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小说:金枝宠后 作者:藤鹿山
    诸多将领落后一步匆匆赶到,便亲眼目睹雪地之中的圣上氅衣中紧裹着一人,企图用自己身躯薄弱的微热去唤醒沉睡的人。

    圣上不知所觉一般,低头用面庞去小心翼翼触碰着怀中少女青紫的脸颊。

    几位瞠目结舌,却还记得连连朝下吩咐道“快去请医者”

    赵玄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脸上,有力的手覆在她肩上,循着她的唇紧紧贴着她,良久才感觉到细细弱弱的一丝气息浮动。

    他抱着她上马,疾驰下山而去。

    诸事无常,生命更是脆弱无常。

    他的心上悬着一把利刃,早已乱了心神,却知晓绝不能叫她耽搁下去。

    抱着她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隐约间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遇见她时,尚不觉得这世间难熬,只每日孤独度日。

    如今习惯了她在身边,叫他如何还能继续忍受这苦厄的世间

    当夜一群兵马行色匆匆,整个州县最好的医者被连夜送来。

    外头正是深夜,房里被匆匆抬来炭火,暖炉,室内温度很快升高了起来。

    几位医者轮番上阵给玉照探脉,说来也是缘分,那位收了玉照耳坠的馆主也赶来给玉照诊断。

    “姑娘不不不,夫人这脉相着实怪异”

    从未见过有如此脉象,明明是活人,脉象却低缓至此,断断续续。

    可观面相,好吧这面相一看就是挨了冻,毕竟就连他们北地这般人人皮糙肉厚的,都被风寒冻得各个顶着张红紫的脸,更遑论是京中来的细皮嫩肉的贵人。

    只是红紫已经很好,没有生出冻疮来才是万幸,不然日后留下了伤疤,可就麻烦了。

    整张脸冻得红紫却也只是看着骇人,并非什么病入膏肓的症状。

    这般前所未见的脉象,饶是众多医者,也没一个能说出所以然来。

    那馆主偷偷抬眸打量床榻边一眼,见那女子的夫君就端坐在床侧,瞧着端肃的男子,只顾着垂眸凝望着女子。

    乖乖,好生高挺英俊的男子。

    原以为上次那位已是世间罕见的好相貌,这位竟有过之而无不及,肃冷尊贵之姿,他虚活四十来岁,前所未见。

    显然并非凡夫俗子。

    估计也是那皇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他方才把脉时看见,隔着厚厚被褥,这位男子将手掌钻进被子里与病人十指紧扣。

    这可是稀罕,这位夫人曾经哪怕有几分姿色,如今却是半点辨认不出,只觉得脸上红肿可怖,男子竟还这般稀罕,几乎是不错眼的盯着,实在是罕见。

    馆主默默收回视线,那日他曾给玉照诊过脉,自然是有所了解,便恭恭敬敬道“夫人这脉象孱弱至极,若有若无,甚至叫我有些摸不准脉,上次来我医馆里时脉象倒还是正常,如今”

    而后又见一群人面色不善的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通废话,连忙加上一句揣测“估计是那日夫人咬伤了舌,后据说又染了风寒,本就身子孱弱,如今只怕是积劳已久罢了。这脉象这般虚弱怪异,着实凶险,夫人如此重病更不方便移驾,不如官人另寻医术厉害之人”

    这话却是只说对了一半,玉照如今脉象怪异,却是与旁的无关。

    只是谁又能猜的到,人世间竟然还能有这般奇妙的经历。

    赵玄闻言,又横生了几分煎熬痛苦,不是第一次听闻她的遭遇,如今再次从旁人口中听到,仍是如万箭攒心。

    他眸中一片深暗,带着几分绝望,沙哑道“此处可还有哪位医术高超的医者请快些寻来。”

    几位医者知晓自己斤两,皆是对望一眼,不敢答话。

    赵玄也不为难几人,实在也是半点不敢相信这些人的话。

    有本领的医者绝大多数都汇聚在太医署,可他又不敢冒险带着昏迷中的宝儿赶路操劳。

    如今等着太医赶来,尚且不知要过多久。

    直到天亮,玉照仍是昏迷不醒,赵玄想发设法喂药玉照皆是无法吞咽。

    赵玄面色苍白憔悴,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脸色并不比身为病患的玉照好上多少,他低头克制的吻了吻她疲倦的眉眼。

    权衡利弊,只能带她缓缓入京。

    圣上的吩咐,很快车马便被备好。

    赵玄手下人办事自然牢靠迅速,哪怕是匆促之间,也寻来六匹宝马拉着宽敞无比的黑漆马车,车内四角烧炉,遍地铺砌层层地锦,八扇明窗挂着珠帘络纱。

    马车即使疾行起来,仍如履平地,丝毫不见晃荡。

    玉照迈着轻盈的身体,轻松的入了紫阳观。

    半点犹豫都不曾,熟悉的绕着路,往崇灵殿而去。

    她初遇道长时,便是在崇灵殿内。

    记得道长说过,日后她想见他,来此殿寻他便好。

    玉照挽着裙摆,丝毫不费力的爬着一层又一次的台阶,她也不知如今是几年几月,只觉得有些热。

    很快,随着她步伐迈进,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远处朱红的两扇透雕直棂如意门头,以及那扇糊着普通窗纸的窗楹,昏暗的光线中,依稀能见到里头的那尊陈旧甚至带着一丝破败的神像。

    一切的一切,竟然如此熟悉。

    五十年光景,都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玉照喉咙有些发堵,似乎有什么她脑海中被连成了一条线。

    这个梦里,与她生活的那处,其实是有关联的吧

    冥冥之中便叫自己做了那些梦

    为何为何会如此

    玉照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她顿时不敢继续想下去,她有些怕

    怕自己还没见到他就醒过来了。

    玉照站立在殿外揉了揉头,忍了许久才平息下来,正当她打算迈步上去,不知何处而来的护卫层层叠叠的涌现了出来。

    不是曹都统,也不是李将军,更不是任何一个她认识、她熟识的人。

    也是,时隔几十年,她认识的那批人,估计都早已入土了吧。

    “这里是私人之所,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一个侍卫是伸臂挡在玉照身前。

    年轻俊朗的青年禁卫,却不是她认识的人。

    玉照呆呆的望着他一眼,尽力将自己笼罩在斗篷之下,她尽力语气平和的问他“里头的是谁啊”

    那几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并不回答她。

    玉照皱着两道淡淡的眉,接着追问起他来“是不是太上皇啊”

    似乎觉得她身份可疑,口音也别致,不似京中人士。

    太上皇在此清修,从无一人知晓,为首的都统手腕微动,便涌现几人要将她带下去。

    玉照见几人不回答她,反倒是一副要来捉拿她的模样,唬了一大跳。

    才不能叫他们抓住,抓住就白忙活了

    玉照十分灵巧的绕过人往殿门跑了过去,她才不搭理这些人。

    “站住再敢往前一步,你可别怪我们手上的刀剑无眼了”

    玉照扯了扯嘴角,心里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他的妻子,不过如今说出来谁也不信,只会觉得她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说这种胡言乱语。

    她知晓这群人可能真会杀了她,但她也丝毫不觉得畏惧,本就是梦境罢了。

    梦境里死了便死了。

    玉照这般想着,颇为大声的扯着嗓子朝着殿内大声叫喊起来。

    “道长道长你快点儿出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你快点出来管管他们你的人他们不放我进去”

    两人间如同那些话本子里被世俗扯开,被棒打的鸳鸯。

    隔着长长的台阶,和一扇厚重的沉沉封闭的大门,恐怕饶是玉照吼破了嗓子,里头的人也听不到。

    玉照被人扯着往后退去,慌乱间斗篷被扯下,露出了洁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庞,叫这群禁卫惊骇的连连后退。

    “你你”一人指着玉照露出来的脸哆嗦起来。

    “这里可是有真龙在此,可容不得你放肆”

    虽他们守着这位是早已退位的太上皇帝,可比起如今那位还年轻的天子,里面的太上皇才是统治了大齐几十载的帝王。

    虽后期有些沉迷修道炼丹,长期不理朝政,可仍无人敢轻视这位真正的真龙天子。

    太上皇在位前期纵横捭阖,明章之治,平定数次动乱,将大齐国土阔大了不知多少座城池。

    可是找不出第二位与之比肩的帝王了。

    真是不甘心,她一路奔波,从云县来到了皇城,为了赶时间甚至不曾歇息,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却见不到他。

    玉照气哭了起来“我是赵含章的故人我是他的皇后你们快进去跟他说我真的不是外人你们就叫我见他一面,就一面好不好”

    都统吓得面无血色,却仍强作镇定,将她当做孤魂野鬼“放肆我们太上皇帝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唤的再者,太上皇帝根本没有皇后”

    另一人打断他,面色有些难看,小声朝着他耳语起来“你难不成忘了谁说没有皇后几十年前不会有一位贵妃吗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

    都统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笑她不自量力,那位成娘娘要是在世恐怕头发都白了,哪里会像这人一般年岁。

    “你说你是皇后,难不成你就会那位成娘娘不成那位成娘娘可是死了足足五十年了,嗬,你是何方的妖孽竟敢来真龙脚下放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的,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他们还是因为是太上皇帝近身侍卫,这才知晓一二。

    玉照揉揉眼睛,被他们堵住了去路,不甚摔倒在了地上。

    她不知再说些什么,却赖着不肯离开,自己如此特别的身份,胡搅蛮缠的言辞,到底叫那群禁卫处理起来有些蹑手蹑脚。

    炎炎烈日高悬当空。

    一片金波满海。玉照眼眸前浮动着刺眼的烈日旭光,叫她眼睛酸涩的难以睁开,微微眯了起来。

    她听到周边禁卫议论纷纷,谈论起要将她如何处置。

    忽的,禁卫的声音缓了下来,嘈杂之声瞬间消失不见。

    她还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只感觉眼前刺目耀眼的光线被遮挡住了,一堵阴影投映在她身前。

    玉照怔怔的抬起头,抬起眸子,便见一位颇为威严的老者,背着光负手而立。

    离她不过两步距离,他微垂着眸,浅淡的眸光落在她脸庞。

    原来他不能长生不老的啊

    他虽是天子,却也不受神明的偏爱。

    岁月终究是在他面上是留下了痕迹。

    上一次梦中的他看起来只有三十许,英挺俊美,眉眼深邃,锋芒毕露。

    而如今再见,那位威严的圣上,早已满头银发。

    可那身姿却亦如往昔,修长的犹如一颗青松,半点不见一般老者的佝偻与老态。

    他着一身有些旧的石青道袍,广袖长衫静静站立,狭长深邃的眸。一片黑暗映在他眉间,眼眸深处如同一片浩瀚无际的澜海。

    他本在殿内静修,选择此处清修本是因此处破败,且鲜少人来。

    他静修之时最忌喧嚣。

    多年的修道生涯早已平缓了他的心性,他不像年轻之时那般雷厉风行。

    从殿外喧嚣开始,他亦不曾途中分心。

    可今日与往昔不同,那嘈杂声中,却叫他听到了一句特别的声音。

    嗓音清脆的像是一只春莺,带着软和悠长的腔调。

    那是旁人学不来的腔调,是他终其一生再也听不到的腔调。

    赵玄一怔,失手也不知打碎了什么。

    纵使知晓这回或许也是他幻听,多年以来午夜梦回总能听到她的声音,可他还是忍不住乱了心法,匆匆推开了殿门,提步而出。

    真叫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她走后第二年,他便渐渐生出了白发。哪怕再是注重修养忌讳衰老,也无法敌得过岁月的侵蚀。

    许是年岁大了,昏花了眼,竟然又见到了她。

    赵玄广袖下的双手无意识的紧握、又松开。

    想要朝前一步,却又止住了步伐。

    玉照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眸丝毫不畏惧的打量他。

    她试探喊他“道长”

    赵玄并未出声,只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似乎不明白这句话,更似乎是不敢说话不敢眨眼。

    若这是一场梦境,会不会因为他的眨眼而中断。

    玉照好想好想抱紧他,钻进他的怀里与他一诉衷肠。

    她像是长途跋涉的许多年一般,见到了该见到的人,总算能停下来歇一口气,长长久久的歇息一会儿,想将这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所遭受的委屈一股脑的说给他听,跟他哭诉起来。

    她想要与他亲近,却又怕这人嫌弃她,不认识他。

    只能怯怯的看着他,小声唤他“道长”

    身后的禁卫本想上前押着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数的女子下去,却见太上皇罕见的开了口,叫住了他们。

    “你们都退下。”

    禁卫无比的震惊,竟然是叫他们退下,难不成这女子真是太上皇认识的人

    “太上皇,您有所不知,这人颇有些疯癫,且身份不明,说什么是您的您的皇后”

    赵玄紧紧端量着玉照不说话,似乎并不激动,如玉照所想的那般激动,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玉照非常的委屈,见赵玄这幅表情,她觉得这是压根没认出来她,是没认出来还是忘了她记得宝儿叫他等自己的,不许忘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的一腔爱意全都白费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上前两步攥住了他的衣袖,恨恨地控诉他“我才没有乱说,我明明就是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你难道忘了五十年前,我叫你等我的”

    许是太久远被尘封的记忆,老者看着攥着他袖口的玉照,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良久,良久才似叹非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照双眉紧皱,带着几分怒火,似一个被点燃的炮弹“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宝儿啊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老者看着她的脸,眼中泛着玉照看不懂的情绪和隐忍,良久才低声道“她死了足足五十年,你说你是她,她可不像你这般年纪,她可不会这般同朕说话。”

    宝儿死时二十有四,才过了二十四岁生辰三月又十二日,便因病痛与世长辞。

    他明知她活着是煎熬,日日总离不了汤药,却仍自私的寻来各种良方日日强迫她服用。

    她是恨着他的,更是怕他,极少对他有个好脸色。

    觉得他害死了穆从羲,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报复魏国公罢了。

    甚至至死都不愿意与他结为夫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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