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吟从她手里脱逃后, 她孤身一人回到了楚家。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都好。
拿回自己的一切,或者,忘记。
忘记那个人身体柔软的温度,忘记她看着她的时候, 温柔又无奈的眼神。
很久之后,她觉得, 自己大概是忘不了的。
忘不了那个时候, 她的手上缠着她的锁链,眼里却装着另外一个人。
心如死灰, 也不过如此。
在百鬼窟的帮助下, 她麻木的报复着这个家族,看着姐姐因为她的暗中动作焦头烂额,看着父亲一步一步病入膏肓。
她如今是百鬼窟的少主。
她的母亲不仅仅是名门, 也曾经是百鬼窟的掌门人, 因此,父亲在外面做了什么, 母亲都清楚的知道。
母亲死后,她被百鬼窟门人找到了,要她做少主。
但是当时,她因为只要一接触到关于母亲的一切, 就会想起当时鲜血粘在手上, 黏腻的感觉。
令人作呕。
她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然后独自上路, 遇到了哥哥。
发生了那一切。
后来哥哥走了,她被带回了家族,她之后像疯了一样找关于哥哥的消息。
她甚至答应了请求,继承了母亲的一切,成为了自己最不愿意成为的百鬼窟少主。
无数个夜里,她都觉得浑身缠绕着血腥味她并不是真的怕血,她只是忘记不了很久很久之前,被所有人厌弃的感觉。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躲在角落里,抱着那一角龙玉,拼命怀着着哥哥的感觉。
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她的。
所以她拼命的去寻找她。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众里寻他千百度,饶是神通广大的百鬼窟,也难寻她心中的沧海一粟。
只是想不到
想到了在菱溪峰发生的一切,楚衣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痛心,还是茫然。
她闭上了眼睛,让自己不再多想。
已经没有意义了。
很快,她就能拿下这个家族。
有意无意,从菱溪峰回来之后,她便拒绝百鬼窟再向她通传关于菱溪峰的消息。
如今再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夏无吟。
她深陷泥泞,难以脱身。
她感同身受一般,为她觉得痛苦,却又隐约感觉到觉了隐秘的愉悦。
如果跟我在一起的话。
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的呀。
看你的选择是错的,你爱的人没有办法保护你。
我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这个样子的。
如果是我的话
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人受伤,所以说你坏话的人,我都会撕烂她们的嘴巴,让她们一辈子都没办法说话。
少女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敲在陨星匕上,“所以,现在她去了魔教”
“坊间传言是和魔教教主苏缠有私情,所以伤害自己的师姐顾佩玖。”男声又说。
楚衣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在说笑。”
千里之外,百鬼窟。
男人拿着传声信,眉峰微微皱起,眼前正是楚家夺权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让少主为了其他事情分了心神。
“有私情不知真假。”男人想了想,低声道,“但据百鬼窟的秘信说夏无吟召唤恶鬼炼万魂丹,是为了救顾佩玖,这次入魔教,也是去求苏缠救顾佩玖的解药。”
楚衣唇角的笑微微僵硬了,一瞬间的冰凉。
手中的匕首倏然滑落,“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
顾佩玖。
“她真的很爱这个人呀。”
很久,楚衣的声音低低的,“爱到身败名裂,满身泥泞,令人感动。”
“”
楚衣慢慢抬起了无神的眼睛,声音漠然。
“你说为什么,没人这么爱我呢”
男声默了半晌,又开始出谋划策,“少主如果”
“她总是那么招人喜欢的。”楚衣忽然打断他,“而且,她也喜欢别人。”
“我听说姐姐也很喜欢她。”她慢慢站起来,层叠的衣服如水一般滑下,染血的莲花被衣褶挡住,仿佛这样就能将受伤的心藏起来,谁都看不见。
“与我无关了。”她声音浅浅的,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想要夺回我想要的东西。”
男声连忙道“楚战已经病入膏肓,不足为惧。少主可大展宏图。”
楚衣站在阴影处。
她慢慢往前走,雪白的脚趾踩过陨星匕,白皙的手试探着去触碰阳光。
她看不见。
但能感觉到阳光落在手上。
她缩回手。
一片冰凉。
光是没有办法被她抓住的。
无论她再喜欢。
都是不行的。
楚衣有些漠然的想。
躲在暗处的蝼蚁。
怎么能奢望光的眷顾呢。
就算她跌入尘埃。
那也是她奢求不了的光。
楚衣转过身,捡起了陨星匕。
没有刀鞘的匕首,血已流尽。
她赤着脚,朝外走了两步。
我们在路上呀。
什么路
生路。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慢慢滑下,顺着脸颊摔落在了手背上。
恍若深秋的枫叶。
满地的凋零。
少女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滑下,落在冰凉的手上,甚至有些滚烫。
她虽然愤怒于命运的不公,却从未为自己掉下过哪怕一滴的眼泪。
她自嘲的笑了笑。
看呀,夏无吟。
你给我的眼睛,就是瞎了,也只会为你的悲伤流泪。
“传我命令。”
少女的声音微微沙哑。
“先派人去魔教打探一下虚实回来告诉我现状。”
“少主”男声犹豫了一下。
“楚家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楚衣轻笑了一声,音调微微冷,“我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操心。”
男声一凛,“是。”
楚战病情加重,楚家事务多由楚瑶打理,事务繁忙,当楚瑶听到消息的时候,大势已去。
“咣当”
玉壶被摔碎在了地上,千片万片。
“你说什么”
楚瑶揪住了老人的衣领,面色苍白。
没等老人回答,她又立刻摇头,“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老管家欲言又止,有些不明白楚瑶为何会为了一个丹峰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大动肝火。
他暗想,大小姐当初是在剑峰修练,剑峰和丹峰素来不和理当跟丹峰没什么往来才是。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抱歉。”
她也知道对于管家来说,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老管家道“没关系,不过这都是菱溪峰的事情,大小姐,老爷状态不太好,您也不要太过操心在意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她保重身体,不要为这些无关楚家利弊的小事伤神。
有小侍进来,将碎玉打扫干净。
“我知道”楚瑶压抑着声音,“你退下吧。”
老管家走了。
楚瑶坐在书桌前,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握笔的手死死捏紧。
“啪”
竹笔应声而断,楚瑶却还不松手,断裂处几乎陷进了掌心。
听听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夏无吟暗中修练傀儡术,女扮男装,勾结魔教,叛出菱溪峰,召唤恶鬼,以恶鬼为材料不顾他人性命炼制万魂丹为了晋升地阶,还与魔教教主有私情
哈
笑话吗
那个因为她要走,就专门带她去不夜城解忧的少年,那个在信里,因为桃花就可以喜悦半天,又会因为被人喜欢就苦恼半天的少年
不,不是,应该是女孩子。
但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楚瑶死死攥紧了拳头。
刚刚那些,真是她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夏无吟信里说的,喜欢她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她起身就要去找楚战,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父亲病情严重,她这个时候
楚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回到了座位上,想让自己纷乱的大脑冷静一下。
不行,楚瑶,你不可以冲动。父亲如今,你要你要冷静,你要好好想办法。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垂下眼睫,从最一摞文卷的最底下,抽出了一封平整的信封。
信封很薄,似乎平平无奇,但微光折射其上,可以看到精致的暗纹。
里面是她收到夏无吟那封信后,迟迟没有寄出去的回信。
改了很多遍,扔了不知道多少卷废纸,写了之后,有的觉得话太多很繁琐,有的又觉得太简单不够诚意,最后修修改改,这封信,还是没能寄出去。
最满意的一版藏在这里。
她写的字有些随意放纵,笔走游龙,可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整体粗犷大气,却不显得温情。
楚瑶抽出了信纸,望着上面她苦练几天才勉强练好的雅致字迹。
路在你脚下。
我在你身边。
一笔一划,都是她藏在心底,难以诉说的温柔写意。
书房外,阳光暗淡。
楚瑶慢慢将视线挪到窗外。
长安的桃花,开得正艳。
楚瑶想。
她有点怀念和那个人在丹峰喝得那壶竹叶青了。
在楚家,循规蹈矩了太久,偶尔,也想要任性一次。
不然
楚瑶把信纸放回信封,藏在了角落里。
活在先人的光芒之下,成为楚家的嫡女,非她所愿。这般继承家族,承受着妹妹无端的憎恨,亦是非她所愿。
她已经有太多憾事。
余生那么长。
她不想让自己再后悔。
日暮西斜,暮色渐深。
楚瑶站在楚战的床前,神色淡淡。
“请父亲允我。”
楚战已经远没有了中年时高大的气势,如今病魔缠身,颊骨凸起,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声音淡淡的,有些沙哑,“阿瑶,这不像你。”
楚瑶道“父亲。”
“我必须要这么做。”
楚瑶顿了顿,低声道。
他望着楚瑶,仔仔细细的打量,楚瑶穿着象征着楚家的浅蓝色少主服,雪白的腰带系的工整,却依然有些松散,系不住那纤细的腰身。
半晌,他声音叹息。
“阿瑶,这个家族,本是你的掌中之物。”
“如果你”
太阳终于落下。
“不是我的。”
浓厚深沉的阴影落在了楚瑶身上,将少女浅褐色的眸子染得深邃,她望着父亲,“您知道,现在的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的。”
家族本应该由嫡女继承。
而原本的嫡女,是楚衣。
楚战望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女儿。
有些欣慰,又有些疲惫的想。
这个孩子。
从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代表着天之骄子,与众不同。
楚战道“无论是不是你的,你都做得很好。”
“将家族事务交给你,我会很放心。”
楚瑶说“父亲。”
楚战又是低低一声叹息。
顶着楚王光辉长大的孩子,希望用一己之力闯出自己的天下,结果因为他的召回,又回到了楚家,虽然处理事务井井有条,愈发沉稳。但日复一日,他能看到她眼底的沉寂,曾经少年的梦想,宛若摇曳的,病入膏肓的烛火,一吹即灭。
可是现在。
太阳落下了。
他却在这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明灭的火光。
那火光,是少年人才会有的一腔热血。
他甚至都不敢相信,刚刚的话,会是他眼中一向沉稳的阿瑶说出来的话。
“我相信一个人。”
“那个人深陷囹圄,我想要救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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