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婚事, 去年就已经议定了, 我早就知道的。”明锦柔又垂了眼帘,沉了沉, 再度抬眼望向俞菱心, 脸上的神情已经重新轻松起来,“其实陆家三姑娘人很好,又贤惠又文静,我头一回听说他们定亲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的, 秦王殿下不容易, 能娶镇国将军的姑娘很合适。”
顿一顿, 她见到俞菱心的眼光里竟然有几分温和的悲悯之意,心下猛地一酸, 赶紧转了头,强笑道“说起来姐姐可能会笑话我罢, 我是今年年初在猎场与随着我哥哥还有秦王一同打猎过, 之后才不过,这真的也没什么,过些日子, 等秦王成亲了,我大约也就好了。毕竟, 我家里长辈也不大喜欢这样的事”
俞菱心缓缓舒了一口气, 一时竟不知如何开解。
秦王比明锦柔大六岁, 宫中的形势又非常复杂, 她稍微想想便知道, 此事定然十分艰难。即便皇后有意考虑过明锦柔为秦王妃的人选,晋国公府也未必愿意。
一方面是朱贵妃盛宠无双,煊赫多年,膝下又有二子,一旦朱贵妃之子上位,秦王怕是没有好下场。另一方面即便朱贵妃不上位,皇后亦有亲生子,届时反目相杀怕也难免。
而事实上,其实前世里都已经发生过一回了。
上辈子那样的激烈斗争之中,秦王的原配正妃早早病故,也不知道是当真天不假年,还是遭了朱贵妃一系、甚至可能是文皇后的暗中谋害,所以晋国公府素来稳健的作风,应该是完全无意将女儿嫁入宫中才是。
只不过世事回转,往往出人预料。
此时明家的长辈们为了疼爱明锦柔而不愿意她嫁给秦王,然而两三年之后风雷激荡,明家与荀家同时连遭重创,以荀滢惨死宫中为始,荀澈的亲弟弟荀淙落马断腿、荀澈身中剧毒、明锦城遇刺脸上中刀、文安侯荀南衡在军中被袭、明锦柔的父亲晋国公世子明云冀刚刚承爵便蒙冤受审、重刑之下身死天牢
那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明锦柔选择了入侍宫中,带着晋国公府全部的资财势力嫁给了风流之名天下皆知、同时也是害死荀滢元凶的三皇子魏王。
一时间多少骂名,皆在明锦柔一身。
到后来等到荀澈在病榻上挣扎筹谋着反杀了朱氏一族,又下重手灭了沂阳侯府文家满门之后,这天下的奸恶骂名才转到了荀澈身上,明锦柔之名也渐渐不为人所提。
如此前尘种种,俞菱心大多并未得见,因为她回京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但即便未曾亲历,只听后来荀澈以及旁人断续提起,已经足够让她心惊不已。
此刻再看着眼前犹自年少美好的明锦柔,俞菱心虽然觉得滋味复杂,但更多还是庆幸。
毕竟此刻得以重新来过,那些荀家明家的惨烈种种尚未发生,荀澈是不会让旧事重演的。甚至这次秦王忽然见罪于帝,刻意传扬出性情暴戾的消息,说不定也会影响与陆家的联姻。
俞菱心想到这里,眼前不自觉就再度浮现荀澈那个似笑非笑的样子,轻轻干咳了一声,伸手去拍了拍明锦柔的手“锦柔,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才是真的。世事难料,眼前看着好像是山穷水尽,之后也未必就没有柳暗花明的机会。你若是心里实在不痛快,随时来找我说话就是。”
明锦柔点点头,忽然又一笑“慧君姐姐,你真的不来泛舟么我现在想想你不来,就觉得心里可不痛快了。”
俞菱心也笑了,知道明锦柔本就是个开阔性子,刚才与自己透了几句算是聊以排解,此刻笑容又明亮起来,倒是叫人放心。
不过,俞菱心还是摇了摇头“这次泛舟真的不去了,你有话说,独自来找我就是。”
明锦柔无奈,只好转而说几句诗会花会,以及这次皇后赏赐之物等等的闲话,又吃了两盏茶便告辞而去。
俞菱心将明锦柔送走了,再回房的时候,一路上都能感觉出丫鬟与下人的神态都与先前不大相同了,除了白果这个小内奸永远都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之外,连霜叶与甘露都透出了些隐约的兴奋。
苏氏刚才打发过来帮忙收礼物的管事媳妇更是热络不已,恭恭敬敬地回了话,又主动道“另外,太太还跟大姑娘说,今日舅太太上门也没有旁的意思。主要是二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昨日里吓着了,太太也是一时慌神。舅太太是个热心肠,就是说话在意不在意的,还望大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介怀才是。”
俞菱心一笑,随口道“这整篇话是舅太太说的罢”
苏氏性情上的长处,就是平素还算稳当。只是面对大事就也谈不上了,而论起应变之才还是很不如她嫂子苏太太的。
那管事媳妇立时一僵,全没想到年少的大姑娘眼光这样毒,只好继续陪笑道“舅太太和太太说的都是一样,两位都是为大姑娘二姑娘,还有咱们府上的好处打算,大姑娘您这样慧眼慧心的,定然是不会见怪了。”
听着这奉承话说的不伦不类,但也有几分灵活的急才,俞菱心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不妨事,太太说的也好,舅太太说的也罢,你只管回去禀报,我这边没有什么可介怀的。请太太以后凡事多听老太太的话,不必平白着急就好。”
那管事媳妇自然是连连应声,便赶紧行礼去了,到正房与苏氏回话不提。
俞菱心这才回房仔细看了一下那礼单的细节,便明白了众人的惊喜激动恭敬等等态度从何而来。
宫缎四匹,宫纱四匹,堆纱宫花一盒,内造胭脂四盒,缂丝团扇两把,锦绣荷包四个,花钗四对,珠串四串,禁步两对,帕子十二条,另有香料香粉,茶叶吃食以及各色小物若干。
这些东西一一拿锦盒装了,可不是要满满两车么。尤其是明晃晃的内造二字,更是金字招牌一样,甘露甘草都有些两眼放光。
俞菱心只是摇摇头,这内造的东西应该是皇后赏的,按着明锦柔的说法分出了一半,那皇后打赏给明锦柔和荀滢的东西也不算少了,果然是诚意十足地在给文家姐妹善后。
但剩下的,什么花钗珠串,从礼单上写的好像非常简单轻易,她打开看了看,便知道是某人的手笔了。宝石流光溢彩,珍珠温润浑圆,随意开一盒便是珠光盈盈,还大多做成菱花样式,那哪里是什么“晋国公府与文安侯府的一点小意思”。
她粗略算了算,价值已过千金,荀澈这手笔也太大了。
不过俞菱心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她并不缺钱,只是她知道,他做出这样的阵仗场面,是为了在俞家门里给她撑腰,怕她受委屈。
就在这同一时刻,当俞菱心在莲意居里看着菱花发钗浅浅莞尔的时候,文安侯府的晴雨轩里明家兄妹看着眼前的荀澈,也在暗暗偷笑。
谁让这家伙从小就爱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悠哉模样,说话办事都是藏头露尾、故作高深,好像天下万人万事都在掌握的德性。
这回吃憋了吧
整整一车亲自挑选的礼物送过去,人家姑娘那边就俩字不去。
明锦城看着荀澈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好像思索什么天下大事一样的暗暗运气,越发乐不可支,又以手肘顶了顶明锦柔“哎,你二表嫂真说不去你没再劝劝”
明锦柔也是笑“天地良心,我可真劝了,使足了力气,什么话都说了,什么在船上不舒服可以早回来之类的话都说了。也赔笑了,也撒娇了,也求情了,什么能说能做的都试过了。可惜啊,人家就是不去,原话我刚才也带到了,二表哥你可不能怪我啊。”
荀澈轻轻咳嗽了一声,还没说话,明锦城又啧啧叹道“你二表哥怎么能怪你呢,这还是他自己没算准,哈哈。”
荀澈那边又沉了片刻,才悠然转了身“锦城,皇后这次大手笔打赏下来,又直接斥责文若瑶,给锦柔和滢儿做足了面子,那就还是要力保你和文若琼的婚事了。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成算”
这句话一说,明锦城的笑容就有点不自在了。他虽然先前也不喜欢文若琼,但也不反感。身为晋国公府长房长子,对家族日益飘摇的前程到底有什么责任,他很清楚。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文家姐妹的脑子能够不好用到这个地步。
在接下来波谲云诡的局面里,最难打交道的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小人,而是傻子。
因为敌人也好,小人也罢,但凡有所图谋,总是有迹可循的。但傻子就不一样了,越是傻,就越难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很可能真心诚意的以为是为了谁好,然后坑得对方万劫不复。
明锦城并非不愿意与文家联姻,但文家嫡系当中此刻没有别的姑娘了,皇后又不愿意丢开手,倒真是让人头疼。
眼看明锦城笑不出来了,荀澈才有几分满意“这件事让我想想,你们先回去罢。画舫订都订了,你陪着妹妹们散散也好。”
明锦城瞪了一眼荀澈,但也无可奈何。论弓马功夫,他自问单手可以打两个荀澈,但是论动脑子,荀澈一个人就能顶他十个以上,对此,明锦城还是承认的,此刻只好带着明锦柔先走了。
而荀澈那点悠然神色也随之褪去,微沉着脸叫了一声陈乔“去给白果递个消息,我有礼物要送。”
于是在弯弯残月初上梢头之时,莲意居的案头上就多了一个纸包。
俞菱心一见就皱了眉,她认出那纸包上的字是荀澈的,拿起来捏了捏便听见沙沙响动,居然是包茶叶
白天那整整一车的礼物里不是已经含着两盒她喜欢的茶叶了么,怎么荀澈又叫白果送什么茶
疑惑着打开,便见是满满一包鲜嫩碧绿的莲心茶,伴随着微苦的清香扑面而来。
她想了想,便笑了。
不就是没去画舫嘛,心里有没有这么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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