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十四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 刚进了二月,文安侯府里花树便已经纷纷生出嫩绿的新叶与细小的花苞, 清新的草木芬芳随着温柔的春风拂面而来, 怡人欲醉。
而在这样怡人的天气之中,文安侯的小世子却一脸阴郁,坐在自家湖边的凉亭中, 捧着一杯已经冷了的茶,叹了一口气。
沉了沉,又叹了一口气。
“表哥,你这样, 特别像”坐在一处的少女看了他一眼, 忽然一笑。
“像我爹么”少年英俊的脸上神色毫无波动, 目光依旧平静甚至低沉地远眺着。
“切, 你才不像二表叔呢, ”少女鄙夷地哼了一声,“你这个死样,更像四表叔, 一脸深沉的没事装有事, 在被四表婶揍之前,就是这样。”
小世子这次终于有神情波动了,整个人都一噎, 转脸望向眼前的小姑娘, 很有挥拳威吓一下的冲动, 然而想想她娘的威名, 立刻在心里默念了一百次我是个君子。
君子宽仁,君子,君子识时务,君子知道谁惹不起,君子惜命
“所以你怎么啦昨天不是跟你爹你娘出去景福寺玩了一天,怎么回来就这个死样”小姑娘又追问了一句。
惜命的小君子这次都懒得再转头了,也不想多说话,想起昨天在景福寺里的情景里满心都是郁卒。
爹娘都说什么如今他还不需要考虑未来的婚事,习文习武要紧,可是这老两口却天天的秀恩爱
说什么带着他出去玩,带着他还不就是为了让他看着弟弟妹妹们
那两口子一到后山就牵着手没影子了,什么爹娘嘛
正想着,让他更加头大的小家伙们跑过来了“哥,哥,哥哥爹娘爹娘吵架了”
“啊”小姑娘一怔,“二表叔和表婶还会吵架吗”
小世子却淡定的很“不用管,说不定就是借着吵架把小家伙们赶过来给我你看后头是不是跟着白果姑姑她们”
“呃是。”
“哼。亲爹,亲妈。”小世子的脸更阴了,而刚才还清清静静的湖边凉亭,迅速地被小家伙们的吵闹声充满了
只是与此同时,晴雨轩的正房里,却真的进行着一场超越小世子小姑娘小家伙们没有想到的严肃对话。
“荀慎之,你有完没完”俞菱心紧紧地蹙起了眉,声音也比往常高了三分,吓得原本就是在门外已经退开两步的丫鬟与侍从立刻再次向外退远了几步。
然而如今执掌中书省多年的荀澈官越做越大,脸皮却也是越来越厚了,加上最近陪着小家伙们习练弓马的次数多些,行动矫健越发不输少年时,好像完全没听明白妻子言语一样,直接上前一步去牵她的手“这样高声做什么,小郗说你近来需要补气,来来来,坐着说话。”
俞菱心白了他一眼“坐着说就坐着说,你总是这样不老实。刚才孩子们还在呢,哪有你这样的”
荀澈笑着将她又拉近了一步,直接就往自己怀里带“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先打发了孩子们出去再说话,就跟现在一样。我这不是最近连着忙了些日子,便格外想你么。”
“你又这样撒赖羞不羞”俞菱心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重逢头一天开始,荀慎之这个无耻的家伙不是受伤就是受累,一天到晚在她跟前卖惨,死皮赖脸非要她心疼一下,就没个烦腻的时候吗
“皇上要改军制,内阁一直在争,我这个做次辅的总少不得来回调停,这些天实在累的很,”荀澈看着俞菱心的神色只是笑,“休息的时间就是昨日今日有这么两天的空而已,想跟你多说说话。”
“说话就说话,”俞菱心回手按住了某人说话之间又要暗度陈仓的手,“放开手,总这样摸来摸去的做什么”
荀澈也做出板脸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摸来摸去,也不是只有我。当年我还是牌位的时候,你不也是总摸我么”
“又说这话”俞菱心忍不住啐他,“都是过去的事情,再说了,以前我不就是每日里擦一擦呸呸呸,现在还提那些做什么”
荀澈一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俞菱心又是脸上发烧,又有几分惊异“难不成你说的那个是”
荀澈最喜欢看见妻子脸颊上这样浅浅的绯红,当即一笑,直接将她打横抱了便往卧房里走“当然是真的,所以现在不过是公平而已。”
“可是”俞菱心只好搂住他的脖子,但是想着那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你以前不是说”
“以前是怕吓着你,现在么,还是要说说清楚,将你摸我的债讨回来才行。”说着,荀澈便低头亲了下去。
这难得的浮生半日闲,总是要有些春光点缀才好。
只不过随后的相拥浅眠之中,朦朦胧胧的,他好像也重新梦到了那模糊的迷醉旧梦
到底有多少日子,荀澈也不知道,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是梦或者不是,自诩英才多智的他也曾经分不清楚。
而那样的感觉到底是伤心,是沉郁,又或者几分庆幸,甚至几分滑稽,他也说不清楚。
但他如今是确定的,那些日子,真的存在过。
就是他做牌位的日子。
起初荀澈以为那只是一个混乱的长梦,在梦里他先是看见自家的宗祠,青烟始终缭绕着,周围还弥漫着他习惯的白檀淡香。他身上再没有什么病痛煎熬,只是也不能动不能言语,目光甚至都不能回转,只能看着眼前淡淡的青烟,以及宗祠的门窗。
当然,还有每日都会过来祝祷一番的俞菱心。
他看见她发鬓间的素绢白花,满身的重孝衣裙,她美丽温柔的脸孔越发清瘦,还有她哽咽着泪流满面,告诉他,现在家里一切都好,她会好好照顾母亲和荀淙,也会抚养过继的嗣子,盼望他在天上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他真想伸手去抱一抱她,那心情就如同他还在病榻上的那三年,他真想把她揽进怀里,只是他觉得在这“梦”里,他比在病榻上更无力,连像以前一样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也做不到。
然而很快,这“梦”忽然尴尬起来。
因为荀澈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看到的场景忽然换了,不再是肃穆清寒的宗祠,而是晴雨轩的卧房。
他的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从南墙打了一个洞,然后将头探进去看着这个房间一样。
这一段的“梦”就更模糊而混乱,荀澈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病中,虽然没有痛楚的煎熬,意识却是断断续续的,有些时候,他好像能感受到俞菱心的手,温柔的抚摸着。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孩子一样,被俞菱心完全地抱着,她的芬芳与柔软,她温柔的气息,滚烫的眼泪,她无边的寂寞与伤痛,每一样的感觉都是那样清晰,清晰得让荀澈每每回想,都会沉浸其中。
而他真正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的时候,是有一个夜里,沐浴之后的俞菱心衣带没有系紧,滑开的一瞬间,他居然看到俞菱心在肚脐旁有一块浅浅的胎记。
当然,他也看到了别的
不过这一点,猛然清醒过来的荀澈想了想,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现在身边熟睡的妻子了。
他暂时还不想再次变成牌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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