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谷,地处绝壁之下, 幽幽山谷, 树木葱茏,鸟语花香, 正值午间烈日当头却未使人感觉到一丝暑气带来的躁意。
百年古树, 盘根错节, 枝干比寻常女子的腰肢还要粗,谢瑶华仰躺于枝干上, 望着自繁茂枝叶中投进来的一缕日光陷入深思。
在幽冥谷中待了两载有余, 她第三十章竟真的一次也未溜出去过,换作以前的她多半早已憋闷疯了, 此处是她时常来的清净地,每当心烦意乱她便独自来此小憩片刻,很快便会静下心来。
今日她来此,烦扰她数日的事, 她也有了决断。
那日, 玉子言带她去见了云归, 原来他将云归安置在城中一座宅院里,以礼相待, 好吃好喝伺候着, 云归也心安理得享受着, 只待她出现。
那时的玉子言挥金如土、出手阔绰,再无先前畏首畏尾的窘迫,举手投足间洋溢着十足的底气与自信。
或许,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曾经的他刻意将自己活得卑微,不过因自我厌弃,得过且过罢了
当时她外祖母的手札在玉子言手上,但玉子言并未交给云归,而是让她决定要不要交给云归。
见到云归时,她唤了云归一声师父,云归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倒也真的有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和蔼。
“既唤我一声师父,为师想要的,你是否成全”云归向她伸出手。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让玉子言将手札及玉坠交给了云归。
那是她头一回见云归活人一样会哭会笑。
几十年前写在丝绢上的手札,有些字已模糊不清了,云归仔细看过每一个字,泪流满面却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丝绢与玉坠放到衣襟内,紧贴着心口的地方,忽然又仰天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
“涯儿涯儿,你骗得我好苦”
云归又哭又笑,疯魔了似的,待他平静下来便提出愿为她解毒。
两年前的事,谢瑶华的记忆只停留在云归替她解毒后第七日。
那日,天未明玉子言便将扔在睡梦中的她抱到马车上,因为他心血来潮想带她去锦绣山庄赏日出,可在红日初升时,她便失去了意识。
她再醒来已是半月之后,身在幽冥谷中。
自回忆中挣脱出来,谢瑶华心绪微乱,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此时有脚步声朝她而来,她侧头望去,一俊朗男子怀抱稚童朝她走来。
男子怀中的孩子见她,欢喜地向她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
“娘、娘亲”
一岁半的孩子却因天生体弱而比一般孩童长得慢许多,瘦瘦小小的,至今仍不能独立行走多远,依旧是蹒跚学步的样子。
看儿子期待的目光,谢瑶华的心顿时柔成一汪水,微笑翻坐起身,往下伸手。
男子俊朗的面容带笑,将孩子递给她。
“祈儿吵着要娘亲,为兄也拿他没辙了,你这个做娘的唉,这些日子确实冷落他了。”
谢瑶华将儿子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儿子撅起小嘴便在她脸上亲了两下,似是要哄她开心。
这大抵便是母子连心,这几日她情绪不佳,儿子似乎能感觉到。
这孩子身子骨弱,却极聪明。
谢瑶华也在儿子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亲,而后朝树下的男子感激一笑,道,“鹤逸哥,谢谢你这两年”
她顿了顿,笑道,“多亏有你帮我照顾祈儿,若是你以后娶不到起媳妇儿,祈儿定会孝顺你的。”
“”
伺候完小的还要被大的欺负,仪表堂堂,医术高超的江鹤逸江二公子哭笑不得。
想他堂堂幽冥谷的二公子,竟被怀疑娶不到媳妇儿。
果然,这话也只有他的这位表妹敢当着他的面说。
江鹤逸,幽冥谷的二公子,也是谢瑶华的表兄。
她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在闯荡江湖时收了一个义子,取名江沥,两人成亲后将其带回幽冥谷,她的外祖父自云归手中夺下幽冥谷后江沥便成了幽冥谷的少主,原本有意将谷主之位传给他,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二十年前,江沥为救谢瑶华的母亲江暮雪而死,那时谢重华与谢瑶华尚在襁褓之中,而江鹤逸也只比他们兄妹俩大两个月。
江鹤逸上头还有一个兄长江鹤城,比他年长五岁。
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性子却截然不同。
江鹤城为人阴狠毒辣,江鹤逸却温润和善。
年少时待在幽冥谷的那几年,谢瑶华没少在江鹤城手上吃亏,每回江鹤逸都护着她,江鹤城虽阴狠,但待江鹤逸极好。
在幽冥谷的这两年,谢瑶华也将江鹤城折腾得不轻。
不是她肚量小记仇,而是江鹤城非要惹她。
两年前她在幽冥谷醒来,武功恢复了,甚至比之前更上一层楼,动脑子的事江鹤城比不过她,动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费尽心机对她不利,却次次栽在她手上。
这两年也亏得有江鹤城折腾让她消遣,否则她真可能憋闷疯了。
想到江鹤城,谢瑶华不由得生出几分怅然,她叹道,“鹤逸哥,大表兄他一直觉得是我娘害死了舅舅,是以他自小便厌恶我兄妹俩,我能理解他,可并不觉得他对我们的仇恨是正确的,上一辈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晓我娘因为舅舅的死一直很自责,她也知舅母与大表兄恨她、怪她”
关系亲疏皆在这两声称呼里。
江鹤逸自小跟在祖父身边,由祖父亲自教养,与江鹤城不一样。
关于母亲与兄长那些偏执的恨意,江鹤逸也着实无奈。
易地而处,他能理解父亲为何愿舍命救姑姑,换做他,若是谢瑶华有朝一日遇险,他也愿豁出命去救。
无关风月,只因他是真的将谢瑶华当亲妹妹看待,作为兄长,见妹妹有难必然会奋不顾身去搭救。
名义上谢瑶华是他的表妹,但他视她为亲妹妹,虽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兄妹。
是以,他不恨江暮雪,更不会将恨意迁到谢重华与谢瑶华身上。
“娘与大哥那边我会好好劝的,你别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觉得大哥其实很喜欢祈儿,我无意中瞧见过几次,无人之时,大哥偷偷抱祈儿”
兄长那别扭的性子,江鹤逸竟觉得有些好笑。
江鹤城虽未娶正妻,却有三房妾室,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了。
江鹤逸叹道,“大哥对他自己的子女也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从未见他抱过他们,对祈儿却不一样,抱祈儿的时候竟然笑了,我从未见他那样笑过。”
发自内心的笑容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听江鹤逸说起此事,谢瑶华并不觉得意外,不禁忆起了她生产那日的事。
她在屋里闷得慌,便挥退了身边伺候的婢女,独自外出漫步散心,却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出生了。
当时她无力呼救,全凭自己的意念支撑着,幸好江鹤逸不放心带着婢女来寻她,当时江鹤城也在,来不及抱她回去,她只能在外面便将孩子生下来的。
江鹤逸在一旁教婢女该如何接生,江鹤城便站在一旁看着。
孩子生出来了,江鹤逸才想起脱衣,江鹤城将手里的里衣递给他。
紧急关头,江鹤逸稍有讶异后并未多想,将孩子包好,顺手便将孩子塞给江鹤城。
谢瑶华也是后来才听说江鹤城黑着一张脸走得极慢,江鹤逸将她抱回去好一会儿了,江鹤城才抱着孩子出现。
至于江鹤城偷偷抱祈儿一事,谢瑶华早已知晓,早在送她来幽冥谷时,谢重华派了一些人暗中保护她,听她调遣。
她在西越训练出的心腹暗卫如今全成了玉子言的下属了。
谢瑶华斟酌一番后,与江鹤逸道,“鹤逸哥,我想托你帮我照顾祈儿一段时日,我打算出谷一趟。”
江鹤逸皱眉,随即轻叹,“你若是去见祈儿的父亲,何不将祈儿带着,你们母子受了那么多罪,他倒是逍遥自在”
不等谢瑶华说话,他又道,“如今他成了太子,据说半年前还带了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回去,放在后院里宠着护着,在他心里,怕是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以你的性子岂能容忍他那后院百花齐放,何必非要亲眼去看他与别的女子恩爱,徒添伤心呢。”
谢瑶华闻言,哭笑不得,扶额失笑,“我是担心我哥以及青叶,当时所有人皆以为我死了,只有我哥与张神医知情,他们瞒过所有人将我送到幽冥谷,那时候青叶便失踪了,我哥派人四处找寻仍无果,但听说数月前青叶在郾阳城出现过还有我爹娘,我哥传信说我爹已恢复神智,我想去看看。”
郾阳城是天启皇都,她的父母亲与兄长皆在也在那里。
江鹤逸未再多言,点了点头。
将儿子托付给江鹤逸后,谢瑶华立即动身前往天辰郾阳城。
从幽冥谷到郾阳城,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乘马车更是慢许多,谢瑶华自然选择骑马。
她身边只带了一名会武功的婢女飞霜,主仆俩人紧赶慢赶,半月后风尘仆仆抵达郾阳城。
谢瑶华并未传信告知谢重华,进了郾阳城后,谢瑶华带着飞霜直奔大将军府。
两年前,便是在她死后不久,谢重华与玉子言一同回了天辰,一年前,玉子言登上太子之位,这其中少不得有谢重华的助力,而后谢重华袭承谢正翊的将军之职,硬生生从晋王手上夺了一半的兵权,这一年多,玉子言与晋王斗得激烈,谢重华是站在了玉子言的阵营。
谢瑶华知晓兄长的志向并不在争权夺势上,也没那许多花花肠子,若是他独自与晋王父子斗,必输无疑,在兄长背后谋划的多半是玉子言。
谢瑶华天黑后才到将军府门外,她并未让飞霜上前敲门,而是带着她绕到后门,两人翻墙而入。
将军府曾是她的家,她很是熟悉。
谢瑶华轻车熟路带着飞霜避过府中守卫,摸到父母亲所在院落。
江暮雪与谢正翊在院中饮酒赏月。
“翊哥,过些日子咱们去幽冥谷瞧瞧瑶儿和小外孙吧,都是我们不好,害得他们母子受了许多苦,重华不告诉我们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总要查清楚,到底是哪个负心汉对咱们瑶儿始乱终弃。”
江暮雪愤怒不已。
身子才恢复的谢正翊并无异样,点头道,“行,瑶儿在外被人欺负,我要去给她撑腰。”
听到父母亲的谈话,谢瑶华心中暖暖的,眼眶有些酸涩,她朝院中走去。
“爹、娘,我回来了。”
江暮雪与谢正翊同时抬眼,看到谢瑶华,只觉得是出现了幻觉。
江暮雪去掐谢正翊,震惊地道,“翊哥,我眼花出现幻觉了,定是我太思念瑶儿了,竟看到她了”
谢正翊也顾不得疼了,怔怔道,“我也瞧见瑶儿了。”
此言一出,夫妻俩对视一眼,随即猛地又看向谢瑶华的方向。
惊呆了。
“瑶儿”谢正翊轻唤。
谢瑶华含泪笑着朝他们走去,先抱住了江暮雪。
“娘,是我,我回来了。”
江暮雪愣愣抬手,将女儿抱住,是真实的,她顿时热泪盈眶,语带哽咽,“是瑶儿回来了,真的是我的瑶儿回来了”
愣在一旁的谢正翊半晌才回神,张开长臂,将妻女抱在怀里。
久别重逢,谢瑶华很依恋父母亲的温暖。
谢重华来时,便瞧见父亲抱着母亲,而母亲在哭,一时间竟为察觉在父母亲中间的妹妹。
他心急本上前去,待要开口询问时瞧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姿。
“妹妹”谢重华也愣住了。
谢正翊松开手,谢瑶华露出头来,扭头见到兄长,笑着抬手抹了一把泪,随即从母亲怀里退出来,给兄长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我好想你。”
“”
谢重华只是意外妹妹会出现在这里,相较于父母亲的震惊,他只是错愕。
因为他一直与妹妹传递消息,自然知晓妹妹近况。
一家人在院中说了会儿话,谢正翊撑不住了,江暮雪扶他回屋,谢重华便将谢瑶华带去他的屋。
兄妹俩坐下,慢慢谈。
“妹妹,你此次瞒着我回来,可是为了见太玉子言”
谢瑶华摇头,“我是担心青叶,这么久了还未寻到她,起初我怀疑是穆晋将她藏起来了,可派了那么多人去西越查也未查到她的下落,我实在是不放心。”
谢重华倒了杯茶递给她,见她饮了一口便放下了,心知她担心青叶,遂不在隐瞒。
他道,“青叶在玉子言府上。”
谢瑶华稍有错愕,随即了然。
半年前玉子言带回府的女子便是青叶。
“你早知青叶安然无恙,为何不早些告知我,害我一直担心。”谢瑶华给了兄长一记白眼。
最后一次传信,他还说数月前有人瞧见青叶在郾阳城出现过。
敢情都是骗她的,她自然是恼怒的。
谢重华讪笑摸摸鼻子,底气不足,道,“为兄这不是怕你在幽冥谷过得太、安逸了,不想回家嘛唉,你是不知啊,爹娘每日要在耳旁念叨几次,说是想你想得紧,他们要去幽冥谷陪你,甚至要在幽冥谷不回来了,到时候为兄独自在这偌大的将军府,岂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谢瑶华直翻白眼,两年多不见,兄长似乎变聪明了许多,心机全用在她身上了。
见妹妹不理他,谢重华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可要去见见子言”
谢瑶华冷笑,“呵,你不是一直瞧他不顺眼吗,如今叫得如此亲密,这是见他成了太子,想巴结他”
谢重华哑然失笑,只能告饶,“为兄错了,不该骗你,别气了好不好。”
“不好”
谢瑶华起身便往外走,谢重华赶忙跟出去,讨好地赔笑,“此番你可有将祈儿带着来,我还未见过他,他现在会说话了,会叫舅舅吗”
然而,谢将军百般示好也未能得妹妹一个正眼。
见妹妹往后门走,他赶忙道,“妹妹,子言并不住在太子府,就住在咱们家隔壁。”
闻言,谢瑶华脚步一顿,狠狠瞪他一眼,气呼呼道,“我何时说要去见他了”
谢重华一脸疑惑,打量了她一番,夜色朦胧实在瞧不出她是否是真的生气。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解释道,“子言将咱们家隔壁的宅子买下,夜里都在这边歇息,不若为兄带你去他府上夜游”
谢瑶华默了默,又看了眼兄长,没好气地哼道,“是你要去的,可不是我想去。”
谢重华忙不迭点头附和,“嗯嗯嗯,是为兄想去隔壁园子里采花,你随为兄前去只是帮着放哨。”
谢瑶华被他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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