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不合时宜

    蒋铎脑子很乱,他无法解释视频画面里发生的一切,因为完全没有记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梦游。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生活和起居,即便梦游也不会有人知道。

    蒋铎全身冰冷,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着。

    他恍然间想到了噩梦的场景,梦中的他,站在黑暗中,远远地望着面前那个正在遭受恶魔凌虐的自己。

    的痛苦全部剥离,他仿佛看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承受着全部的痛苦。

    忽然,椅子上的男孩抬起了头,开始冲他尖叫了起来,双目圆瞪,眸子里迸裂出血丝,嘴角却绽开了诡谲的笑意。

    与视频中捕捉到的“他”的那抹微笑,一模一样。

    蒋铎睁开眼睛,额间已经渗出了汗珠。

    便在这时,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是陆呦发来的信息。

    呦呦鹿鸣“是我对你太温柔了,让你得寸进尺,在我家做坏事”

    jd“抱歉。”

    呦呦鹿鸣“承认啦”

    jd“我现在有点忙。”

    呦呦鹿鸣“你别岔开话题,为什么摔碎我的相框啊,还笑得这么挑衅,像故意似的。”

    蒋铎无法解释,陆呦不会相信他在梦游,因为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jd“宝,我赔你一个。”

    呦呦鹿鸣“没有解释吗哭泣”

    jd“没有。摸头”

    陆呦知道他的性格,愿意说的他会说,不想说的,她自然也不会勉强。

    她给他发了某宝的链接“买这个相框,买两个,一个挂式,一个摆式。”

    jd“好。”

    呦呦鹿鸣“下次我们拍一张合照,我放在床头柜上。”

    jd“婚纱照会送相框。”

    呦呦鹿鸣“谁要跟你拍婚纱照”

    董事大会上,蒋思迪观察着蒋铎的表情,一会儿眉头紧缩,一会儿嘴角绽开不经意的浅笑。

    以前她不知道坠入爱河的蒋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她看到了,完全是个傻子。

    蒋思迪泛着白眼,简短说了几句之后,结束了这次董事会,走出会议室。

    蒋铎叫住了她“姐,帮我查个事。”

    蒋思迪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蒋铎“三爷,我不是你的助理,更不是你的警队下属。”

    “我知道,但你是亲人。”

    蒋思迪看着面前的男人英俊而略带冷硬的五官,确定他不是顺嘴溜口地玩笑,他很认真。

    这倒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亲人”两个字。

    他在蒋家长大,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归属感,也从来没有把蒋家的人当成过亲人。

    然而他却一直叫她“姐姐”。

    蒋思迪走进办公室,坐在了椅子边“说吧,什么事”

    “帮我联系陆氏的债主,就是高考前去他们家逼债的那帮人。”

    “和你小青梅恋爱了,准备秋后算账”

    “别问了,我在办公室等着,麻烦姐姐。”

    “开玩笑吧你让我现在去”

    “快去。”

    蒋思迪咬牙看着他“但凡你把查案和恋爱的这份心思,分一半在公司上,蒋氏集团还能更进一步”

    蒋铎伸手摸了摸蒋思迪的头,笑道“快去,听话。”

    蒋思迪避开他,踩着高跟鞋,气呼呼地离开了。

    这男人,温柔的起来真是要人命。

    蒋思迪母胎o,竟然也有些抵抗不住他迷人的微笑和浑身上下散发的魅力。

    难怪陆呦会爱上他。

    如果她不是他姐姐,大概也很难不被他吸引。

    蒋铎在办公室呆了两个小时,烟缸里多了几根烟头。

    终于,黄肯被蒋思迪的助理带进了办公室。

    他皮肤泛黄,穿着花衬衫和黑裤,进办公室见到蒋铎,神情非常郑重,丝毫不见了平日里的流氓气。

    他继承了家里给的大笔遗产,专门放贷赚利钱,不是白道上的,所以无论是作风还是行为,都不像好人。

    不过无论什么道上的,对于蒋家这位三爷,都还是怀着八分的敬畏。

    “三爷,咱们又见面了。”

    “又”蒋铎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陌生的面孔,认真凝视了片刻,问道“以前见过”

    “啊,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黄肯谦逊地笑着,说道“咱们不久前,不是刚见过呢嘛。”

    蒋铎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时候”

    “这”黄肯观察着蒋铎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说道“不不不,三爷您说没见过,那就是没见过嘿嘿,我懂了,咱们没见过”

    蒋铎一把揪住了黄肯的衣领,将他拉近了自己,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黄肯看着面前这男人,这么多年,饶是他黑白通吃,跟不少厉害角色打过交道,但是面对蒋铎,也不能不心生畏惧。

    蒋铎可不仅仅是蒋氏集团的一把手,这家伙是重案组的高级警督啊,绝对是黄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

    他不再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蒋铎的桎梏,说道“三爷真的是贵人多忘事,五月中下旬,三爷见过我一次啊。”

    蒋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是陆氏集团的事”

    “对啊,您不是让我去陆家要债吗,其实陆家的债务,这些年陆陆续续还着,甭管利息还是本金,都没有延误过,倒也没必要逼得这么紧。但是您老人家都开口了,我当然当然按着您的意思去做。”

    黄肯谄媚地笑着,然后说道“陆家那小姑娘挺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得罪三爷”

    蒋铎按了按眉心,打断了他“你可以走了。”

    黄肯自然不敢耽误,只看着蒋铎,油腔滑调地说道“三爷,那个,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招呼”

    蒋铎并没有理会他。

    黄肯离开之后,蒋铎靠在椅子上,脑袋后仰,整个人陷入精神的恍惚中。

    竟是他一手操控了这些事,难怪当时蒋思迪说他在算计陆呦。

    或许当时蒋思迪也有所怀疑,因为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于凑巧了。

    不会有这样的“凑巧”,他从不相信命运会恰逢其时地给他恩赐。

    回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甚至包括在游轮的那个晚上。

    那晚的情形似乎历历在目,但是他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心境,甚至回想不起,当时他想让陆呦为他做那种事的念头、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产生一些细微的空白片段,很长一段时间,他并没有在意这种空白。

    然而现在,深谙心理学的蒋铎开始意识到,这些空白并不是偶然。

    他的精神危机可能更加严重了。

    童年时那场恐怖的经历,以及那场经历之后,他长年遭受的不公和欺负,让他产生了应激保护机制,对于痛苦和不堪的记忆,选择性遗忘。

    而正因为这种选择性遗忘,他才能够从痛苦中剥离出来,重新拿起剑,成为守护万家灯火的屠龙勇士。

    次日清晨,蒋铎的路虎车,停在了一间高端的私人心理诊所外的梧桐树下。

    心理诊所的主治大夫,名叫秦书。他是蒋铎的大学室友,同时也是心理学和临床催眠领域的专家。

    蒋铎远远望见了秦书,他站在门口迎候着他。

    休闲宽松的条纹衬衣,衬得他体态修长,戴着方框黑眼镜,800度的度数使得眼镜片分割了他的脸部轮廓。

    看到蒋铎,他很自来熟地上前,微笑着要和他拥抱。

    然而蒋铎脸色低沉,径直走进心理中心,说道“去催眠室。”

    秦书见他直奔主题,一句废话都没有,心里大约能猜到事情可能有点严重。

    他也不再嬉皮笑脸,跟着蒋铎进了催眠室,拉上了厚重的暖色系窗帘,然后让蒋铎坐在舒适松软的躺椅上。

    之前蒋铎在电话里便简单地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秦书一直都知道,蒋铎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尤其是大学那几年,每几周便要去一躺督导师的咨询室。

    “听说你后来在马里兰大学,病情不是有所好转吗”

    “不知道。”

    蒋铎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间陆呦的家用摄像头拍到他反常的行为,他甚至不会有任何察觉。

    一无所知。

    秦书给蒋铎进行了深度的催眠,蒋铎再度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中。

    而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坐在椅子上遭受虐待的少年,而河滩阶梯上的那一道孤独的背影。

    蒋铎犹记得那时的情形,那时候,他已经被救了回来,然而噩梦远远没有结束,只是开始。

    长达多年的时间,他一直遭受着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的“暴力”。

    身体的、心灵的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仿佛他活着,便成了原罪。

    那时候,黄昏的河滩阶梯,是他独处时常呆的地方,他在这里寻求内心秩序的平衡、寻求宁静。

    少年回头,望了蒋铎一眼,眼神苍冷,嘴角绽开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很快,意识回聚,梦境渐渐淡去,秦书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了。

    秦书满头大汗,眼神里带了几分惊恐,丝毫没有了初见时的从容,甚至作为心理分析师该有的淡定,也完全丧失了。

    蒋铎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他的病情很严重。

    “是人格分裂吗”蒋铎问道。

    秦书摇了摇头“没有那么严重,应该是旧伤复发,并且伴随短暂性失忆,你需要立刻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我会治疗。”蒋铎顿了顿,望向他“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放心,我有职业素养。”

    晚上,蒋铎回了龙城屿湖的公寓,发现灯开着,陆呦正蹲在角落里给小猫喂食。

    见蒋铎回来,她解释道“蒋思迪姐姐说煤炭给送回来了,你这几天忙,让我抽空便来照看一下。”

    蒋铎掩住了眸子里暗沉沉的情绪,看着墙边的女孩,她穿这一件放松休闲的牛仔背带裤,长发扎成了两个麻花小辫儿,清美的脸蛋挂了淡妆。

    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

    其实不管她什么样的打扮、化妆还是不化妆,任何模样都会稳稳命中蒋铎的心。

    “今天不是周末吗。”陆呦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打开了桌上的保温饭盒“我下午试着做了马卡龙饼干,给你带了些,你尝尝。”

    马卡龙饼干不似店里卖的那么精致,颜色是米黄色,看得出初学者的痕迹。

    陆呦拿起一颗,递到了蒋铎的嘴边“尝尝看”

    蒋铎望着她,忽然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想到了黄肯的事,想到了游轮上的事,想到了种种种种脑海里预演过无数遍“占有”她时的疯狂画面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陆呦看着他,不解地“诶”了一声“不是吧,闻到味儿就这反应没那么难闻吧。”

    说着,她自顾自地吃了一块“还可以啊。”

    蒋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拿起移开马卡龙,尝了尝“好吃。”

    陆呦对他平淡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蒋铎喜欢自然好,如果不喜欢,她也不会勉强。

    “下次,我试试别的口味,你喜欢吃什么糕点啊巧克力慕斯喜欢吗”

    “你最近喜欢上做糕点了”

    蒋铎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甚至避开了和她的眼神接触。

    害怕她看到他眼底的晦暗。

    “不是啊,我挺手残的,但是吧”

    陆呦走到蒋铎面前,情不自禁地伸手,掌腹轻拂过他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他下颌的青茬“就想做点吃的,然后亲眼看着你吃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确心意之后,爱意宛如潮浪般,汹涌而来。

    每天,都会比昨天更喜欢他。

    她控制不住想见他、想吻他、想碰他、甚至想要他。

    女孩含情脉脉的眼神,直接让蒋铎身体都快炸开了,他背过了身,去到窗户边,试图打开窗帘。

    窗帘是智能控制的,他扯了半晌也没拉开,只能尴尬地站在窗帘里面,背对她站着。

    “有点晚了,你该回去了。”

    陆呦敏锐地察觉出了男人态度不对劲,她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之前不是说,回来之后有话要和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蒋铎的确有话要说,很多很多话。

    这么多年的思慕,汇成绵绵无期的爱意,要向她倾吐。

    可是,一切都是那样不合时宜。

    从母亲病逝在贫穷的病床前、从他一身肮脏、营养不良地被带到蒋家那栋豪华的大宅前开始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一次、真的如愿以偿过。

    想要的、得不到。

    他的手搁在窗台,紧紧攥成了拳头,轻微地颤抖着,却也只说出几个字

    “回去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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