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菱心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 立刻明白了明锦柔的意思。
明锦城是晋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他的妻子最好还是要干练一些,才能撑起国公府的家业。
这位文家大姑娘实在是看起来太弱了,而且不只是身子弱,性子也不太强。她头一次见到文若琼是在昌德伯府那次, 当时明锦柔没去,荀滢去了。
文若琼居然能够当场就问出来有关她与齐氏的关系,家宅变故等等,还要荀滢圆场, 完全没有一个高门嫡长女在外头交际应酬的分寸。
而且上一回在荀家的诗会当中,评定诗文的最后结果是让誉国公府的姑娘拔了头筹,当时文若琼好像也是一副不大服气的幽怨样子。
如此种种加在一处,俞菱心越发觉得久居冀州的沂阳侯府实在是没有好好用心培养家里的姑娘, 既然已经能被文皇后召进京中,而且可以说是塞进了晋国公府,还是一副不上台面的病美人样子。
有些家族或者觉得无所谓,反正娶了皇后侄女这个身份, 已经保证了足够的家族利益,具体姑娘本人如何也不要紧, 娇弱些的反而比过于强悍的更好应付, 不就是好吃好喝养着么。
但对于活泼好动, 又爽朗大气的明锦柔而言, 可就是打从心底看不上这样娇弱的姑娘做她的长嫂了。
“锦柔, 俞姐姐,你们回来了。”荀滢一眼扫见她们回来,立刻便迎了过来,现在是刚才这段时间里照应的很辛苦,“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你们有句子便誊写一下,没有也无妨,过去品评一二罢。”
俞菱心和明锦柔刚才在青虹轩里被荀澈一句“秦王没事”各自传递了信息无数,哪里还有什么作诗的心思,也就顺着荀滢的话过去鉴赏众人的诗作。
俞菱心在文安侯府的那次诗会上因为过于担心荀澈的安全,基本没有留意众人到底谁高谁低,只是好容易撑到结束便匆匆离去。这一回虽然也被荀澈吓了一跳,但说明白之后倒也多了几分安定,终于能静下来看看这些闺秀少女们的诗作。
上次夺魁的誉国公府姑娘文笔仍旧十分大气,湖光景致也能寥寥几笔就写出江川气魄。另外几位雅擅诗词的世家女也都各有千秋,或婉约或精巧,很有些动人句子。
而文家两姐妹则又是与众不同,文若琼写了一首五言仿乐府长诗,凄楚绮丽,大约就是佳人对景自怜的样子,但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写这样长,也算很有笔力了。文若瑶就更出奇,写了一首很短的回文诗,意境辞藻都算不得如何高人一等,但这正反都能读的格式,却足足占了一个巧字。
俞菱心看了看荀滢的脸色,心中再次摇头叹息。
沂阳侯府这些年在冀州是彻底富贵闲散到了什么境地,文家的姑娘们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身为文皇后的侄女,将来都要嫁给王侯公卿的姑娘,此刻最要紧的哪里会是在这样的诗社花会上用什么才思巧思力压群芳。她们应该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好好与那些要紧的公卿重臣之女结交,拉拢人心才是真正为将来铺路。
可眼前,文家两姐妹不只是对自己的诗作颇有些自矜之色,点评旁人之时还有点不大客气,不是说谁的对仗不够严谨,就是指另一个姑娘的用词落于俗套,甚至还点了俞芸心的诗作,说是书法还要再练练。
别的闺秀们大多是较常出来走动的,虽然不高兴,面上还撑着,俞芸心却整张小脸都涨红起来,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可她也知道,这两位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万万不敢还口得罪。
这时再看见俞菱心,便真觉得是亲人了,两三步跑到她身边,便拉着俞菱心的袖子,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往她身后站。
俞菱心拍了拍俞芸心的手,也没说什么。出来交际应酬就是这样,尤其是当自己的家族身份不够高,又要与高门之女来往的时候,人家可以任性随口说什么,身份低的就是要再三思量才能应对。
攀高枝向上爬,哪有那么容易上辈子因为她不在京中,俞芸心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家族的推荐,也确实读书努力进入了文华书院,然而不到半年,就在瑞阳郡主与另外几位贵女的冲突之中受到波及,草草退学了事。
只是也有一点是连俞菱心都没想到的,就是这两位文家姑娘找事的能力之高,竟不止限于诗句文字当中。
众人将诗句品评一回之后,眼看便要开始商议出今日的魁首,文若瑶居然先向着明锦柔这边发问“哎如何不见锦柔你的诗作呢旁的不要紧的客人就罢了,身为东道主人的,哪怕是应景儿,也该写几句才是啊。”
这明知故问的态度,简直是要公然下明锦柔的面子。
而这句“不要紧的客人”,则是顺带着将家世不及在场众人显赫、且又两回都不曾作诗的俞菱心也带了进去。
在场的闺秀们几乎都惊住了,一时间水榭里竟没人再说话了,湖边风拂枝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明锦柔今日本就心绪复杂,因着不满自己兄长与文若琼的亲事,以及秦王之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烦躁与情绪,闻言登时就沉了脸。
俞菱心因为就站在明锦柔身边,虽然也听了文若瑶的话而皱了眉,但还是立刻伸手拉了一下明锦柔。
明锦柔本来一句话都冲到嘴边了,感觉到俞菱心这下提醒,才勉强按下心头火,平平地道“我今日思绪不甚畅顺,下回再写。”
“有道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文若瑶看着明锦柔强压脾气,反而越发自己以为得意,抿嘴笑道,“锦柔你少些舞刀弄枪的时间,多读读书便顺畅了。”
这话说的连俞菱心都脸色冷下来,别说现在文若琼还没过门成为明锦柔的嫂子,就算已经是拜过天地成了礼,嫂子、尤其是嫂子的家人,也没有这样当着这许多人如此教训小姑子的,更何况此刻的文家姐妹只是借住在晋国公府而已。
文若琼这时款款地拉了拉文若瑶“锦柔才学是极好的,不过今日是筹办诗会累了些罢了。”
这倒算是个场面话,其余的人在震惊之后也试着顺势而下,转开各自说话,谁知文若瑶又道“姐姐说的也是,锦柔毕竟是国公府的姑娘,才学自然是没的说,思绪一时不畅也是有的。可是为什么这位俞大姑娘两回诗社都不作诗呢。这文思居然还能两回都不畅顺,倒是围着锦柔与荀妹妹说话时,畅顺的很。两位社长大人,咱们诗社怎么会请这样的客人”
这样一段话说完,水榭中刚刚试图响起的各自说话声又降了下来,明锦柔则已经是忍无可忍,冲口而出“你们管得着么我与滢儿的诗社,爱请谁就请谁”
“我们结诗社之时,本来就没有要勉强每位都场场皆作。”连温柔的荀滢也跟着开口补了一句,同样肃了脸色。
这时俞菱心直接上前了一步,她刚才没有来得及再次拉住明锦柔,就也不好打断她的话。其实她本人也有一点生气,却没有气得多么严重。
毕竟上辈子她回京的时候,俞家已经彻底破落不堪,她又在江州寇家住了五年,转眼嫁入文安侯府为正一品诰命文安侯夫人,即便人人皆知那个时候的文安侯命不久矣,可这一品诰命毕竟是明晃晃的金字招牌,俞菱心还是听了无数的流言蜚语,指摘她家世身份如何如何,早已习惯了。
而这样贵女之间起冲突,随便拉一个身份低些的客人做筏子的事情,她更是不知道见过多少。
“我能得了诗会的帖子,文姑娘很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俞菱心虽然比文若瑶小一岁,但身量高挑,再上前一步之后望向文若瑶,就有些微微俯视的意思,“那是因为我,不会住在旁人家里做客,又参加旁人精心预备的诗会之时,这样当着满京才女闺秀,当面质问主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文若瑶刚刚还以为自己压住了明锦柔,没想到转眼就被一个她根本看不上的中等官员之女这样驳到脸上,俏丽的小脸也立刻就涨红了。
“就是那个意思。”明锦柔冷笑了一声,同样上前到文若瑶面前,“这诗社是我和滢儿办的,你看不惯可以不来,你这样的客人,我才不想请呢”
这样暴烈的发作,在场众人简直是面面相觑。明锦柔身为晋国公府里最小的姑娘,一直都是被长辈父兄宠在掌心,又自幼好武,可以算是京中最骄傲飞扬的贵女之一。
若不是还顾忌着文家姐妹是皇后侄女,早在刚才就炸起来了。可文若瑶居然还得寸进尺,虽然发作皇后侄女还是很让人心惊的,但想想明锦柔的性子,却也顺理成章。
文若瑶哪里会想到明锦柔居然如此翻脸,她进京之时听到的都是皇后姑母要给她们姐妹在京中无限的荣光与提携,将来前程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很自然的就将原本在家中说一不二、指点江山的做派毫无保留地带出来了。
可俞菱心与明锦柔的话叠在一处,就像一串清脆响亮的耳光连环打在脸上,她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又是自幼娇惯如宝,哪里能受得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跑开了。
“若瑶若瑶”文若琼也红了眼眶,连忙扶着丫鬟的手追过去。只是她那样娇弱,连追过去的步子都是好像弱柳扶风,根本赶不上文若瑶的速度,看着都有些滑稽。
俞菱心不由摇摇头,但也立刻提醒明锦柔“快叫人跟着看看,千万别让她们摔着了,毕竟是客人。”
明锦柔撇了撇嘴,脸上还是不情愿的,但毕竟发作出来了这脾气,也痛快几分,便示意身边的大丫鬟跟了过去照应。
荀滢则上前重新招呼众人继续评定诗作,闺秀们渐渐重新说笑起来,便当做没这件事了。甚至有不少人心里都是称愿的,走了那两个拎不清的文家姑娘,反而更欢喜些。
很快诗作评定完了,这次的头一名则是给了出身书香世家的一位聂姑娘,给了彩头礼物,众人又说笑吃茶一回,才散了。
这个时候俞芸心就很想回家了,因为对于大多数在场的闺秀而言,家中的背景与教育,很足以让她们明白文皇后虽然从礼法封号而言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多年来朱贵妃的无限荣宠,很是压去了皇后大半的风光与威势。
相对而言,晋国公府、文安侯府等等这样的簪缨世族,真正的地位与实力反而要更稳更实,不会轻易动摇。这才是为什么皇后想要将侄女嫁到明家,主要是笼络,算不上施恩。明锦柔不会刻意讨好文家姐妹,也是正常的。
但俞芸心就不同了,她虽然也知道朱贵妃风光,承恩公府煊赫,但在她心中还是觉得皇后娘娘的地位尊贵无比,随口一道旨意就可以给臣民带来灭顶之灾,刚才文家姑娘说她就罢了,现在姐姐俞菱心居然正面指责文家姑娘、害得文家姑娘离席而去
这后果哪里是俞家能够承受的
“大姐姐,咱们赶紧回去吧”俞芸心更紧地拉住了俞菱心的袖子。
俞菱心见她害怕,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刚要宽慰两句,便见另一个眼熟的丫鬟从南边的月门过来,快步到明锦柔的身边耳语了两句,明锦柔的脸色便再次微微一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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