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国七十七年, 十月初四,大雪纷飞。
刚过酉时,隆化城最繁华的正街之上, 就已经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临近年关各户门上喜庆的红灯笼, 在纷飞的大雪之中朦胧摇曳。
这个时间,连狗都进窝酝酿睡意去了, 卫司雪却纵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狂奔
一个急转弯, 马匹的前蹄踩进了足以没膝盖的雪中。一个打滑, 马匹轰然倒地, 正坐在马上的卫司雪,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在雪地上面滚了好几圈, 头正好撞在了一处人家的台阶之上。
卫司雪看上去昏过去了。
她几乎被雪掩埋, 身上的熊皮大氅裹满了雪沫,半张脸都埋在雪里。被这家台阶之上的红灯笼一照, 看上去简直像是横尸当场了。
只不过弹幕不信。
不光弹幕不信连系统都不信。
弹幕上看着卫司雪装死,都着急得恨不得从弹幕上蹦出来
我他妈真是服了。装的绝对是装的
卫老狗这一招也太绝了她装昏我们就没有办法,就算真的错过了,也不能怪在她身上是吧
真的气得我浑身发抖又发冷
这个改造对象真的是没救了, 我都没有见过这种老狗逼
她答应改造的态度有多么地诚恳, 现实就有多么狗。
疯狂抵制卫老狗这样的改造对象,系统要么直接解绑算了
气死我了她绝对是装的你们想想这些天, 她用了多少种借口理由,不去找补偿对象
别提了提这件事我就想骂人,我们竟然每一次都会上当
直接电击吧不让这个老狗逼长长记性,她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
啊啊啊啊啊气死,系统你死了吗, 给我惩罚她
这个女儿
弹幕激烈地讨论着。
系统检测了一下改造对象的状况,果然毫发无伤,也前所未有地愤怒了。
对刚刚绑定的改造对象实施电击这种事情,系统还真是第一次做。
于是地上躺着的改造对象卫司雪,变成了一条滚地雪龙。整个人犹如踩电门一样,在地上抽搐翻滚。
也不知道系统用了多大伏的电,等到卫司雪终于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句“服了”
系统才停止电击。
卫司雪躺在雪地里面,她这一会儿四肢全都不听使唤,整个人还抽搐着打挺,像一条已经死了很久硬掉的鱼。
她眼睫疯狂地颤抖着,将落在她睫毛上面的雪,全部抖落进了眼睛里面。
冰凉刺骨。
栽了,卫司雪想。
这一次是真的栽了,她不知道招上了什么邪物。
经过这些天的试探,卫司雪到这一刻终于确认,这个东西并没有撒谎,确实能够致她死命。
好一会儿,卫司雪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能力,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之后,满脸的阴鸷。
这是她第一次在弹幕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之前哪怕她根本不理也不相信弹幕和系统的话,却都是哄着骗着笑着的。
弹幕总结了一下,她就是典型的那种我知道错了,但是下次还敢。
不过这一次,她知道她不能再抵抗下去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她脑中的那个东西对她说,那叫电击。
是惩罚她的手段。
卫司雪并不知道什么是电击,但是她有一次中毒濒死的时候,倒是跟这种感觉差不多。
失去意识,身体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甚至有将要失禁的感觉。
卫司雪站直后,把自己身上的熊皮大氅解下来,双手抓着狠狠一抖,在自己的头上转了一圈,所有的雪沫被抖落。
等到熊皮大氅重新落到她肩膀上的时候,卫司雪已经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双腿一夹马腹,直接朝着长街的尽头风月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卫司雪微微弯腰贴在马背上,一只手抓着缰绳,速度极快。刚才这匹马跟她一样摔得快死了似的,现在跑起来简直像踩着风前行一般轻灵迅疾。
可见物肖其主,这匹漂亮的几乎要融到今夜风雪之中的白马,也是演技卓绝,估计在卫司雪身边久了,早已经变异成了一只白马狗。
卫司雪一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那种被电击过后麻木的感觉,还没彻底从她的皮肤上面退去,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不明笑意。
她有一双十分狭长的标准的凤眼,这样眯起来的时候,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好东西。
卫司雪生得很美,可根本就不是女子的柔美。
而是一种雌雄莫辨的,凌厉逼人的美,像一把开刃的刀,美得让人看久了都觉得眼睛生疼。
哪怕是她现在正在笑,也看着像是在嘲讽。
而她实际上就是在嘲讽。她到现在也不相信系统跟她说的,今晚折春会坠楼。
她刚被系统电击完,迫不得已地赶去风月楼救人,可她已经十分恬不知耻地在脑中哄骗起了弹幕和系统。
“不要那么凶嘛。我刚才是真的昏过去了,撞得脑袋现在还疼呢”
“怎么会不是真心地改造呢我这不是很配合吗”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以后肯定听话。但如果他不坠楼呢又怎么说你们会从我脑中离开吗打赌吗心肝儿们”
“你们离开,我就会待他好啊。不信一会儿你们见了他问问,我这三年来待他好不好整个隆化城,也就只有我,会白养个男倌三年多,连他裤子都没有扒过。”
卫司雪说到这里又笑了,就算弹幕说的是真的,今晚折春要坠楼,那也是他的命。
她根本就不知道要补偿一个又老又病,只是用来解闷的男倌做什么。
卫司雪从绑定之后跟弹幕说的那些话,估计就只有标点符号是真的。弹幕现在连卫司雪放的屁都不信,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不过他们还是在催促着卫司雪快一点,因为距离剧情节点当中补偿对象折春的坠楼时间就快到了。
如果能够阻止折春残疾的悲剧,也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卫司雪这一次确确实实没有在敷衍,一路纵马狂奔。将身后跟着她一起出门的侍卫和侍女,全部给甩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就这样紧赶慢赶,狂奔了几条街,到了风月楼下之后,也还是晚了点。
风月楼在皇城当中最繁盛的三条街交汇处,十分奢靡,足足有五层楼高。
而就在此刻,最高的那一层楼的边上,这种天气窗户竟然开着,里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咆哮什么,在这楼下根本就听不真切。
那窗口处一个人被掐着脖子,半个身体都倾向了楼外,眼看着就要被从窗口推下来。
此刻再上楼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弹幕和系统这一刻心里都是绝望的。
他们都在疯狂地催促卫司雪赶快上楼,结果卫司雪连马都没下。
自下而上眯着眼,迎着漫天的风雪看向了风月楼五楼的窗口。
那被推出窗口一半的身体,果然非常地眼熟。毕竟卫司雪也与折春朝夕相处有三年之久,一眼就认出了他。
看来系统说得是真的。
如果她不来的话,这个废物今天晚上就要被人从楼上给扔下来了。
卫司雪这一刻心中无比的愤怒,胸腔当中的怒气在这呼啸的如同恶鬼索命的寒风之中,烧起了一把燎原的大火。
是因为自己被邪物所制,也是因为邪物竟然说的是真的。
折春真是个废物。
永远就只有挨欺负的份。
卫司雪拉着缰绳,白马非常躁动地的在地上不断地走动,围着白天的时候那些摆摊的摊主堆成的雪堆转了一圈。
而卫司雪的视线一直盯着窗口上面,那些在吵吵嚷嚷的人。
果然不消片刻,突然间楼上那耸动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声接着那个一直半身被压在窗外的影子,就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一般,从楼上朝下急速坠落。
这一刻弹幕全都捂住了眼睛,根本就不敢看。
只有卫司雪目光紧紧盯着,在那个身影落下的瞬间,双腿一夹马腹,身下的白马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蹿出去。
卫司雪竟然直接从马上站起来,借着白马奔跑的力度狠狠地在马鞍上面一蹬,竟是凌空跃起朝着从楼上坠落的人影飞掠而去,在半空之中对着他张开了双臂。
这一幕在电影当中实在是太常见了,英雄救美的经典场面。
男主角总能凌空抱住坠楼的女主角,然后飘飘若仙地落在地上,再对视一会儿,摆一个舞蹈结束的美丽姿势。
但是现实当中要接住一个坠楼的人,和玩命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并不是高武世界,哪怕卫司雪从小在军营当中长大,哪怕端亲王从不教她针织女红,让她学的全都是打仗的本事。
可她要接住一个坠楼的成年男子,实在是过于勉强。
卫司雪在半空当中接住了人,可是怀中人的体重甚至超过她。
卫司雪一身轻功的本事自己再怎么轻灵,也根本不是什么跳崖之后在山洞跟老爷爷学得绝世神功。
那是她自小浑身绑满沙袋,漫山遍野奔跑的结果,根本就无法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冲击。
两个人一起自半空朝着楼下跌落,虽然速度稍有缓和,可肉眼根本无法分辨接与不接的区别。
卫司雪咬着牙,一手抱着怀中的人,一手伸手迅速拉住了风月楼外房梁上挂着的那些,在风雪当中烈烈舞动的红绸。
可是这些红绸经年日久地在外头挂着,风吹日晒,并不经常更换。
所以根本不够坚固,只是勉强撑了一下两个人的体重,接着就“刺啦”一声,扯断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卫司雪在红绸断掉的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的手臂咔嚓一声。
不过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卫司雪根本什么都顾不上,借着红绸缓力,卫司雪一脚狠狠蹬在了风月楼的外墙之上。
确保两个人不被楼底下的各种装饰和台阶给伤到,能顺利落在底下堆着的雪堆上面。
“砰”的一声闷响,两个人直接落在了雪堆之中。
卫司雪在下,怀中的人在上,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砸进了雪里,腰侧的刀鞘刚好卡在腰上,卫司雪疼得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黑。
耳边全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不过很快这种尖叫声就变成了叫好声。
有人认出了卫司雪的白马,认出了陆陆续续赶来的骑着马的人,是卫司雪的侍女和侍卫。
一时之间,风月楼的窗户几乎全都打开了。看热闹的人争先恐后地从窗户当中把脖子伸出来。
沸反盈天的议论接住人的是宁安郡主。
暴风雪的夜里,本来应该安静的街道喧闹不止。卫司雪被紧随她而来的侍从,从雪堆里面拉出来,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她扶着自己被刀鞘硌到的后腰,开口第一句,就是对着身边来扶她的侍女杨秀说“五楼,去把前后门给我堵住,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光天化日胆敢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
这个帽子扣得属实是有一点大了。
而且杨秀正要领命,听了卫司雪的话之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乌漆麻黑的天幕。
何来光天化日之说
卫司雪也是被气糊涂了。
她一生气就容易冲动,一冲动了就可以连脑子都不要,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不估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飞身接人。
不过就算是摔了个四脚朝天,好歹两个人平安落地,卫司雪迅速指使自己的侍女和侍卫,把风月楼前后楼都给堵住了。
这个时候风月楼的老鸨,也披了个大氅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唉呦唉呦”她人还没到卫司雪的身边,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本来就胖,这几圈下来身上的大氅粘得全都是雪,快把自己滚成一个大雪球了。
而卫司雪根本就没有看她,而是回头看了一眼。
折春从雪堆里,从她的身上爬起来并看清救他的是卫司雪之后,就像在这寒夜之中凝固成了雕像。
卫司雪抓住自己已经脱臼的左臂,在四周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索性走到了她自己的马匹旁边,托着自己的左臂,再马缰绳上面缠了几圈。
然后狠狠地一拍马脖子。
白马似乎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被卫司雪拍了之后并没有受惊,只是角度恰好地猛一侧头,连点声音都没有,就这么生生地把卫司雪的左臂拉回了正确的位置。
她把手从缰绳当中解下来,甩了甩酸疼的手臂,适应了一下。
对着茫茫雪夜叹出了一口雾白的气,然后那个老鸨正好跑到了她的身后,“宁安郡主,郡”
卫司雪看都没看,回头就是一脚。
这一脚的力度可不轻。
那个老鸨那么笨重的身体,竟然凌空飞起了一段,落地之后砰的一声。接着真的像一个雪球一样,滚出去足有三丈远,才被一个卫司雪的侍卫腿给挡住了。
然后还没等这个老鸨从地上爬起来,又被那个侍卫一脚重新踹回了卫司雪的身边。
屋子里面站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层的窗户大敞四开。
卫司雪总算手臂不那么酸疼了,这才低头看向了在她脚边爬起来,早已经狼狈不堪,头发散乱涕泗横流的老鸨。
“我把人交回给你的时候,交代得不够清楚吗”
卫司雪慢慢地蹲下,抓住了老鸨的头发,拍了拍上头的雪,然后揪着她迫使她抬起头。
问她“是我给的银钱不够多,还是你觉得我整治不了你”
“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姓梁的,是他”老鸨抓着卫司雪揪着她头发的手,想磕头求饶都做不到,只好仰着脖子,哭得像是杀猪一样。
“是姓梁的逼他的啊”老鸨说“是那个姓梁的非要说尝一尝郡主的”
她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咬了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卫司雪自动将下句话补全。
想尝尝她的人的滋味。
不过补全之后,她把老鸨的头发松开了。
因为她看到了被她的侍女带出来的男人,看上去比老鸨还像一个死肥猪。
杨秀踢一脚他滚一圈,衣服全都大敞四开不规则地在身上挂着,很显然没有来得及穿。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已经面色青紫没什么人色了。
“郡主饶命”这个男人朝着卫司雪的身边爬过来,丝毫不顾地上的雪有多凉。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着。
想要抱住卫司雪的小腿,在卫司雪俯视他的锐利视线中,手伸出来又赶紧缩回去。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小人是喝多了糊涂了,小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是他勾引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真的是他自己,不是小人”
男人冻得说话哆哆嗦嗦地不清楚,卫司雪看着他丑陋的样子,心里那股火烧得更旺。
她真的想抽出后腰的长刀,直接把面前这个丑陋男人的脑袋给切下来,然后滚成一个真的大雪球。
但她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好一会,手都已经摸到了刀鞘之上余光中看到一直像雕像一样定在不远处的折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最后卫司雪起身,一脚把这男人给踹开。
说了一句“姓梁是吧,我听说你想尝尝我的滋味儿,我记住你了。”
姓梁的哪敢尝什么卫司雪的滋味,听到卫司雪这么说,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一个哆嗦,裤裆就冒出了潺潺热流。
卫司雪侧头看了一眼走到她身边,却因为她放过了这个姓梁的男人,停留在她不远处的折春。
到这个时候,弹幕才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补偿对象折春。
但看了跟没看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只能看到补偿对象有些清瘦的下巴,和形状姣好的嘴唇。
他的上半张脸戴着半张黑色的面具,面具很严实,眼睛看东西的地方狭长细小,根本无法窥视。
他静静站在那里,对着卫司雪的方向。哪怕根本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靠近卫司雪,也能从他的肢体语言上,看出他此刻的震惊和茫然。
他穿着一身白衣,肉眼可见只有薄薄一层。竟然没有冷得颤抖,仿佛失去了知觉。
他站在那儿,像是整个人都融入了漫天的雪幕之中,随时都会消失在原地一样。
和他身后笙歌鼎沸人生嘈杂的风月楼,完全的不相容。
“郡主,冬藏找来了马车,我们回吗还是进去砸”
杨秀看了卫司雪一眼,又看了看地上一个老鸨和一个姓梁的男人。
再次问道“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报官啊,”卫司雪把视线从她身边折春的身上移开。
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扔给她的侍卫冬藏。
卫司雪将她美丽的凤眼眯起来,笑得比今夜的风雪还要寒凉。
看着老鸨说“冬藏,你带着我的玉佩,直接去找兵部的萧大人,就跟他说怀疑风月楼当中有异国密探埋伏其中。”
卫司雪说完了这句话,一直虽然也吓得不轻,但是好歹还清醒的老鸨,突然间不似人声地嚎叫了一声,然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他们完了。
这种做生意的地方,对官府那边不可能没有打点,尤其是风月楼这么大的地方,背后如果不靠着点人,是根本开不下去的。
可是一旦跟什么异国的奸细扯上,现在正值多国交战,隆化城乃是文海国的皇都,时有奸细潜伏其中,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旦风月楼被兵部直接派人彻查,他们可不光是关门歇业躲风头那么简单了。
卫司雪一句话,楼里出身有迹可循的妓子们倒不会死,但这间风月楼怕是从此要凉了。
老鸨昏死过去之后,被她楼里的几个姑娘给拖回去了。
卫司雪看了看冬藏牵过来的马车,很显然刚才就停放在这风月楼的门口,不知道是哪个眼力好的主动送上门来的。
卫司雪领了这个人情,毕竟她现在一只手臂还酸软着,并不适合再骑马。
而且风雪越来越大,她身边的这个补偿对象,今天晚上也得带走。
卫司雪让自己的侍卫把那个姓梁的,看上去已经吓尿的人挪到了一边,免得他挡路。
然后回手抓住了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折春,朝着马车边拽过去。
走到了马车的边上,卫司雪站定。回头看了她手中抓着的人一眼,就只抓他一截手腕,已经能够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她终于跟他说话,开口命令道“别傻站着,等我抱你吗我手现在用不上力,自己爬上去。”
说完之后拉着他的手腕朝着车前甩了一下。
姿态语气,实在是有一点粗暴。
不过折春倒是很听话的,虽然浑身都冻僵了,动作很缓慢,但是他努力地朝着车上爬。
期间脚踩空了两次,爬到一半就撑着车旁边咳了起来,他之前是太过震惊了,而且一直在强忍着。
现在一口气松出去,就再也忍不住了。咳得昏天暗地,简直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
卫司雪冷眼看着,但也只有几息的工夫,她就看不下去了,竟然半蹲在地上,甩了一下袍子,将大腿朝前送。
让折春总也蹬不到车上的那只脚,踩在了她的大腿上。
结果折春回头看了一眼之后愣住了,一边咳一边要把脚收回来,卫司雪实在是没有耐心,“啪”一巴掌,狠狠拍在折春的屁股上。
“赶紧进去喝不了凉风,在外头撑什么撑”
这一巴掌实在是太脆太响了,折春连滚带爬地进去,弹幕被拍得都卡顿了一下。
系统绑定了这么多天,卫司雪因为她的行为和性格,得到了一个非常亲切的外号卫老狗。
但是今天晚上从卫司雪来到风月楼的楼下之后,弹幕一直都处于傻眼的状态。
他们无法把这些天那个阳奉阴违的狗东西,和今天晚上这个英姿飒爽纵马飞掠,又徒手救人的帅姐姐联系到一块。
直到刚才这一巴掌,才终于把弹幕对她的熟悉感给拍回来了。
折春爬进去之后,卫司雪也迅速上了车。
对着杨秀说“回府,你把冰花牵着,别让它乱跑。”
冰花就是卫司雪的白马,调皮的程度也跟狗差不多,自己会用马嘴解缰绳扣子。
除了卫司雪,也就经常照顾它的杨秀能牵着它的缰绳带它走。
一行人迅速从这条街口离开,将还在兀自沸腾的风月楼甩在身后,朝着端亲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把车的车门关上,车里暖意蒸腾。
很显然这个马车的车主也是很奢侈的人,不大的空间里头,光是汤婆子就有四个,车的四周还悬挂着碳炉。
卫司雪缓缓吁出一口气,车里面点着两盏蜡烛,随着马车的疾驰,被车外钻进来的寒风吹得明明灭灭。
卫司雪就和折春面对面,折春低头不看她,卫司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折春公子”
卫司雪把这四个字在舌尖打了个卷吐出来。
一开口就是满含怒火地质问“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折春公子吗你多大年纪了我给你的银钱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这么急着去接客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看着我”卫司雪起身,抓住折春的衣领,把他朝着自己的面前拉过来。瞪着他问“我跟你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问你话呢”卫司雪隔着面具狠狠地瞪着折春,折春被她拎着衣领,朝着她倾身,不得已在面具后跟她对视。
两个人对视片刻,折春才总算开口。
他的语调非常地轻缓,声音却像砸在地上碎裂的冰凌,清脆好听。
“是郡主不让我看,”折春在面具之后,看着卫司雪的双眼。
一字一句地说“郡主说过我的眼睛不像他,你不喜欢。”
折春说完之后,再度偏开头,闷闷地咳起来。
卫司雪顿了一下,把他狠狠地推回去,折春撞在马车车壁上,咳得更厉害了。
卫司雪听着心烦,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天生贱种,你不接客,谁又能逼你,谁敢逼你大冬天穿那么薄,不够你骚的是吧”
卫司雪一开口,弹幕瞬间就炸了。
这样说话实在是太侮辱人,哪怕她刚才刚刚把人给救下来,但难道不是因为她把人给卖回去,才会害他落到如此境地吗
弹幕并没有身临其境,大部分是用他们所在世界的观念去衡量这个世界的一切。
其实按照卫司雪的身份,打发男倌的时候肯给一笔价格不菲的银钱,已经是仁至义尽。
不过折春很显然并不因为卫司雪说的话生气。
他咳了一会儿,好了一些之后才耐心解释“郡主给的钱丢了,鸨母见不到钱,不会让我白待在那里。”
折春缓慢地用一种非常疑惑的语调,问卫司雪,“郡主把我送回风月楼,难道不就是想让我接客吗”
折春说“郡主说过,男倌,本来就是床上伺候人的。”
卫司雪险些被他这话给气死,一口气上不来卡在嗓子也咳了两声。
她伸手指了指折春,找不到什么话反驳。但她将折春送回去,确实也给了他足够养老的银钱,并且跟老鸨专门交代过了。
脑中的弹幕全都在指责她的言行,卫司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话锋一转。
把现在这一点真实的情绪都隐藏起来,说道“我不会再把你送回那种地方,我会给你另外买一个宅子,给你买上几个丫环,还有护院。”
“如果你想要田地我也给你买一些,”
卫司雪看着折春,笑了笑,跟他从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地说“我会尽可能地补偿你,你想娶老婆我都能帮你,但是你不能留在端亲王府。”
折春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腰背坐得笔直,听了卫司雪这一番话之后,并没表现出什么激动,也没说感激的话。
折春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像当初卫司雪跟他说要把他买走,和卫司雪某天晚上说要把他送走,一样的毫无波澜。
好像无论卫司雪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暮气沉沉的随遇而安,就像他刚才真的死在风月楼之下,也能欣然地接受自己的命。
“我知道,郡主说过戎问枫有消息了。”
折春抬头,看向了卫司雪“他回来了,郡主自然就不需要我这个代替品了。”
卫司雪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怕脑中的弹幕惩罚她,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再对折春发火。
实际上她是觉得折春不识好歹,二十八岁,作为一个男倌来说,早就已经过了好年纪。
自己养他这三年,自问也算对得起他。
自己又没有什么折磨人的癖好,不知道比他待在风月楼好了多少倍。
这把年纪有人肯给他一些钱,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余生,已经是恩赐了,他摆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不过系统既然让她补偿折春,消减折春的恨意值,那就补偿啊。
至于折春恨她不过是气恼她把他送回风月楼罢了。
在卫司雪看来,折春不过是贪心不足,在自己身边待得久了,养尊处优惯了,还想继续待下去而已。
只要把东西给足了,他就肯定不会再恨了。
再说她哥哥和戎问枫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战死了,现在竟然有消息传回来,卫司雪不知道多么欣喜若狂。
卫司雪和戎问枫是青梅竹马,在戎问枫出征之前,已经互许终身。
这么多年,把折春带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他有些地方和戎问枫有一点像,能解一解自己的相思之苦罢了。
如果戎问枫一直没有消息,卫司雪可能还会再养着折春一段时间。
现在戎问枫要回来了,她哪有工夫理会折春
不过鉴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卫司雪决定还是找个地方把折春给安置起来。
他已经被自己给养废了,连自己的钱都守不住,出去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
实在是窝囊废一个,怎么跟她问枫哥哥比
卫司雪想到这,斜着眼睛看了折春一眼。
折春还在堵着自己的嘴唇闷闷的咳,卫司雪表情不太好,这辆马车虽然很暖,但雪夜行车肯定有贼风,折春也未免穿得太少了。
卫司雪看他那样子,心里又无名火起。
“你是不是没好好吃药还穿这么少发骚,我专门让太医给你开的方子,你是不是没吃,怎么又咳得这么厉害”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熊皮大氅解了下来,半跪着到折春的身边,抬手拢过他的后背,给他裹上。
然后抓着他的衣襟两侧,直接朝着两边肩膀上扯开。
大片的胸襟袒露,身上有一些刺目的伤痕,这些伤痕每一次卫司雪看到,都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果然卫司雪再次皱起眉,隔着面具瞪了折春一眼,跪在他的面前,把双手搓热给他搓胸膛后背。
每次这样他的咳嗽就能缓解一些,卫司雪做得非常地轻车熟路,把弹幕要抨击她的那些话,全都给堵在了嗓子里头。
车里烛光摇曳,外面风雪呼号,她将自己御寒的大氅给了人家不算,此刻还低垂着眼睛,堂堂郡主纡尊降贵,毫不避讳地跪在一个男倌的面前,认真地给他搓着前心后背。
折春靠在马车的车壁上,一只手撑着身侧,一只手抬起来堵着自己的嘴唇,低声说“郡主不必如此我咳咳”
“闭嘴”卫司雪皱眉凶道。
这一幕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他们之间的气氛非比寻常。
弹幕都不说话了,这两个人箭头粗得能把对方给扎漏了。
他们就只管看着好了,这个世界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就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把对方给扎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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