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xiii
乌泱泱的人流潮水一般向食堂奔涌而去, 黎晓像一尾溯回的小鱼,拼命摆动鱼尾,逆着潮水游动。
中午的艺术楼空旷无人, 她踩着楼梯往二楼走,钢琴声从远处缥缈地传来。
季扶倾到得比她还早吗
她放慢步伐, 琴声渐渐清晰。音色空灵纯净,曲调欢快活泼,可听起来却像一首隐含忧伤的情诗。
黎晓没听季扶倾弹过别的曲子,他平时在学校只练习交响乐团给定的曲目,这是第一次。
她觉得自己一定在何时何地听过这首曲子,可就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待会儿一定要问问他。
黎晓来到音乐教室门口,季扶倾专注地弹着钢琴, 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窗外有飒飒的风,摇晃的枝叶。他穿着校服, 安静地坐在钢琴边, 俊朗的容颜浸在昏沉的光线里,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黎晓踮着脚尖,悄悄悄悄地绕到他身后,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钢琴声戛然而止。
季扶倾薄唇微启, 说“黎晓, 别闹。”
修长的睫毛触到她的掌心, 鼻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痒痒的、麻麻的。
黎晓松开手,顺势坐到他身边。
刚刚被打断的钢琴声再度响了起来,她看向琴谱架,上面是空的。也就是说, 这首曲子的旋律和指法,已经刻在了他心底。
她歪头观察着他,高挺的鼻梁有一处不明显的驼峰,眉眼深邃,嘴唇是浅浅的薄红色,唇线清晰。
他和琴音一样干净无暇。
想到他很快就是她的人了,黎晓止不住地勾起嘴角甜笑。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好好听啊。”黎晓说,“我想学,你教我弹这个,好不好”
季扶倾双手在钢琴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游走,说“这首曲子对你来说太难了。”
“很难吗”黎晓不解地看向他的手,这个指法很复杂吗
“看着简单,弹起来难。”季扶倾淡淡地解释着。
好吧,她对钢琴一窍不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曲毕,黎晓这才问“你为什么不去吃午饭”
“你呢”季扶倾反问。
“我”
黎晓心想,当然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见你呀。
可嘴上说的却是“我不饿。”
黎晓又问“你今天早上怎么迟到了我听鲍晖说,你上数学课上到一半才来。该不会是睡过了吧”
季扶倾轻轻“嗯”了一声,说“昨晚没睡好。”
黎晓理应心疼他的,可听了这句话,却意外地兴奋。
她昨晚也没睡好,要不是精神处于持续亢奋的状态,早上恐怕是醒不来的。难道他也跟她一样,激动得睡不着
转念一想,她又不大信“早上睡过,你妈妈不叫你起床吗”
也不是人人都像她,缺乏家长管束。他妈妈怎么会放任他睡到迟到呢
季扶倾没有回答,继续弹钢琴。
黎晓却忽地捉住了他的手,调笑着说“季委,我有让你这么苦恼吗”
她靠过来,挨着他的身子,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把玩着,抬眸看他“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需要考虑一整夜”
季扶倾将手抽了回去,同时身子往旁边挪开一些,跟她保持距离。
经历过昨夜那番亲近的交谈,这举动着实有些反常。
可能是在学校的缘故吧万一被人看见什么的,她倒是无所谓,可他嘛黎晓轻笑,不再为难他。
“季委,考虑得怎么样了”黎晓说,“我一直等着你给我回复呢。”
季扶倾弹着钢琴,没有看她,像是在回避这个尖锐的问题。
黎晓像只猫儿一样,软着腰慢慢地趴到钢琴上,前胸压住左侧的琴键。
他的手指循着旋律的推进,来到低音区,指尖蓦地触到少女的柔软。
只是极轻的一下,他的指尖霎时僵住。
黎晓垂眸扫了一下校服前襟,蝴蝶结微微晃动着,昭示着方才的的确确发生了实质性接触。
她本没有任何感觉,却在发觉这件事的那一瞬间,呼吸停滞了一拍。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可她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羞涩之际,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个鲜红的蝴蝶结,大着胆子说“季委你怎么不继续了”
说的不知是钢琴还是别的什么。
季扶倾煞有介事地放下手,语气颇有些严肃“别这样。”
“别哪样”黎晓不依不饶地问。
季扶倾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
少女肌肤细腻,唇红齿白。发丝铺撒在琴键上,像黑色的溪流,潺潺而动。
红白相间的水手服下,是纤细的腰肢和瘦长的小腿。
青春,鲜活,生动。
正是这样的她,打乱了他如尺规般明确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水敲打树叶,像是奏着乐章。
黎晓抬起眼睫,纯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寥落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黎晓。”季扶倾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嗯”黎晓眉梢轻抬,给他回应。
“没有必要,以后不要单独见面了。”季扶倾说。
淡漠的语气,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
黎晓先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半秒后才发觉不对劲。
“不要单独见面”她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你不想跟我单独见面吗”
季扶倾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到此为止。”
黎晓瞳孔倏然放大,难以置信。
经历了昨天晚上那一遭,她以为季扶倾已是她的囊中之物。她是喜欢他的,他对她应当也是一样。
可为什么他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要对她说这么绝情的话
黎晓仿佛当头棒喝,不愿相信,她再度向他确认“季扶倾,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他喉结微动,语气却毫不含糊“认真的。”
黎晓直接从钢琴凳上跳了起来。
她望着季扶倾,想在他脸上搜寻开玩笑的表情,可她失败了。
“是不是你父母发现了什么”黎晓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可以偷偷的,别人也是这样的”
“是我自己的决定。”季扶倾说。
一种莫名的羞耻感爬上黎晓的心头。
刚刚那句话太卑微了,她竟一时脑热说了出来。
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转变。
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在耍她
她被他牵过手、搂过腰,她亲过他的脸,对他表过白。而他的态度是纵容且暧昧的。
这些事放在任何两个男女之间,都会被定义成小情侣行为。可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他却轻飘飘地告诉她“我们,到此为止。”
黎晓想到今天早上,费子阳那番无心的话。他说季扶倾就是故意惯着她,放长线钓大鱼,等到她忘乎所以,再给予她一记重击。
虽然她不知道季扶倾对她有什么仇什么怨,但是这样做未免也太伤人了。
在她步步沦陷、交付真心之后,说这种话,算什么男人
黎晓突然想起,这好像是她最初的计划。
钓鱼执法,拖他下水早恋,再将他举报到王主任那里
没想到,她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必将她举报给王主任,只一句话,便是对她极致的羞辱。
“季扶倾,”黎晓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季扶倾问。
“你肯定是知道我想拉你下水,才这么报复我的。”
季扶倾眉头微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黎晓怒道“你少装了”
他把她当什么
他是不是以为,她只是想拉他下水,所以才玩弄她的真心。
他是不是还以为,她对随随便便一个男孩子都会做出这么轻浮的举止
可她不是的啊。
季扶倾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问“你只是想拉我下水”
他望着她,眼眸里并无波澜。
黎晓羞愤难当又百口莫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在他面前落泪。
“季扶倾,你、你”黎晓破罐子破摔,“没错,我就是想拉你下水。等你答应了我,我就会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让你再也当不了纪检委员是不是很恶毒”
是的,她就是这么恶毒的女生。
要是她一直那么恶毒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被伤害到了。
现在,她的心脏像是被烧红的铁丝刺穿一般,疼痛欲裂。
“黎晓,”季扶倾再度确认,“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黎晓说。
“那你哭什么”他问。
黎晓一愣,抬起手,轻碰脸颊。
那里湿漉漉的一片,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像是说了谎,当众被拆穿。
在她和他的较量中,她是输掉的那一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地板被洇湿了一片。
黎晓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个地方她是待不下去了。
“季扶倾,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往音乐教室外头跑。
外面暴雨如注,季扶倾想拉住她,手刚伸出去,却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似有乌云翻涌。
喉咙干涩,他闭了闭眼,像是在驱逐某些不该有的想法。
季扶倾将手重新放回琴键上,开始弹钢琴。
钢琴声被雨声所覆盖,除了她,或许再没有人能听见这首曲子了。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这首钢琴曲的名字。而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谁知,一曲弹完,黎晓又回来了。
发丝被打湿,雨水蜿蜒着流进雪白的脖颈里。
“我没带伞,”黎晓哭哭啼啼地说,“把你的伞给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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