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xiv
周五下午, 放课铃声响彻c大附中的校园。
夕阳撒落余晖,白玉兰在微醺的晚风里开得郁郁纷纷。绿荫场上欢呼声雷动,几只麻雀落在艺术楼的屋顶, 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今日的艺术楼好不热闹,音乐教室门口围了一堆人,个个伸长脖子,像是来看博物馆的稀有展品。
宽阔明亮的音乐教室中央有一个女生白纱裙, 黑长直, 端坐在凳子上。足尖轻轻点着地, 清瘦的脚踝在晃动的裙摆间若隐若现。
一个男生正在帮她安装曲谱架,动作格外殷勤。
“新来的”
“好像是。”
“哪个组的呀”
“不知道。”
“是不是拉大提琴的”
“有可能。”
“真不愧是拉大提琴的, 气质真好。”
“哪个班的呀之前怎么不报名”
“听说是高一的学妹,转学来的。”
正讨论着,有人忽然叫了一声“钢琴来了。”
钢琴指的不是钢琴, 而是弹钢琴的人。
众人闻声, 纷纷侧过身子,自动让了一条道出来。
季扶倾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他拿着乐谱, 在密密的人群簇拥中走进音乐教室, 上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黎晓。
说熟悉, 却又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论是气质, 还是打扮。
金色的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斜斜照进来, 落在她身上, 似是在裙子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黎晓一回头,发丝滑落至腰际,清纯的眉眼比窗外的晚风还要温柔上几分。
晚风吹呀吹, 吹皱一池春水,也吹得人心神荡漾。
黎晓见了他,冲他笑了笑,像是在对他说“好巧。”
融融的笑意,仿佛一张甜蜜的网,极擅俘获人心。
季扶倾身为纪检委员的dna动了,开口便问“你怎么不穿校服”
黎晓歪了一下头,说“这是课后自由活动时间吧参加社团也要穿校服吗”
眼波流转之间,有种独特的风情。
季扶倾身边的胖子看到黎晓,食指竖起来,抖了三抖,终于想起来了“哎,这不是上次我们去找的那个女生吗”
黎晓的目光游到这人身上脸蛋圆圆的,眼镜圆圆的,连手指都是圆圆的,整个人像是一只充了气的气球。
她做过功课,这胖子名叫费子阳,跟季扶倾一个班,也在学生会纪检部干活,和季扶倾的关系很不错。
黎晓的唇角弯了弯,故作惊讶地说“哇,你居然记得我”
“行啦,老弟。都周五了,纪检委员也该下班了。”费子阳拍了拍季扶倾的肩膀,“人家女生穿个小裙子怎么了照你这么说,隔壁汉服社的妹子们该怎么办”
“我说的有道理吧”费子阳在对季扶倾说话,眼神却一直看着黎晓,像是在说给她听。
黎晓点了点头,费子阳立刻冲季扶倾挤眉弄眼,捂着嘴巴小声说了一句“她变化挺大的啊。”
季扶倾冷瞥了费子阳一眼,将他的手甩开。他未做任何评价,径直走到音乐教室窗边的钢琴旁。
他默不作声地敛下眼睫,掀开钢琴盖,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熟练地按了一组和弦他在试音。
交响乐团最近要排练五四献礼曲目,他有一小段钢琴o单人演奏部分,大约半分钟左右。
从黎晓的角度看过去,夕阳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俊朗,挺拔的鼻尖垂着,睫毛上像是有光在跳跃。
她想起第一次在校门口见到他的时候,给她印象最深的其实是他的手骨指分明,修长干净。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当时竟没有想过这双手非常适合弹钢琴。
黎晓心想,他为什么问都不问她一句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难道她长了一张看上去就很懂音乐的脸啊,这也太讨巧了吧,对其他学音乐的人来说会不会不太公平呀
“你是哪个声部的”费子阳的声音将黎晓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是打击组的。”黎晓说。
费子阳毫不掩饰惊诧的神色,眼珠子上下转动,打量着黎晓。
她身材苗条,小胳膊小腿细得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能拧断。就这小身板,实在很难和打击组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联系起来。
他们演奏起来,那家伙,锣鼓喧天可不是吹的。晚上不多吃两碗饭都对不起那么大的阵仗。
费子阳刚要问黎晓学的是什么鼓,有个女生从门口进来了“黎晓,你的谱子我帮你拿来了。”
来人正是薛南枝,文艺部的小干事,也是交响乐队的老熟人。
薛南枝瞄了一眼费子阳,说“你一个拉中提琴的站这儿做什么这是打击组的位置。”
费子阳道“问候问候新团员,不行啊”
薛南枝懒得理会他,把乐谱递给黎晓,费子阳好奇地凑了上来,想一看究竟。
黎晓胸有成竹地打开乐谱,然后愣住。
经过一番恶补,她以为自己至少能认识几个音乐符号,比如高音符号、低音符号、休止符号什么的。
可是可是这谱子她怎么一个符号也看不懂啊
费子阳“你谱子拿倒了。”
黎晓“”
她“哦”了一声,赶忙把谱子倒回来。
就说嘛,她再笨,怎么可能一个符号都不认识。
谱子摆正以后,黎晓还是愣住。
是的,没错。这乐谱对她而言,跟天书没两样正着看还是倒着看,完全没差别。
费子阳一瞧,乐了,调侃道“打个三角铁也要分谱吗”
这句话和嘲讽没两样,如果乐器有鄙视链,那三角铁不是在鄙视链的最底层,而是住在地下室里。
这时,钢琴声诡异地消失了不是弹到一半停了,而是手指压到琴键上,有不和谐的噪声。
三人同时往季扶倾那边看过去,他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谱,下一秒又继续练习了。
“费子阳,”薛南枝伸手掐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胳膊,“你一个拉中提琴的凭什么看不起人家打三角铁的”
费子阳“啊”地一声,捂住胳膊,怒道“你干嘛拉小提琴了不起是吧”
“我们拉小提琴的就是高贵,”薛南枝叉着腰,得意地显摆着,“你这次分了几段谱啊有人家打三角铁的多吗”
“薛南枝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琴”
黎晓不明所以地看着小提琴手和中提琴手相互嘴炮,搞不懂为什么都是拉提琴的,两人却要互相伤害。
其他人对于这种拌嘴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各自调试乐器,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眼见着两人快打起来了,音乐教室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安静,吵什么吵练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那么卖力呢”
黎晓循声望去,来人是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男子。
没错,就跟音乐书上贝多芬的发型如出一辙,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身为音乐人的倔强。
贝多芬一进屋,两人立马停战回自己的位置,其他人也装模作样地吹拉弹奏了起来。
黎晓看不懂谱子,只能拿三角铁叮铃啷当一阵乱敲。满屋子都是音乐声,浑水摸个鱼应该不难吧
贝多芬的指挥棒在掌心敲啊敲,他在教室内巡视一圈,很快发现黎晓这个生面孔。
“新来的”贝多芬问。
黎晓点了点头。
贝多芬“三角铁是像你这么拿的吗”
黎晓“”
周围有一阵压抑的嘻嘻哈哈声,像是在看热闹。
黎晓偷偷觑了一眼季扶倾的方位,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弹钢琴,看都没有看这边。
还好,没被他笑话。
“要这么握,握住了。”贝多芬将三角铁的绳环挂到她的左手食指上,再让她用拇指辅助握持,“这下再敲。”
黎晓用击槌“铛”地一敲,音色果然正了许多。
贝多芬看了一眼她的分谱,指着其中一段“把这个敲给我听一听。”
黎晓“”
她错了,她不该小瞧三角铁。
她一直以为只要会拿筷子敲碗就能打三角铁,可现实是她居然连三角铁的分谱都看不懂你敢信
黎晓“啊”了一声,小声说“老师,我还没来得及练这段呢。”
贝多芬也“啊”了一声,说“这还要练吗”
黎晓“”
贝多芬拿过她的击槌,“铛铛铛”敲了几下,又递给她。
黎晓“”
她错了,她不该高看三角铁。
谁知道那么复杂的分谱,演奏起来居然就这铛铛铛,没了
于是她依葫芦画瓢,“铛铛铛”敲了几下。
贝多芬眉头又皱起来了“你这个节拍对吗”
黎晓无语,她敲的和他敲的有区别吗她完全听不出。
贝多芬“你到底会不会敲三角铁啊”
黎晓实话实说“老师,我敲得不太好”
贝多芬“啧”了一声,说“正常,正经人也不会光练个三角铁。”
黎晓眨了眨眼。不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贝多芬又问“你之前是练什么的啊”
黎晓“”
贝多芬以为她之前是练的是别的乐器,迫不得已才被分来打三角铁吗
的确是迫不得已,除了三角铁,别的她更不会啊。
她怀疑自己真的长了一张“我很擅长音乐”的脸,不然怎么没人怀疑她压根啥也不会呢。
黎晓只想赶紧把这位贝多芬送走,于是随便编了个由头,说“老师,我以前是学唱歌的。”
唱歌,和音乐有关,但又和乐器无关。她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贝多芬惊讶地问“你学的是什么唱法唱两句来听听。”
旁边几个吹小号的男生停了下来,似乎也想听这只漂亮的百灵鸟一展歌喉。
黎晓“”
她唱歌比打三角铁难听一万倍,就算她敢唱,别人也要敢听啊。
“郑指。”
一直在角落里弹钢琴的季扶倾忽然开口“您看看我这段该怎么合需不需要改动”
贝多芬不再理黎晓,背着手往钢琴那边去了。
黎晓松了一口气,刚刚手心都快吓出汗来了,差点儿就露馅了。
不知道当年南郭先生是怎么在齐宣王面前滥竽充数了那么多年,她真没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交响乐团不是教乐器的地方,别人都是凭借过硬的演奏技术才能加入交响乐团。
只有她,一窍不通。
曲谱上一个个小蝌蚪般扭曲的音符,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哎,她只是来钓季扶倾的,为什么要让她这朵娇花承受这些风风雨雨
贝多芬名叫郑煜,是c大附中交响乐团的指挥。
正式演出时由学生担任指挥,可平时的练习都是跟着他练。
交响乐团排练的流程一般是先统一走一遍流水账,慢慢抠谱。之后分声部单独排练,每个人自己再回家练。等都练得差不多了,整个乐团再一起合练。
距离五四还剩一个多月,时间非常充裕。今天是一次合练,所有人必须到场,接受指导。
黎晓有点儿后悔,她发现自己不光对音乐毫无天赋,更是毫无兴趣。
一个小时的排练流程下来,她都快要睡着了。
由她演奏的三角铁,通篇只在三个地方出现,一次敲4下,一次敲6下,一次敲8下。
听说正儿八经的交响乐团里,大家工资都差不多,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吧大锤八十,小锤四十,搞定。
再看看薛南枝拉的小提琴,这手速,拉一下估计只能赚个一毛两毛的。
黎晓以为自己已经够划水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咸鱼的位置打镲的那个男生,只需要在结尾的时候“咣当”一下,任务就完成了。
真是大意了,她居然选了三角铁这么“高难度”的乐器。
由于任务不多,黎晓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交响乐团。
她发现,整个乐团的布局和教室很相似。
指挥所在的地方是讲台,左边的小提琴是学霸区,小提琴手个个拉得激情飞扬。
右边的大中低音提琴是避暑区,存在感相较小提琴而言不太高,尤其是中提琴,分到的片段跟三角铁不相上下。
中间的铜管组和木管组是摸鱼区,时不时喝喝水吃吃零食玩玩手机。
最后面的打击组是娱乐区,这鼓敲的,颇有夜店dj打碟的风采。
至于季扶倾弹的钢琴自成一区,高级阳光sa区。
靠窗的位置无人打扰,唯有醺红的夕阳和徐徐的晚风作伴。
每当到了他的独奏art,整个音乐教室都会安静下来。
琅琅的钢琴声宛如淙淙的溪流,音符在他的指尖跃动着。时而如珍珠落玉盘,时而如丝竹绕回廊。
一双修长的手在琴键上翻舞,像灵活的燕子,娴熟异常。
薛南枝说,钢琴声特殊,难以融入交响乐中。
黎晓却觉得,这是因为钢琴声太过于出众,所以才显得和别的乐器格格不入。
整场下来,贝多芬一次失误都没有为季扶倾指出。一到钢琴部分,流程就走得飞快。不像某些声部,一卡就是好久。
眼见着到了黎晓的部分,她叹了一口气,又抄起击槌“铛铛铛”地敲了几下。
也不知道节拍有没有卡对,反正敲就完事了。
天色渐渐黑了,夜幕上悬着一轮月亮。
音乐教室的吹拉弹奏声,回荡在校园里。
贝多芬拍了拍手,说“安静。”
所有人停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把自己的部分练一练,练熟了。下周再合奏的时候,不能像今天这样,知道了吗”
“知道”底下的声音有些疲惫,尾调拉得老长。
贝多芬出了教室,室内气氛瞬间活跃了。
收拾东西的,活动手腕的,擦拭乐器的,喝水的,聊天的
黎晓长舒一口气,可算熬过去了。
这一晚上筋骨疲乏,她竟然一句话都没跟季扶倾聊上。
计划停滞不前,她必须找个机会才行。
费子阳背着中提琴来找季扶倾“一起走啊。”
季扶倾把乐谱合上,页角压得平平整整,说“我有点儿事,你先回去吧。”
黎晓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又不检查纪律,又不练琴,他还有什么事呢
她瞄了季扶倾一眼,却意外地撞上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像窗外的天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立刻跳开,将琴盖“啪”地合上。
黎晓心里打着小鼓,他刚刚是在看她么
“八点多了大哥,还有什么事啊”费子阳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赶紧回去放松放松。”
季扶倾刮了他一眼,他赶忙把胳膊收了回去季扶倾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男生女生都一样。
“那我先走了,周末有空一起打游戏啊,”费子阳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您老人家不打游戏。下次密室缺人叫你啊。”
说罢,晃晃悠悠地走了。
薛南枝提着小提琴盒走过来“黎晓,我先回家了啊。我爸在外头等我呢。”
黎晓正在收拾三角铁,头抬都没抬,直接说“你去吧。”
她还要留下来干大事呢。
人渐渐走光了,音乐教室里的只剩下季扶倾和黎晓。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季扶倾说的“有事”,指的是跟她有事。如果不是,那她也会想办法让他变得“有事”。
黎晓拿着东西,打算先出门,到楼下再堵他。
谁知,季扶倾率先开口叫住了她“黎晓。”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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