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小说:金枝宠后 作者:藤鹿山
    正想着,便见到村口一间修葺的还算宽敞的房屋院内缓缓迈出一位老人。

    这位应该便是陈平口中的义父。

    陈平也才二十来岁,原以为陈平口中所说的义父,至多五十多岁。可这位满面沧桑,白发白须的老人瞧着年龄少说也有七十多了。

    他的义父竟然这般大岁数了

    玉照压下震惊,难免多打量了他两眼,这位老者身量高大,不如一般老者的行动迟缓,一双眸子更清明的厉害。

    从黑暗中缓缓出来,便朝着玉照看过来,老者见到玉照怔忪了许久,眼中带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似乎是怀念、惘然。

    玉照不知为何这老人要这般直勾勾看着自己,只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实在是她这一路受了太多的委屈,她尽力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只装作不知道一般咬着唇,甚至心里生出了一些后悔来,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冒昧过来。

    倒是陈平叫住了老人,把玉照的经历跟那老人说了一遍。

    “义父,您把您的那匹马儿借我一下,我送这位姑娘过去。”

    他同时回头对玉照颇为自豪的说“我义父可是这里谁都知晓,便是连县令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顾老将军,一辈子都在为我们这处操劳。你放心,他一定会帮你的”

    玉照听到他说,那位老将姓顾,不由得指尖一颤。

    放松放松,是自己太紧张了,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她真的是被姓顾的给折腾怕了。

    老人过了许久视线才从玉照身上落了回来,他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常言道人老珠黄,一般人上了年岁,眸子总是不如年轻时候那般灵动黑白分明的,可这人不一样,眼眸宛如年轻人一般。

    透着执拗、透着坚定。

    叫玉照看着只觉得从哪里见过这双眸子。

    “姑娘”老者开口,声音沙哑难闻,倒是很符合一般老者的声音。

    顾老将军似乎回忆起什么,问道“姑娘家住京城敢问姑娘贵姓”

    玉照压下了心里的怪异,如今学的聪明了,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留点儿心眼总不会出错,她立刻编了个假的名字,用了王明懿的姓,点点头道“我姓王,闺名不便透露,家里住在京中安康坊。”

    那顾老将军点点头,倒是没有继续追问,想来也知晓女子闺名不是他该问的。

    “你是要回京城今日便要连夜往官署你这事儿,如今官署可不会管。”

    玉照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做,仍只能坚持道“将军能借我马吗不管管不管,我总得去问一问,要是不管的话,我便自己再想办法入京去。”

    顾老将军似乎对她的身份存着迟疑,还欲继续追问,陈平见状无奈打岔道“义父,行了吧您往日话也不多,今日怎么就问东问西的眼看就要天黑了,赶紧把你那马借给我使唤,我早些送她过去。”

    这差了年龄的二人,相处间言辞倒还真像父子一般,陈平对着顾将军有些没大没小,看着威严不苟言笑的顾将军竟然也不生气。

    他没理会陈平的话,犀利的目光继续扫视着玉照浑身上下,开口有些迷茫,是玉照听不懂也不能理解的饱经沧桑“姑娘生的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玉照本该急着走,听他这般说竟然怔在了当场,她不知为何觉得头晕气闷,似乎被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左右着身体,叫她非常的难受。

    玉照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悲惨的微笑,带上了几分认真“顾叔的年岁,那位故人也不小了吧”

    顾将军一顿,回想了起来那人,他对她的最终印象还停留在那一年,二十有四的年纪,正是花信年华,多年轻啊。

    要是她人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跟他一般年岁

    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了

    顾老将军想到此处,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自被流放到了这处,从最开始的愤恨不甘,到如今这几年许是经历的多了,也渐渐想开了许多。

    他因胆怯不敢面对去查证,凭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和一些啼笑皆非的所谓证据,怀疑起二人的血缘关系。

    他永远记得那日他才答应了休沐日要带她去京郊放风筝,半夜被人匆忙叫醒,望着枕边还沉睡着的人,他没吵醒她。

    匆匆赶往母亲院里,母亲上吊自尽才被人解救了下来,一见他便啜泣不止。

    妹妹赶过来一说起来也是哭“母亲是丢不起这个人哥哥可知,为何你二人成婚四年没有好消息你二人是亲兄妹原来是乱了人伦纲常”

    面对着那些可笑的证据顾升只觉得惊心骇目,更是连看都不敢细看。

    如今想来,亏得他还是大理寺卿,但凡他多多调查一番,也不至于

    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远了,使她受尽了委屈。

    后来她遇到了待她更好的人,那时起自己就该放下了。

    他如今便是守着回忆度日,在此处教养孩童骑射打猎,读书习字。虽清贫度日,却也颇受人敬仰,日子一日一日的过下来,他从朱颜绿发到如今白发苍苍,见着一群自己亲自教养大的小伙子在这片山野里纵横,守卫着国土,倒也不难熬。

    至少比那人要轻松。

    爱有多深重如今便有多痛苦,他再是痛苦,也比不上那人吧。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便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这两年身子渐差,久居苦寒之地,年轻时不觉得,老来常有病痛袭来,也不知还能活上几年。

    在此地为将守卫国土,也算是承了父亲遗愿,他也无憾了。

    “不小了,离世都有足足五十个年头了。”顾老将军面上寡淡,似乎不欲多谈。

    他叫二人在原地等了会儿,自己回去房里拿了些盘缠出来,丢给陈平淡淡道“马在马厩里,你自己去牵,记得套一辆车,外头风雪大,一个姑娘家不像你皮厚。”

    玉照顿时不胜感激,热泪盈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总是遇到这般好的人,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玉照立刻问起他的名讳“顾叔叫什么名字听陈平说你也是京中人士你可还有家人留在京城需不需要写信叫我给你送过去”

    要是可以,她日后便好好的替这位老人看顾一下他京中的家人。

    顾将军不欲多言,倒是陈平替着他说起来“你可别小瞧我们这儿,我义父原先可是世家子弟,京城的魏国公你知道不若不是前些年得罪了人,也不至于来这苦寒之地,我义父可是京城里的国公爷。”

    顾将军皱眉,呵斥起陈平来“都是些过往云烟,说来做什么”

    爵位也早早被除了,如今再说起魏国公,还有谁知晓

    倒是玉照听了这些,脑子里忽的一声轰鸣炸响,顾姓,京城的魏国公,还有那般叫她眼熟的面容

    她一瞬间手脚发麻,看了眼老人,怪不得觉得眼熟,这人可不就是顾升的老年模样

    如此明显,简直和那青年顾升生的一般模样,为何她现在才发现

    方才还满山遍野追自己的贼人如今一下子成老头了还做了边关的将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照只觉得浑身被浸泡到了凉水里,冰水里,沉下去又捞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年轻的身体和手脚,拼命用自己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指头,手心,她使了全力,早该破皮流血了,可这会儿她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

    又是在做梦不成

    玉照压住心底的恐慌,为何这个梦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如此的真实

    顾升说的五十年

    难不成自己骑个马的功夫,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玉照想起她最开始从江都往京城乘船做梦开始,最开始的梦境是断断续续,人脸也都是迷糊不堪的,后来的梦境一个比一个清明、真实。如今这个梦境直接身临其境也不是不可能。

    顾升都长成这幅糟老头子模样了,还能重新做了什么边境的将军

    那他呢

    道长是否还活着

    玉照脸色比外边儿纷纷扬扬的雪花还要白上三分。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的,都是被顾升害的,害的变成了这样。亏得她刚才还觉得这个老将军是个好人。

    自己一定就是他口中那个被他掳走害死的故人吧

    怎么就过了五十年过了五十年,道长会不会重新娶妻生子了

    他会不会早已儿孙满堂忘了自己

    连日的痛苦折磨,玉照捂着嘴蹲了下去,忽的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人到了绝望的时候,情绪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她还顾忌什么旁的,顾忌变老了的坏人顾升这般离奇的经历,说出来谁又能信

    她一边哭着一边呜咽着问陈平“今年是哪一年陛下陛下、陛下名讳叫什么”

    陈平被她忽如其来的大哭吓了一跳,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看着吓人。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哭成这样

    他说了什么了

    陈平无措的看了一眼他的义父,义父这会儿没看他,而是深锁着眉毛看着蹲在地上大哭的女子,嘴角颤抖了几下,似乎是在忍耐着某种情绪。

    他记得义父以前生的俊朗,四十来岁的时候都有许多未婚姑娘想嫁给义父,托旁人来说媒,可义父不知拒绝了多少,这么些年来,都未曾娶亲,孤身一人。

    如今

    便是连陈平都看出来了,对着这个迷路被自己带下山的姑娘,义父处处透着奇怪。

    陈平尚未来得及说话,倒是顾老将军先开口,他似乎并不避讳提及皇帝的名号。

    “今年是承平六年,当今圣上名讳显。”

    玉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无知无觉,追问道“他多大了”

    陈平见玉照脸色怪异,不明所以“圣上十二登基。”

    玉照怔了许久,她不敢再问,再问下去怕顾升老儿会起疑,又把自己给抓了起来。

    顾升这个老儿并没有发现她就是以前的那位故人。

    甚至如今他不像之前那般疯癫,玉照冷笑着和想恐怕是老了,想坏也有心无力。

    顾升又问了一遍玉照,一双犀利的眼眸在玉照脸上划过,似乎意有所指,道“京城里这里千里远,一路行走恐怕不易,如今你可还要去往京城你真有家人还在京城”

    玉照仍是想也不想,应道“自然。”

    自然。

    她想,纵使这个世界是她一个离奇到极点的梦境,纵使那人早已离世,死的只剩一捧黄土,她也要去京城看看。

    也要过去见他一面。

    顾升老儿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出几分苍凉,听了独身一人往马厩里牵出了一匹枣红色高大的马,给了一旁的陈平,对着陈平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替我亲自送她,送她往京城去一趟。”

    这回别说是玉照了,便是陈平都惊愕起来,无缘无故的他送一个人千里迢迢往京城一趟做什么

    他想问什么,嘴里的话语都在头发花白满面沧桑的义父的注视下,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那个教导他们林中骑马飞射的义父已经老成这般模样,还有几年活头他叫自己干嘛自己照做便是。

    顾升目送陈平给马儿套上马车,玉照慢悠悠回头偷看他一眼,然后迅速跑了过去跳上了马车。

    他面容沉冷,默然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看着那个姑娘在阳光底下宛如透明,不像是个真人,阳光穿透了她的身体,地上却连一丝影子也无。

    看着那姑娘钻进了马车里。

    是人吗还是

    他终于忍不住,想最后叫她一句,再看她一眼“你”

    玉照从马车里钻出头来,朝他挥手致谢,她似乎意有所指,明媚的笑了起来。

    她肩笼霞光,头顶烈阳,笑的露出尖尖的虎牙,诚恳道“顾将军顾大人,谢谢你啊,你其实是个好人,大好人,真的。”

    顾升牵扯着苍老的脸皮,笑了笑“是么她要是还活着,恐怕不是这么认为的。”

    屋外风声呼啸不断。

    玉照却恍然大悟起来,眼前这人不是那个掳走她的顾升。

    那位顾升,明显的充满戾气,且不甘心,并无半点眼前这位老者看透世间万物的模样。

    眼前这位老者,是如此的睿智,恐怕早就看透了一切。

    这个梦境,不应该说她以前做过的所有梦境,都不是她的那个世界,那个她早早退婚嫁给道长的世界。

    而是同属于那个以自己病逝为结局的世界。

    不同的是,以前她是以一个旁观者,以那个病入膏肓的身体在梦境里挣扎,而如今那个残破不堪的自己的身体早已死了五十年,她早没了梦境寄托的身体。

    虽然这个身体没有知觉,她却是真真实实来到了这个世界里。

    玉照睁着一双明眸,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面前的顾老将军,郑重道“她要是还活着,也觉得你是个好人,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她或许都明白的。只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人总要往前走向前看的,她也许也是想要你早些走出来呢”

    哪有什么是非对错,有时候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

    那个年纪轻轻与世长辞的宝儿并不知,她的前夫一生都没走出来,都没放下她。

    玉照与陈平这一路,倒不算是坎坷。

    身边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赶起路来方便且少了许多麻烦事儿,她也不知自己能在这个梦境里多久,只好走到哪儿算哪儿,若是走到半路她醒了,那也实属无奈,该提前跟陈平打个招呼,别叫他担忧了。

    他们一路走着陈平所熟悉的小道,不到五日便离开了所在的州。

    一路上,玉照问了陈平许多事儿,陈平起了些惊疑“你是大齐人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皇帝是哪个也不知道”

    要不是义父叮嘱过他的,陈平都怀疑这人是间谍了,什么都不知,什么都要问。

    玉照将帘子两侧竹帘卷起,脸颊被迎面而来的春风吹得飞扬起来,她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闹市,再往前就是京畿了。

    她懒洋洋的重新躺回马车里,对前头赶马的陈平喃喃说起“我只知道皇帝叫赵玄,帝号可长可长了,我总是记不住,叫神功圣德文武什么皇帝,什么时候换了皇帝我都不知,你知道赵玄吗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陈平打断她“你胆子可不小,快到京畿脚下了,还敢直呼太上皇名讳。”

    玉照雀跃起来,竟然还没死呢,如她所想的一般。

    她看陈平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玉照笑笑,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以前身子孱弱,也住在江都,成日躲在闺房里吃药,睡得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呢。”

    陈平低声跟她解释起来,本就是一介粗人,又是常年生活在乡下的,不懂人情世道,与玉照私下说话颇有些无所顾忌,见她真的不知便仔细说起来“那位太上皇,听说以前很厉害的明君,但许多年前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沉迷于修道,听说把宫殿都给改了名字,全学了道观里的名号。做了好多年皇帝,前几年才退了位做起了太上皇,如今估计在哪个观里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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