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小说:窗外的蜥蜴先生 作者:龚心文
    专业课考试结束后, 大量需要背诵的考试接踵而来。

    平日里把时间都花在打工和练琴上的半夏可谓忙得昏天暗地。

    虽然忙得厉害,但她却觉得这段日子是这几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期。

    半夏觉得人生有时候挺难的。天地不仁,不论年纪老幼, 磨难说来就来。

    霜雪加身,雷雨厚重,一不留神就将凡人磋磨得庸碌, 将天才霍霍成怪物。

    可是若能守住自己的心, 肯抬头看, 愿意向前走,走过风雨之后, 旅途中总有机会遇到动人的风景。

    这几日的晚上, 半夏就和凌冬挤在一起熬夜背书。

    有时候背着背着就歪在凌冬身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会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 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发, 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早上醒来的时候,昨夜睡着时散落的书和笔记整整齐齐摆在床头。

    那些复印来的西史笔记用彩笔标记好了重点, 贴上便签。还在首页增加了脉络清晰的大纲, 附上几页简单明了的思维导图。

    而做了这一切的凌冬保持着半夏睡前的模样,依旧坐在窗前, 戴着耳机编曲。似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移动过。

    晨曦透穿而来, 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使他的轮廓看起来柔和而恬静。

    看见半夏醒了,凌冬会站起来,招呼她吃热腾腾的早餐。

    一日三餐伙食精致,有几次半夏强烈要求由自己负责洗碗, 凌冬也只是笑一笑。

    然而第二天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依旧收得干干净净。桌面上只留着半夏自己吃的碗碟, 让她过个水意思意思。

    半夏时常有一种错觉, 当小莲以凌冬的模样出现时,气质会变得更为内敛,

    那个男人举止稳重,坐卧端方,嬉笑皆有度,眉目之间凝着斯文俊秀。不太像小莲那样呆萌可爱,喜欢黏着自己,还时时会和自己撒个娇。

    自己是更喜欢小莲一些。当然,像学长这样的男人,在某种时候,某个场合,“欺负”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更有风情,让人总是忍不住地馋他。

    家里有着贤惠体贴的男朋友小莲,还能隔三差五偷偷去和隔壁才貌双全的学长“私会”,让半夏享尽齐人之福。

    这人生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考完最后一门毛概的半夏回到家里,立刻把自己呈大字型扑到床上,一动不动了。

    迷糊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轻轻摇她起来吃晚饭。

    “让我再睡会,就一会。好几天没睡好了。”

    “先起来吃点东西,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

    “就睡五分钟。”

    “再不起来,我就亲你了。”学长穿着围裙,曲一只腿俯身在半夏眼前,眉眼之间盛着笑。

    半夏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把尾巴伸出来,我先亲你再吃饭。”

    霸道不到一秒的凌冬脸就红了。

    两人胡闹厮混了一会,凌冬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笑着伸手拿手机,接听了电话。

    伴随着话筒里隐约的声音传来,半夏就眼看着凌冬一脸的笑容瞬间凝固,慢慢消失,最终他漠然地对着电话回答了一句,“好。”

    赤着上半身的凌冬坐在床边,手肘搭在膝上,垂着额发沉默了一会。

    有那么一瞬间,半夏觉得凌冬的神色变回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结了层冰霜,面无喜悲的模样。

    但很快,那层薄霜就自我消融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吁出长长一口气,扭过脸来看半夏。

    “是我母亲给我打电话,约我明天和她见个面。”他拉过半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会,“半夏,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我肯定愿意陪着你。”半夏这样说。

    见面的地点离得并不远,穿过屋子前的那片龙眼林就到了。

    半山的别墅,推开厚重的大门,进入了复古装饰的大厅。

    凌冬领着半夏进了屋子,穿过那些沉重繁复的欧式家具,从摇摇晃晃反射着光泽的大型水晶灯下走过。

    两人沿着橡木雕花扶手的旋转楼梯,走上二楼的小会客厅。

    偌大的屋子,静悄悄的,四处窗户拉着窗帘,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有一股因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腐朽的气味。

    二楼的小会客厅,布着镂空的木质窗隔,从窗隔一间隙看下去,窗外是寂静连绵的山林。

    坐在窗口的中年女性看上去十分斯文体面。即便是在家中,烫过的青丝也整整齐齐挽在脑后,保养得当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晴水戒指,脖颈上系着漂亮的丝巾,胸前压着一块同色系的吊坠。

    她低眉垂目,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凌冬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才恍惚回过神,抬起头来,“小冬你回来了。”

    看见凌冬身边跟着半夏的时候,她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啊,你还带了客人。这位是”

    凌冬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让半夏坐。

    坐定之后,他捡起了桌面的一个茶杯,亲手洗净,用滚水烫过两遍,倒了一杯温水摆在半夏的面前。

    然后才慢慢开始介绍,

    “半夏,这是我母亲。妈妈,这是半夏。”

    凌冬翻着水杯的手指很稳,语气也很平静。

    但半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还是和平日里的学长大不一样。

    这时候的凌冬更像是传说中那位彬彬有礼,冷淡疏离的男人。

    至少半夏自己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和妈妈相处的样子绝不是凌冬这副模样。

    凌冬的养母姓周,名蔓瑶,即便上了年纪,依旧十指纤纤,朱颜如玉,是一位实打实的美人。

    “哎呀,小夏你好。”周女士语气礼貌而客气,神色却有些古怪,像是惊讶又像是感慨,“小冬也有了女朋友了,从小到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和女孩子在一起。”

    凌冬没有说话,当然更不会否认女朋友这个词。他沉默地举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和半夏的杯子并排摆在一起。

    “小冬你”周女士的神色有些为难,“妈妈今天有话想要单独和小冬说。”

    “我的事,半夏都知道了。”凌冬只说了这句话。

    听了这话周女士的脸色瞬间刷白了,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半夏,脸上的颜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小夏都知道了你,你居然告诉了外人”片刻的激动之后,最终她又迟疑地问道,“小冬你的身体是恢复了吗我听说你回去上课了”

    凌冬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是可以在白天出来了吗”周蔓瑶脸色有些发白,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凌冬,心底似乎在害怕,又似乎慢慢兴奋起来,

    “我给你老师打电话了,他说你回去参加了期末考试,钢琴比以前弹得还好。他还告诉我说,你突破了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哎呀,你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我这心底有多高兴”

    半夏坐在凌冬身边,听着这位夫人絮絮说着话。

    凌冬的一只手在桌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凌冬的手很凉,微微用力的握住了她,似乎想要从她的手心里汲取一点热度。

    在凌冬握住自己的那一刻,半夏突然有一种错觉。

    觉得端坐在自己眼前的那位母亲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间屋子看起来也十分不对劲。

    明明是豪华舒适的屋子,屋里的女主人衣着贵气,举止优雅,背衬着窗外模糊的远山。

    半夏却无端觉得,视线的角落里不知道从哪儿起了黑色的烟雾。

    屋子角角落落的阴影中,似乎淅淅索索爬动着无名的黑影。

    一个错眼不见,黑色的荆棘就顺着那位周女士质地昂贵的衣物攀爬上来,使她那张秀美的脸都变得扭曲而丑陋。

    可是半夏眨眨眼,却发现一切恢复了正常,刚刚所见只是自己的错觉。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什么怪物黑藤凌冬的养母不是端庄得体地坐在她们的面前吗

    无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小冬啊。”那位周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抚了抚系在脖颈上的丝巾,雪白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了一小截,

    “小冬你还是回家来吧你不在了,你爸爸的脾气变得更加古怪。妈妈在这个家几乎待不下去了。”

    半夏的眼睛睁大了,她清晰地看见,眼前这位夫人露出袖口的一小截手腕上,有着数条深紫色的淤青。

    那不太可能是自己造成的伤痕,只能是他人暴力伤害留下的痕迹。

    半夏细细打量那位夫人,发现她有不少不太对劲的地方。

    比如她微微移动身体时,似有不便之处,所以她坐在沙发里,一直不怎么举动。

    还比如她在家里还在脖子上系着丝巾。在她伸手轻轻抚摸的脖颈的时候,丝巾下露出了一点触目惊心的指痕。

    凌冬的眼睫垂下去,“爸爸还是老样子吗”

    “自从你之后,家里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很糟糕,”周夫人的声音低下去,“你爸爸曾经贸然签的那些合同都陪了违约。家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你爸爸的脾气也变得更恶劣了。”

    “他每天在外面鬼混,回来还时不时冲我发脾气。”表面光鲜亮丽的夫人,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搓着手指,声音低沉得压抑,“这样的日子,我真得过不下去了。”

    “妈妈,其实你也可以离开这个家。离开父亲。”凌冬看着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请一位离婚律师来和爸爸谈谈。”

    周夫人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似乎想不到自己养育多年的孩子,居然会说出劝自己离婚的话。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是她自己在控诉着生活有多么不幸,

    “离开你爸爸”她茫然道,“小冬你怎么会这样说我都这个年纪了,离开你爸爸,我要怎么生活”

    “妈妈,”凌冬缓和着语气慢慢说,“你有手有脚,是一个独立的人。离开爸爸,当然也可以生活下去。”

    “可是,可是我身边没有多少钱,而且我什么也不会。”周夫人开始摇起头来,“不不不,我不想离开你爸爸。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白白便宜了外面那些狐狸精,来做凌夫人的位置。”

    “小冬,只要你回家来,我们家就会和从前一样,慢慢地变好。”周蔓瑶从桌子那一边伸过手来,握住了凌冬的手,“你不是已经恢复了吗你一直是一个乖孩子,你答应过会帮助妈妈的对不对”

    周蔓瑶的手很白,握在凌冬同样雪白的手上。

    凌冬的手背在那一瞬间蔓延起黑色的鳞片,双瞳变成了金色。

    周蔓瑶尖细地“哎呀”了一声,好像碰到什么恶心的事物一般,飞快地甩掉了凌冬布满黑色鳞片的手,身体向后躲去,缩进颜色深厚的皮质沙发里。

    半夏看到这一刻,心底不可抑制地怒了。

    她本来就特别腻歪周蔓瑶这样类型的女人。

    菟丝花,寄生树。明明是一个完整的人,偏偏自己把自己变成没有筋骨的藤蔓。

    柔弱无骨,浮萍无依,经不起一丝风雨,若不依附在他人身上,就无法生活下去。

    偏偏这个世界这样的人还很多,眼前这一位更是将凌冬从小养大的养母。

    最开始半夏也只能耐着性子,安静地坐在这里听她诉苦。

    直到看见她像是嫌弃什么怪物一样甩开自己孩子的手。半夏心底压抑的火气才猛一下爆了。

    她哗一声拉开椅子站起来。

    自己放在手心里捧着喜欢的小莲。那样温柔细心,惊才绝艳的学长,却被他自己的母亲嫌弃成这样。

    然而身边的凌冬拉住了她。

    凌冬拉住半夏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金色的瞳孔收了起来,把自己布着黑色鳞甲的手背留给半夏把玩。

    “没事,我自己处理。你再等我一会就好。”他凑在半夏耳边,轻声这样说。

    那声音像夏日里流过山涧的泉水,舒缓而清透。卷过半夏的耳边酥酥麻麻的,让半夏这个音控一时被迷惑了心神,忘记了生气。

    “我今天来,是想带半夏让妈妈见见。”凌冬握着半夏的手,转头看向自己一脸惊惧的母亲,“告诉妈妈这是我是我想要共渡一生,想要组建家庭的人。”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俊美的面容泛起一点微红,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

    “还有,想和妈妈说一声。以后这里,我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话,凌冬牵起半夏的手,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你你不管妈妈了吗”坐在沙发里的周蔓瑶声音凄苦,眼里噙着泪水,“小冬,你小时候答应过会帮助妈妈,会报答妈妈的。”

    门边的凌冬不由停下了脚步,

    半夏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说实话,半夏觉得自己宁可面对一个暴躁强大的敌人,也不愿被这样性格扭曲的女性缠上。

    她仿佛把自己陷在这栋华美而昏暗的屋子里。

    柔弱无助,近况堪忧,楚楚可怜。自己被捆住了,还用荆棘一样的道德藤蔓束缚伤害着自己身边的人。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天长日久地缠绕得令人窒息。

    学长那样温柔的人,竟然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站在门边的凌冬,双眸映着透窗而来的山色。

    他温柔而安定,在这样的控诉指责的哭腔里,眸中微微露出一点悲哀的神色,却终究没有一丝晦暗不安。

    “妈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怪物。”

    “如果自己不愿意走牢笼,无论别人怎么想拉你都没用,只能永远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妈妈你,愿意走出这个家。我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您。”

    “但我不会再回到您的身边,也不会再回到这栋屋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不再看向屋内,把目光转向半夏,牵着半夏的手退出那间屋子,关上了那道门。

    门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茶具砸门声响。

    “白眼狼,没良心的小畜生。当初我就不该看你可怜,把你领回家”那个声音咬牙切齿。

    “呜呜呜,小冬你答应过妈妈的,你不是说好,会永远陪着妈妈,报答妈妈的吗”那个人柔弱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的命这么苦。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紧闭的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咒骂和哭泣声。

    光听这恶毒的声音,万万联想不到屋里的人是刚刚初见时候,那位衣着得体,举止温和的女士。

    凌冬顶着这这样的责骂声,握着半夏的手向外走去。

    他的手很冷,冰冷得就像被冻住了一般。但他的脚步却很坚定,看着半夏的眼神也很平静,嘴角还能透出一点解脱似的笑来。

    夜幕深沉,月光偷窗照进狭小却透气的小屋里。

    在那张不太宽敞的小床上。凌冬从身后搂着半夏。

    他用力地把半夏拥在自己的怀中,脑袋搁着半夏的脖颈,闻着她的味道,沉默安静了许久许久,似乎已经在黑暗中睡着了。

    “你爸爸他,是不是经常对你妈妈动粗。”半夏在黑暗中轻轻问了一句。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我刚刚到那个家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父亲的脾气非常暴躁。时时刚刚在外面还衣冠楚楚,笑容满面。一回家就变了模样,对母亲大打出手。”

    “他也对你动手了吗”

    凌冬迟疑了一会,说了实话,“嗯,他偶尔也对我动手。”

    半夏一下翻过身来,瞪圆了眼睛。

    凌冬就把尾巴放出来,卷着她的腰,伸手把她按在自己匈前,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

    “父亲的暴力很可怕,但相比起父亲的粗暴,我那时候其实更害怕的是我的母亲。”

    回忆童年的岁月,对凌冬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但他还是下决心彻底剖开自己,把那段梗在心底的不堪往事说给最亲密的人听。

    养母温柔却柔弱,带着一点扭曲的控制欲。

    养父凶狠又暴躁,时常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幼小的他逃无可逃,避无避,惶惶无依,长夜不得安眠。

    年幼时骤失双亲的痛苦,不正常而扭曲的养父母。

    空阔的房子,无尽的噩梦。

    他开始讨好养父母。为了让父亲变得高兴温柔,让母亲安心而平静。他献祭了自己的音乐。

    按着父亲的要求机械刻板地反复练琴,紧密地一场一场参加比赛,拿奖项,拿代言,拍广告。

    企图给家里和自己挣来一份平静。

    昏暗而恐怖的家没有变得和谐。

    而他却再也无法弹出富有颜色的乐章。

    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扭曲而古怪

    黑暗中的小莲慢慢述说着,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安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往事。

    “幸好,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了亲半夏的额头,反而温声宽慰半夏。

    半夏心里疼得要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紧紧恨不能亲手抱一抱年幼时的小莲。

    只能一点一点吻过他每一片鳞片,把那些冰凉的黑色鳞片吻到变得炙热起来。

    我原来以为自己没有父亲过得很辛苦。这样看起来,还是自己更幸福一点。半夏在心里这样想。

    小时候,和妈妈在老家渡过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只有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开满莲花的池塘,嬉闹无尽的快乐童年。

    等放假了,就带小莲一起回去看看。

    带他去看看自己住过的屋子和小院。看那些山草和野蜂,雪夜和荷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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