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里灯火通明。
朱瑄没有换衣, 从宫外回来, 长靴上薄薄一层沙土,抬脚踏进长廊。
罗云瑾立在光线幽暗的长廊里,负手凝望北边余晖笼罩下辉煌金碧的摛藻阁。一身交领云肩通袖襕蟒衣, 佩牙牌, 束弯刀, 侧脸眉目如画, 余光看到朱瑄的身影出现在灯火幢幢的长阶前, 立刻转身,几步下了石阶。
朱瑄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 示意身边人退下。
罗云瑾直接道“郭大死了。”
郭大从真定府回来时受了内伤, 行动不便, 罗云瑾让他先休息几天。今早属下来报,郭大出事了。今天早上, 郭大家人见他睡到中午还没有起身, 掀帐叫他起来吃饭,发现他已经死在睡梦之中。
朱瑄面色不变“死因是什么”
罗云瑾道“他在真定府的时候中了毒,之前没有毒发。”
真定府的幕后之人用的是斩草除根的法子, 郭大的马夫随从全都死在了路上, 他以为自己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其实只是对方知道他必死无疑,所以没有继续追杀。
朱瑄双眉略皱。
夜风送来清脆悦耳的铃音, 廊前灯火摇曳。
罗云瑾眸光明锐, 道“郭大调查案子的时候没有暴露锦衣卫的身份, 我会再派人去真定府。”
对方不惜痛下杀手也要阻止郭大调查旧案,愈加说明背后一定有隐情。他们越想隐瞒,他越要派人去查。
“引蛇出洞你的人到哪里了”
朱瑄嘴角挑了一下,罗云瑾行事雷厉风行,派去真定府的人肯定已经出发了。
罗云瑾没有隐瞒,语调平稳“按脚程来算,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真定府。他们出发前,我让他们假扮成郭大,真定府的人误以为郭大又回去继续调查,一定会再次下杀手。”
除了罗云瑾,没有人知道郭大活着返回京师了。他在郭大回宫复命的当天就想出来这个计策,郭大的死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朱瑄冷笑,回头看一眼不远处侍立的扫墨。
扫墨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问“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翻涌的云霞收起最后一道余晖,晚风拂起朱瑄的衣袍,他皱眉思考计划,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罗云瑾眼帘撩起,看他一眼。
扫墨一动不动地站着,等朱瑄吩咐。
朱瑄脸色苍白,咳嗽了一会儿,道“罗云瑾的人到真定府了,你通知那边的人,留心他们,尤其要注意他们是不是被人跟踪追杀。必要的时候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活捉追杀他们的人。”
扫墨脸上并没有现出讶异神色,恭敬应是。
这也不是东宫头一次和罗云瑾联手抓人。
不过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至少杜岩小满他们全不知情。
朱瑄吩咐完,掩唇咳嗽,眉宇之间倦色浓重,挥了挥手,扫墨躬身退出长廊。
戴纱帽的宫人捧着茶盘站在阶下,迟疑着不敢上前。
朱瑄又咳了一会儿,立在廊前微晃的灯影中,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久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
罗云瑾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朱瑄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舍不得她难过。”
风声呼呼,宫人手中的绛纱灯被吹得哧啦哧啦响,夜色轻拢,苍蓝夜空中浮点星子。
罗云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朱瑄淡漠冰冷的声音“罗云瑾,你会梦见她吗”
罗云瑾怔愣片刻,脚步停顿下来,背对着朱瑄,闭了闭眼睛,敛去眸中深深的隐痛。
“太子想问什么”
他不可能撒谎说自己忘了她,少年最潦倒落魄时,遇上最好的她,注定是一场劫难。
但这场劫难却是他最美好的回忆,是他痛苦挣扎的岁月中唯一的温暖。
即使稍纵即逝,也足够让他刻骨铭心一辈子。
朱瑄望着翘起的飞檐间闪烁的星子,出了一会儿神“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会不会怪我”
罗云瑾惊讶地回头看一眼朱瑄。
朱瑄一笑,仍是满脸倦色,眸子却恢复清明,笑容似雨后初晴,岚霭散去,渐渐露出秀丽幽深的翠岫。
“周原朊朊,堇荼如饴。她怪我也不要紧。”
“我甘之如饴。”
宫殿内次第亮起烛火,苍凉的梆子声悠悠传来,夜色深沉。
罗云瑾收回视线,“没有人比太子做得更好。”
这话由他来说有点可笑,却是他混杂了嫉妒、不甘和自卑中的肺腑之言。
朱瑄果然笑了笑。
圆圆能够抚慰他所有阴森晦暗的情绪,以至于他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和罗云瑾说这些话。
但他不会因此就放手。
“罗云瑾,等查清了薛家的案子,孤会奏请你去辽东镇守。”
恍若惊雷轰隆滚过,罗云瑾瞳孔猛地一缩,握紧刀柄,诧异地转过身。
微寒的夜风中,朱瑄负手而立,清俊的面孔藏在黯淡的灯影中,缓缓地道“你害死她,即使你是无心的,你还是害死了她我恨不能把你千刀万剐,让你痛不欲生,日日饱受煎熬我把你放在眼前,让你亲眼看着我和她成亲,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杀人诛心,他不会杀了罗云瑾,他要罗云瑾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日夜煎熬。
“我这样折磨你,她会不高兴的”朱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我尊重圆圆的选择,等事情了结,你可以离开。”
他依旧恨罗云瑾,但是现在的他有圆圆在身边陪伴,圆圆求他放过罗云瑾,那他就给罗云瑾一条生路。
朱瑄离开很久以后,罗云瑾还站在长廊里,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要和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牙牌的大红穗子被风吹起,拂过他冰冷的手背。
罗云瑾唇角轻翘。
朱瑄说他是甘之如饴。
他又何尝不是。
朱瑄回到寝殿的时候,药刚刚煎好了。
金兰看着他喝药,他也不怕苦,端着药碗一口气喝碗,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她拈起一枚蜜饯给他含着,他不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还是就着她的手指咬住玉露霜梅,轻声说“很甜。”
金兰凑近了亲他“乖。”
看他疲累,催他早点睡,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拉好锦被,把他整个笼住,双手双脚摊开,蛮横地扒在他身上。
“今晚也不许看奏本。”
朱瑄躺在被窝里动弹不得。她珠圆玉润的,不管不顾地扑下来压住他,委实有点分量,压得他闷哼一声,差点喘不过气。
金兰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道,心虚地往旁边让了让,搂住他胳膊,脑袋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没压着吧”她轻抚他的胸膛帮他顺气,笑嘻嘻地问,双眸微弯,像两道月牙儿。
朱瑄当然不会实话实说,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揽住金兰的肩。
他望着头顶承尘,默默想着心事。他习惯每晚处理完庶务再睡,有时候不知不觉忙到半夜,毫无睡意,今天出去了一天,什么正事都没做,有点不自在。
金兰抬起头看朱瑄,见他双眸睁开着,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凑到他耳畔“五哥,睡吧,明天再忙。”
温暖柔软的掌心盖在脸上,朱瑄慢慢合上眼皮,翻了个身,抱住金兰,低头嗅她发间的茉莉清香。
他心里很平静,闻着她身上的幽香,慢慢睡着了。
第二中就有人上疏弹劾周家几位公子,还翻出之前周家公子酒醉后打死人命的事,要求刑部和大理寺核查案件。
嘉平帝照旧不上朝,奏疏送到司礼监,钱兴不在,罗云瑾直接把奏本扣下。
御史继续上疏。
罗云瑾装聋作哑。
事情传到周太后耳朵里,周太后大骂御史多事,派人告诉嘉平帝。
嘉平帝正在昭德宫用早膳。
宫人追到昭德宫,跪在珠帘外,道“老娘娘气得心口疼,什么都吃不下。”
嘉平帝还没开口,郑贵妃先停下筷子,扬声道“那怎么得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太医院宣太医”
宫人愣了一下郑贵妃这么激动做什么
“回禀陛下,宣了太医,太医开了方子,嘱咐说要浓浓的煎几碗药请老娘娘服用,可是老娘娘怒火攻心,又伤了脾胃,什么都喝不下,奴婢们劝了半天,老娘娘一口都没喝进去。”
宫人说着,抹了把眼泪。
嘉平帝搁下筷子,长叹一口气,道“怎么就气成这样也不是头一回了,御史爱聒噪,随他们聒噪去,朕岂会真让锦衣卫去侯府拿人”
这些年御史朝臣不断弹劾周家、郑家,他哪次真的理会过就是有时候实在顶不住朝臣的压力,也只不过是罚点银俸做做样子、安抚人心罢了。
宫人泪落纷纷“御史们得寸进尺,揪着侯府不放老娘娘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郑贵妃嘴角一挑,劝嘉平帝“您过去看看吧,别气出个好歹来。”
嘉平帝知道周太后气性大,当初为了和钱太后斗气,她曾经赌气半个月不吃饭,担心自己亲娘当真气出毛病来,起身随宫人去了。
他刚走,郑贵妃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宫人进殿禀报“娘娘,太子妃求见。”
郑贵妃一愣,发间珠翠跟着一闪,吃饭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太过惊讶,一口烧笋鹅卡在舌根处,咕咚一声滑入喉咙,卡在了正当中。
宫人们目瞪口呆。
郑贵妃啊啊了几声,撒开筷子,捂住自己的喉咙,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尽,厚厚的妆容藏不住她眼底的惊惶恐惧。
宫人们反应过来,飞扑上前,七手八脚,拍背的拍背,掐人中的掐人中。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金兰等在隔间外面的屏风前,听见里间惊天动地的呛咳声和骚乱声,疑惑地问身边的宫人“里头怎么了”
桃仁满脸堆笑地陪着金兰,笑眯眯地说“不晓得,殿下您先等着,奴婢进去看看。”
太子妃殿下居然主动来见贵妃娘娘,娘娘一定是太高兴了,正忙着梳妆戴首饰呢
桃仁转过屏风,昂首挺胸地往里走,掀开珠帘,看清屋里的场景,笑容顿时凝结。
“娘娘”她扑到桌前,死死抓住郑贵妃的衣角,“您怎么了”
蠢货这都看不明白,本宫要噎死了
郑贵妃浑身发抖,嘴巴张得大大的,喉中不断发出模糊的呜咽声,肥腻的鹅肉还卡在喉咙里,一动不动。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双眼瞪大,面容狰狞,眼神狠厉。
太子妃果然是天生来克她昭德宫的,想她风风光光几十载,竟然要被一口鹅肉给噎死,实在死得太窝囊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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