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村的夜晚安静的不行。
厕所在很远的地方, 小陈打了个哈欠开门出来, 正好撞见面前这一幕。
寡淡的月光之下, 何愈被人抱在怀里。
看背影
好像是徐清让。
有点尴尬。
此刻依着他的处境来看, 应该是安静的退回去, 并且帮他们关上门。
可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轻咳了一声, 他低声说:“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你们的。”
平和的场景一下子被打破。
脱离了那个怀抱,何愈把起了褶皱的衣服抚平, 刚刚徐清让抱的太紧了。
后者唇线紧抿, 面带不虞。
何愈一脸镇定的问小陈:“你是去厕所”
小陈反倒尴尬上了:“对对啊。”
“正好,我也要去。”
来这里半个多月了,入了夜她就没有随心所欲的上过厕所了。
虽然说学考古的都是相信科学的,可怕鬼是天生的。
何愈从小就怕。
更别提在这种入了夜就安静的不行,半个人影都没有的乡村,走个三四百来米的距离去上厕所了。
想都不敢想
小陈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动作亲昵的拍了拍何愈的肩膀:“行啊, 走吧。”
薄冰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徒增了一抹寒意:“我也去。”
小陈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总觉得徐清让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要去上厕所, 更像是要把他抛尸荒野。
小陈实在是憋急了, 也顾不得多想,一个人夹紧了腿快步走在前面。
一边走还不忘贫一下嘴, 他问何愈:“你知道这个村子里流传着什么样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看上去也不甚在意。
小陈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听说这儿, 之前闹过鬼,空房子半夜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人看到窗户里面有光,明明那家人已经搬走十几年了,你知道为什么搬走吗”
何愈下意识的开口:“为什么”
“因为啊那家的小孩莫名其妙的溺亡了,在林安村溺亡可是大忌讳,那段时间村子里好多人都看到过鬼火。”
何愈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这天气怎么回事,一会热一会冷的,我都快感冒了。”
小陈疑惑:“哪冷了”
何愈不耐烦的催他:“行了行了,你快点走吧。”
徐清让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儿的公厕是新搭建没多久的,好再还算干净,就是没灯。
黑漆漆的。
小陈见徐清让没动,问他:“你不上”
他摇头,没说话。
小陈耸了耸肩,自己进去了。
蹲位直接是一个长条的坑,也没有隔断,没地方放手机,何愈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一边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一只青蛙跳到她脚边,她还没来得及感受那触感清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脑子一懵,被吓的不管不顾的冲出去。
天黑,她又跑的急。
猛的绊了一下,不知道跌进了谁的怀抱里。
徐清让抱着她,眉头微拧,柔声问道:“怎么了”
何愈吓的发抖,手往身后指了指:“里面里面。”
她应该是真怕了,胳膊攀在他的颈间。
细白的手腕带着凉意,不知是被这冷风吹的还是被吓的。
她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仿佛在拼命汲取她此刻最需要的安全感。
身体乳是淡淡的奶香,混杂着青柠味的洗发水味,入了他的鼻腔。
像是会蛊惑人的味道。
心脏收缩,呼吸抑制到沉重。
夏季睡衣轻薄。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紧贴着自己,被肆意揉压到有些变形的柔软。
被恐惧占满思绪的何愈并没有注意到:“厕所里面有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
徐清让稳下心绪,低声安抚她:“别怕,有我在。”
小陈已经上完厕所了,听到何愈的尖叫声他急忙出来,边拉拉链边问她:“怎么了”
徐清让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侧了身子,挡住何愈的视线。
此刻的何愈还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徐清让的脖子上。
她尴尬的咳了咳:“没没事。”
“那你刚刚叫什么”小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的不怀好意,“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小陈这个人八婆的很,抓到别人的把柄就不会放,非得嘲笑到找到你下一个把柄才行。
何愈下意识的甩锅:“是徐清让害怕,我这是在安慰他呢。”
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徐清让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怕鬼的人。
扯谎也不知道扯个好点的。
正当她在犹豫该怎么圆掉这个一看就是瞎编乱造的谎言的时候,徐清让平静的点了点头:“恩。”
何愈沉默半晌,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
他动作轻柔的把她的衣摆抚下去,刚才动作太大,衣摆掀起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记得快点出来。”
何愈一愣:“什么”
他微垂眼睫,低声补齐后半句:“不然我会害怕的。”
何愈疑惑的眯了眯眼,还真的怕鬼啊。
她顺杆往上爬:“那我就先进去了,你们记得等我啊。”
小陈仔细端详着徐清让的冰块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怕鬼的人。
应该是鬼怕他吧。
真是奇怪,这人的性格总是变来变去
何愈进去的时间有点长,小陈时不时的会找些话题。
徐清让像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小陈小声嘀咕了一句:“前几天还一口一个小陈哥的叫,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偶有虫鸣蛙叫声传来。
小陈站在外面喂了会蚊子,何愈才从里面出来,她用湿纸巾擦着手。
“走吧。”
回去的路上。
小陈走到何愈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徐清让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怎么突然这么冷淡。”
明明白天都还好好的。
何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能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他们这儿一共住了四个人,房间是直接隔断的,一格一格的那种。
很小。
其实这还算好的了,之前他们去山上,直接住的帐篷。
也是夏天,但是因为山中不知名的毒虫多,为了防止被咬到,大家都裹的严严实实的。
三个月下来,何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暑了多少次。
她这辈子活的挺普通的,小学规矩,中学叛逆,大学也没好多少。
但好歹也是为了梦想,一条道走到黑。
在她的坚持下,何琛也慢慢从反对变成理解,只是除了不时会担心她的婚姻大事以外,其他的事情,他都很少再过问。
何愈合上日记本。
指腹摩挲着粉色的外壳,不知道在想什么。
末了,她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给摇出去。
烦死了
她关了灯上床,翻来覆去了好久,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小陈说的那段话。
复读机一样的在她脑海里回荡。
溺亡,窗户,鬼火。
她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咯吱的声响。
不知道
床下面会不会藏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
她小心翼翼的把被子盖过头顶。
不会的,不会的,得相信科学,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鬼。
她默默的引导着自己往科学的方面想,可还是抖个不停。
一个疑惑突然冒了出来。
为什么她刚刚要关灯
恐惧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何愈终于被夏天的燥热给打败。
再到被子里憋半个小时她估计就得中暑晕过去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掀开被子下床。
小心翼翼的开了门,然后一路飞奔跑到徐清让的房门口。
她屈着手指,敲了敲门:“徐清让,你睡了吗”
安静片刻,里面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他应该在穿衣服。
“没有。”
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片刻,门开了。
徐清让可能是洗过头发没多久,这里没有吹风,只能自然吹干。
额发柔顺,挡住硬冷的眉骨。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即使是刚受过惊吓的何愈也还是无法忽略,一眼就注意到了。
她的唇色有些偏白,徐清让眉梢微拧:“不舒服”
何愈摇头:“没有,就是”
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然后问他:“你安眠药还有多的吗我睡不着。”
徐清让半晌没有说话,眉头皱的更深。
“为什么睡不着”
“怎么说呢。”何愈面露难色,“就是”
她看了眼徐清让,后者神色认真的等着她的后半句。
想到他是那种严肃淡漠的人,应该不会像小陈那样,拿这件事嘲笑她。
她低着头,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声音细若蚊蝇:“刚刚小陈不是说这里闹鬼嘛。”
徐清让眼眸微眯,片刻后,眉梢松展:“所以你怕的睡不着”
干嘛说的这么直白。
何愈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徐清让平静的开了口:“全国每年溺亡的人数都在增加,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人在水中容易抽筋,这和鬼怪之谈没有关系。”
“窗户发出咯吱声应该是日久失修,螺丝松动。”
“有光可能是隔壁住户家的灯光映在玻璃上了。”
“至于鬼火,你是考古专业的,应该知道是什么原理。”
徐清让这么一说,好像都有了解释。
可她还是觉得害怕。
不过眼下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毕竟面子还是挺重要的。
她低恩一声:“那那晚安。”
徐清让的视线落在她不停绞着衣角的手上,眼底微沉。
“等等。”
片刻后。
何愈面带疑惑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徐清让:“你怎么”
他翻动手中的书页,看的认真:“你安心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回房。”
何愈挠了挠头:“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声线如薄冰:“没事。”
电压不稳定,灯也是一会亮一会暗的。
他这么说了,何愈也就厚着脸皮盖上被子,面朝着墙闭上眼睛。
十分钟后,还是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徐清让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头微低,视线落在书页上那一行行墨字上。
他的睫毛很长,可又不是很翘,垂眸时,恰好遮挡了一部分。
鼻梁挺直,下颚线条硬冷而锋利。
他总是一副情绪寡淡的模样,看上去孤傲不好接近。
可想到顾晨说的那些话,何愈又觉得,看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徐清让问她:“还是睡不着”
她点了点头:“恩。”
沉吟片刻,他把书反过来,放在桌上,起身推门出去。
何愈还没从他突然的动作中反应过来。
末几,房门被推开,徐清让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
他反手把门关上。
拿着书坐在她的床边:“睡不着的话,我念书给你听”
何愈一个激灵,还有这服务
她急忙拒绝:“这多不好意思啊,还是不麻烦你了。”
他收回视线,低恩了一声
徐清让坐的离她太近,何愈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了。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觉得
有点尴尬啊。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可是人家一番好意,她又不好意思拒绝。
她努力的搜刮着话题:“我之前听我爸说,你是他的学生”
徐清让合上书页,放在一旁的桌上:“恩。”
“那他肯定经常和你们讲我的事吧。”
何愈叹了口气,之前她爸的学生来家里,几乎每个人都说,何教授一直把她当成反面教材来讲。
徐清让没说话。
何愈当他是默认了:“我爸以前总是说,我是个祸害,就是古时候天上多余的八个太阳,祸害完了庄稼现在来祸害他们。”
徐清让微抿了唇,他低声问:“教授为什么会这么说”
何愈嫌被子碍事,索性盘腿坐在上面:“我不听话呗。”
她看着徐清让:“你这样的人,肯定没有叛逆期吧。”
“叛逆期”
“就是不听话的年纪。”
徐清让沉默片刻,淡淡的开口:“有过的。”
何愈好奇的凑过去:“什么时候”
他看着她的眼睛,明亮透彻。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翻腾,他匆匆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
似羞愧,又似自卑。
“时间太久了,不太记得。”
“喔。”
何愈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大多都是白悠悠和周然都不愿意听的废话。
可徐清让听的很认真,他虽然话很少,很多时候何愈还得看他的眼睛是否睁着来判断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可他一句嫌烦的话都没说。
像个尽职尽责的聆听者。
“应该是废纸娄更合适。”何愈默默的想。
毕竟她说的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世界重归寂静。
睡意逐渐侵袭着大脑,意识也开始变的不清醒。
何愈低声轻喃道:“其实你人挺好的,就是话太少了,而且又不爱笑。”
她闭着眼睛,侧躺在床上,长发垂落,挡住她的脸。
徐清让伸手把它抚开,轻轻别在她的耳后。
她的脸很小,皮肤也很白,菱唇微微透着粉。
睡着了以后,难得一见的安静。
眼中的迷恋没了遮掩,被无限放大。
他的声音混着夜色,暗哑异常。
“我一点也不好,只是在你面前才会装的这么好。”
自卑生了根,他深知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甚至连喜欢都是病态的。
不着急。
他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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