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小说:金枝宠后 作者:藤鹿山
    玉照听老太妃进宫跟她说之时,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老太妃表情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玉照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她嗓音不自觉的拔高了一些“什么谁死了”

    老太妃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脸上划过一丝悲怆“是魏国公,听说凄惨的很,怕是尸骨都没一处好地方”

    “你说顾升他他死了”玉照浑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来,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人的脸。

    上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和王明懿一块儿吃云吞的时候

    她再是讨厌顾升,也从没想人死啊

    他还这般年轻

    老太妃难免有些伤怀,她心肠本就软和,更可况还是时询的亲生儿子。

    以前魏国公府退了与宝儿的亲事,可如今宝儿嫁给了陛下,且两人如此恩爱,说来还好在他们有眼无珠退了亲。

    这事儿老太妃自然早早就看开了。

    她来京城时也见过顾升,那孩子跟他父亲生的真像,可惜了

    老太妃长长叹了口气才又说起来“就上元那天晚上,说是得罪了仇家,死在河滩上”

    玉照怔怔的听着,点漆似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愕和恐慌,对于顾升她的感情始终是最复杂的。

    自己厌恶顾升不假,却也还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嫁给顾升的,十几年间的盼望和喜悦做不得假。

    养条狗时日久了都能把它当成家人,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人并非只能有一种单方面的情绪,她当年有多喜欢那个只存在于书信中风姿卓越,年少张狂的少年呢

    就当是一个虚构的话本子里的人物,至少她最初是抱着跟他白头偕老的愿望。

    玉照忍着心头逐渐升起的怅然,“没听说怎么人就死了是哪个恶人杀害的他可是朝廷官员,哪个胆子那么大”

    “还在查,如今也才几日功夫,上元那晚你难道不清楚京都人山人海,哪儿能这般好查出来不过魏国公可是大理寺少卿,凶手犯到大理寺门口,那还不迟早查出来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真是不想活了,那孩子也是可怜见的,如此年轻就遭人害了去唉,时询死的时候那般年轻,轮到他儿子了,走了他老路一个个年纪这般小就下去了,倒是我这个老婆子还活着”

    说来叫人唏嘘不已,老太妃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老江都王日日来她家门口堵着她,赶跑她的追求者时,身边总跟着一个小跟班忙前忙后。

    老江都王赶人走,他就一本正经的站门口守着。

    那时时询也才七八岁,据说是家里娶了新娘,没人管他,小小年纪便远道来江都他的远房表舅家投奔老王爷。

    老王爷为人粗糙脾气暴躁,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把时询当亲儿子一般,费尽心思教养,便是后面老太妃进门,头一年就生了郡主,有了亲生的子女,待他仍旧没有一丝转变。

    顾时询也是如此。

    他们亲厚如一家,不分彼此,也正是如此老王爷临死前还给外孙女定下了与时询儿子的亲事。

    哪知老王爷没见着外孙女出世,前脚刚走,隔两月外孙女落世,他最宠爱的女儿倒是跟着下去了。

    时隔不过半年,时询竟也旧疾复发,去了。

    与老太妃而言,简直晴天霹雳。

    间隔半年时间,先后丈夫,女儿,还有义子离世,那段时日她浑浑噩噩,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已经不堪回想。

    任凭以往再是亲如一家,当事人离世,再好的情分也散了。

    说散就散,这便是凉薄的人世。

    人死如灯灭,如今老太妃对顾升最开始的怨恨也消散了许多,更是同情、悲哀起来。

    想起了顾升的父亲,还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

    这世间最可悲的事儿无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许多人前去魏国公府吊唁

    魏国公顾升,生前算得上是少年英特,若非这场飞来横祸,年纪轻轻已经屡破奇案,位列少卿,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正对其更是一路扶持,再是瞎眼的也知这是在培养接班的人。

    陈大人做了许多年的大理寺卿正,早该升位份了,却因着寻不到一个能接班的,才一直留任。

    若是不出意外,这位魏国公,过个几年等陈大人一升,他便也要跟着升。如此前途,却遭此祸事。

    这日魏国公府已经满是素稿,钟鼓哀鸣,漫天铺地的白皤纸钱。

    可怜顾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身体虚弱以至于无法操持葬礼,只有顾莹莹一个未婚小娘子撑起了担子来。

    顾莹莹也没学过这些,她又能懂得什么

    逝者至少停灵七日才能安葬,要把生前衣物配饰一块儿葬下去,她悲不自胜,什么都是靠着下人来,这场葬礼注定办的惨不忍睹。

    都第七日了,许多该葬下去的物件都还没有着落。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门前,老太妃昨夜翻来覆去惆怅了一夜,白日一起来便亲自过魏国公府吊唁,也算是全了彼此间最后一丝人情往来。

    那魏国公府上的人见老太妃来,慌慌张张的去报给了顾莹莹跟江氏,只是这二人如今也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氏不知哭了多少遍,说这世道女人没用,唯一支撑门庭的儿子死了,顾莹莹又不能继承爵位,她们的信念也坍塌了。

    好在魏国公府资产颇丰,那些钱财足够江氏和顾莹莹衣食无忧。

    且顾升身上的案子极有可能是被奸人报复,若是因公丧命,日后爵位倒也未必充公,寻个同族的儿子过继或是旁的,一切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因此如今魏国公府邸仍是魏国公府邸,倒是没有旁人敢生出不敬。

    葬礼上那陈大人也来了,往日严肃可怖可当门神止住小儿啼哭的陈大人,这会儿竟然一改往日做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

    大理寺跟过来的顾升的同僚更是悲怆,纷纷已手掩面。

    陈大人在灵堂之上怒拍桌案,誓要尽快抓出杀人凶手,好祭告下属在天之灵。

    那日闹了也不知多晚,灵堂前文官武将众多,各个也不知是真跟顾升往日交情好,还是单纯的害怕旁人查到自己身上,亦或者是旁人都做出悲怆凄凉模样,自己面无表情会显得比较另类。

    各个都连同一起,哭嚎遍地,同仇敌忾起来。

    直将那趁着上元佳节刺杀少卿的凶手骂了个断子绝孙。

    陈大人也跟道“真是胆大包天的歹徒焉敢犯在我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这次事件情形极端恶劣,甚至已经惊动了陛下,陛下昨夜已经下旨彻查此案,众位只等着结果我陈飞虎在此发誓,只要是个人,只要还在大齐,就别想跑了,老子穷其一生,追捕不到他,死也不敢死”

    老太妃听了心下微安,扶着侍女的手腕往灵堂上了三炷香。

    此时一群人抬着许多衣物过来,都是些顾升生前惯穿戴的,府上主子深受打击不能出来主持操典,这群衣物都是下人们去魏国公房里找的,一起随着他入土,也好叫他去地下不凉着。

    老太妃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一群侍从抬着箱子的脚步停了下来。

    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强忍住凄凉,上前恭谨地问她“太妃娘娘,您”

    老太妃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闪过迷茫,嘴张了张,最终道“这衣裳的料子我瞧着眼熟,好多年没见过的料子了,可否拿来瞧一瞧”

    哪有去人家灵堂上要瞧死者用来殉葬的衣物

    这请求好生奇怪,可眼前这位贵妇可不是旁人,儿子是江都王,外孙女如今还是宫里皇后,她的名头也算是无人不晓了,谁也不敢拦着不让看。

    “这是公爷的,太妃娘娘您不嫌的话,细看便是。”

    不过只是一件衣物罢了,又不是贴身穿的,她们随意归拢进来的,想看便看罢了。

    只是这老太妃好生奇怪,哪个年长的不嫌死人衣物晦气的

    敢碰死人的衣物

    旁人什么想法老太妃不知,她仔细看那衣料针脚的时候才看清,那匹料子,正是落花锦。

    落花锦落花锦,颜色像是落败了的花染上的色,自然不够鲜艳,泛着股子陈旧的气息。当代许多贵妇恐怕也没听说过这个料子,莫说是她们,便是那些老练的布缎庄子,也未必有人能识得这个料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料子,比起动辄几十上百两一匹的缂丝织金,落花锦不过半两银钱就能买到一匹。

    稀奇就稀奇在,这落花锦是用不经过梳理的蚕丝混着细苎麻纺织而成,难做且颜色不够华丽,流传的甚少。当年也只有百越一代才会纺织的布料,老太妃为何如此清楚,只因这落花锦是她娘家那边产的,随着百越破灭,市面上早就寻不到了。

    倒是当年母亲给她压箱底时放了唯一的一匹落花锦充作女儿的嫁妆,她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又是逃亡而来,自然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嫁妆。只是如今买不到,又是亡母给的念想,她便一直舍不得拿来裁衣,后来从若那孩子大了,一日自己翻箱倒柜时被从若看到了,老太妃见女儿喜欢自然便给了她。

    老太妃虽是上了年纪,却眼神毒辣,她绝不会认错,这就是她母亲当年给她的那匹落花锦。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

    这针脚,如何也不像是针线房的手笔,便是随便去街上寻一个女子来,针线活都比这个好

    粗制滥造的绣品,不甚昂贵的布料,甚至有些地方磨损严重,一瞧便是穿了许多年的。

    高门大户,一件不甚珍贵的外衣穿成这幅模样

    “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扶着老太妃的侍女眼见自己主子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老太妃转眼镇定了下来,摆了摆手,若无其事的询问那群魏国公府的仆人“老身本也不该管你们府邸的事,只是这衣服一看就是穿了许久的,料子也不好,更是破损不堪,这真是你们公爷再世时穿的可别是仗着如今府上小主子不当家,拿着哪个小厮的衣服来换了公子哥的锦衣,你们怕也是被蒙在鼓里”

    老嬷嬷看了一眼,说道“您怕是误会了,这袍子还是老公爷当初的,后来老公爷仓促发丧,公爷一片孝心留了些亡父的遗物下来,如今我去收拾之时看见了,便自作主张拿下去一道也算是”

    老嬷嬷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也算是叫这对父子,底下去相认”

    老太妃垂落在宽大袖口中的手猛然收紧,半晌才慢慢放开,带着几分歉意道“想来是老身错了,倒是耽误了你们的吉时,你们拿着快去吧”

    老太妃久久无言,忽然间一切都通透了起来。

    当年才十三岁的从若偷偷告诉丫鬟,说她有喜欢的人,结果那丫鬟转头告诉了自己

    自己当时还当是笑话跟老王爷说,老王爷更是当笑话笑了半宿,说什么十三岁屁事儿都不懂的孩子,整日喜欢胡说八道,定然是成日里看话本子看的傻了。

    而今想来,她怕是那一年就喜欢上时询了吧

    为何

    为何从不告诉她的父亲母亲

    她和老王爷难不成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时询当年身中毒箭,九死一生,毒性拔出不干净,总是时不时病一阵子,无奈只能从江都回京疗伤。

    回了京城很快便娶妻生子,此后便一直在京城任职,先后屡立奇功,为井钺将军。

    那时候,从若呢

    当年先帝在世时便屡屡打压老王爷,屡次想将从若配给皇子,自太后垂帘听政之后,更是屡次传懿旨来江都想将从若从羲接往皇都。

    倒是被老王爷托词推脱了一次,后来眼看推脱不过,向来胆小的从若竟然闹着偏要去皇都。

    如今想来,会不会是从若想来皇都见时询

    或许有这种可能,可要说时询那孩子也对着从若有意思

    老太妃只觉得难以置信,实在是许多年前的记忆中,从若是被时询带着长大的,日日骑在时询头上作威作福。

    时询小小年纪就老成的厉害,从若却稚嫩的厉害,两人在一起叫人从没往别处想,只以为是一个兄长带着幼妹上街玩耍。

    甚至还有觉得他二人像是父女的

    便是她和老王爷也是这般认为,如何也无法想象时询那孩子会喜欢才十多岁的从若。

    可那都穿旧了的衣服该做何解释

    叫从若绣张帕子,都能磨蹭上一个月的闺女,还能亲手做衣服送给旁人

    “主子,王府到了”

    周遭侍女见老太妃不言不语,神态严肃,皆有些手足无措。

    “无事,走罢。”

    最终老太妃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魏国公府,管它以前如何,两人一个有夫,一个有妇,更有子女。

    两人也都离世许多年了。

    陈年旧事再不宜被翻出来重提,就让这事儿烂在顾小儿的棺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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