,管得着吗”
岑卫东一拳头打了过去,砸在李瘸子的脸上“我娶她,你说管不管得着”
这句话伴随着最后一拳,直接将李瘸子的脸砸开了花,血浆喷出来,泼了他一脸。
然后岑卫东就惊醒了。
他望着漆黑的屋顶,发了几分钟的呆,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为什么这些人要不停地提醒他,福香已经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陈阳若是知道,就是他的提醒,让自己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或者说发现了自己藏在心里不为人知的欲念,会不会悔得吐血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岑卫东睡不着,深深地吐了口气,坐了起来,脑子里还闪现着梦里的画面。他的眉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垃圾李瘸子,讨打
干脆利落地套上衣服,穿上鞋子,岑卫东拉开了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四奶奶家的院子。
天上月光如水,洒遍了大地,借着月色,他悄悄离开了榆树村,往隔壁村走去。早饭时,他问过李瘸子家的地址,就在隔壁村一队,东边最破快倒塌的那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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