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西天讲经处,佛祖正在为众人讲经, 一转头却发现金蝉正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动作半天了。
佛祖袖子一挥, 打散幻像。
一阵烟雾后, 眼前哪里还有金蝉的人影, 只在蒲团上留下一枝桃花。
她竟然以桃花枝代替自己,偷偷溜了。
佛祖默然不语,众人纷纷不敢搭话。
良久, 佛祖才命众人将金蝉找回。
那金蝉在何处呢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金蝉躺在一片松软的河底, 望着眼前沉静的黑色和黑色中珍珠似的银色亮斑, 轻声哼着歌。
这首歌是她下凡时,在一位采莲女口中听到的,歌声委婉哀怨, 纠缠着脉脉情丝,当真是动人无比。
情之一字,让凡人为之生为之死, 让妖怪为之放纵为之收敛,让神仙为之堕落为之得道。
金蝉思虑良久,却越想越是觉得有趣。
“且问世间, 情为何物”
突然,一道黑影一头扎入这漆黑的银河中, 然而, 就在下一刻, 一道白虹分开水流, 直直插入那个黑影的后心,那黑影拼命挣扎,却最终无法挽救自己的生命,成了黑色河流中的一抹孤魂。
鲜艳的血从伤口处涌出,如同招摇的红绸,舔过银河里的光点,渐渐散开。
这时,另一道身影猛地坠进银河,银河中黑漆漆的水流却若有所感,欺软怕硬地朝两旁分开,让出一条缀满珍珠的小路。
银色的挺拔身影顺着小路行来,伸手握住让那黑影致死的白虹,轻轻一拨,黑影化光逸散,血雾喷涌进河水中。
红的血,黑的水,银的点缀。
那人手执三尖两刃刀,头顶两道弯弯的须子一动,冷淡犀利的目光穿过这条盛满无数痴男怨女情丝的河流,直直向她刺来。
金蝉自河床上起身,像是蝉褪掉了腐朽的壳,露出新鲜光滑的内在。
一瞬间,金光满银河。
纵使眼前美景怡人,美人怡情,他仍旧冷硬如同雪石冰山。
“你是何人”
金蝉浅浅一笑,“我乃金蝉,佛之弟子。”
他不再感兴趣,转身欲走。
“你是二郎”
这一称呼着实太过亲热,对他也是冒犯,他转过身,威严地望着她。
她接口道“显圣真君。”
二郎神目光冷凝,“休要卖弄口舌。”
金蝉无辜地“哎”了一声,手指试探性地抵在唇上,一副笑吟吟的和善模样,让人气都没处撒。
二郎神转过身,顺着银河小路往回走。
他能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与他并肩,直至超过他。
金蝉骤然回身,边倒退着,边问“请问,这里是何处我该如何回西天”
二郎神眉头一皱,“这里是银河,你自往西面飞便能到达西天。”
金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虽然你说的很清楚,可是,我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能不能麻烦这位仙家将我送回去”
二郎神停住脚,冷冷地盯着她。
她神色自若,与他对视。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
金蝉笑了起来,“多谢了。”
她眉间朱砂比方才的血雾更加动人,缀在地面上的珍珠散发的荧光映着她的脸颊,莹白中更见莹白,灵秀处越发灵秀。
她却在此时转身而走,穿过莹莹白光,踏上银河岸边。
他拖着三尖两刃刀,一步步跟了上去。
等他走出来,她早就驾着云候着他了。
然而,两人走到半路,金蝉的云彩却不听话了,怎么也不肯再前进一步。
金蝉摊手笑道“麻烦仙家帮我把这朵云彩拖回去吧,它虽然跟我使性子,我却不能弃它不顾。”
二郎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实在很想说你笑的太多了,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句话在嗓子眼儿打了个转儿便重新咽了下去。
他将武器变作绳子,将那朵云彩系住了,自己牵着她的云彩往前走。
走了没一会儿,他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他回头,她笑眯眯道“仙家真是认真负责。”
二郎神“职责所在。”
她委实笑的太多了。
他将她带到西天,刚将绳子收回,重新变成三尖两刃刀,眼前却出现一枝桃花。
他的视线穿过桃色的花瓣,凝在她的脸上。
她歪歪头,“这是给仙家的谢礼。”
他的脑海竟空白一瞬,嘴上却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桃花枝”
“蟠桃园你竟私自攀折蟠桃园内的桃花枝”
金蝉缩了一下手,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无辜的小鹿,瑟缩又乖巧。
莫名其妙,他竟然真的伸手接过了这赃物。
这举动简直像是身体背离了头脑,他不由得加重语气训道“下次不可以。”
她嘴角往上一勾,小声道“好。”
“金蝉”
“金蝉”
后面突然有人喊她,她却飞快蹿向了与声音相反的小路上。
二郎神低下头,看着那枝桃花,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绽开的花朵打了一下,打的头皮发麻。
“身为神仙却贪恋男女情爱,罪无可恕,奉玉帝旨意,将你二人打入凡间,做七世怨偶。”
他押解着两位小仙去重新投胎,路经蟠桃园时,一阵桃花雨纷纷扬扬。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个笑太多的金蝉正坐在墙头,微微仰头,手里捏着一枝桃花轻轻嗅,她身上环绕着浓郁的佛气与仙气,那些瑞气已经近乎实质,金灿灿的十分惹人注目。
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望来,额头的朱砂痣宛若一瓣飘落的桃花。
“咦是仙家你。”
二郎神微微颔首。
她捏着桃花枝的手抵在额角,笑问“这是去做什么”
二郎神淡淡道“两仙贪恋儿女私情,要将他们贬下凡间。”
“私情凡间”
金蝉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也有趣。”
有趣
二郎神只觉得奇怪,那两位小仙却指责起她。
金蝉淡淡道“你们若是真心相爱害怕七世怨偶吗这岂不是给予你们两人的考验”
二郎神一愣。
的确,玉帝虽然惩罚他们,却并非没有给他们指明一条路,若是两人历经七世却不分离,那也由得他们了。
没想到她竟然能想的明白。
“多少人只贪图情所带来的享乐,却不知情所带来的责任,可谓是寻乐者众,求苦者少。然而,苦乐相依,先贪乐者,尽吞苦果;先求苦者,方能长乐。”
他真心是服了她这番苦乐之论,可他还是觉得她笑得太多了。
她取经归来后,他想这回总算能在天上看到她了吧,却没想到她居然言说尘缘未了,一直呆在了长安。
他曾偷偷去看过她。
她当时正坐在桃花树下的竹席上,侧倚着一方小桌,手执经卷,桃花总会落在她的书页上,她时不时就要动手拂去。
他就隐藏自身,站在她身后,伸着手为她挡掉落花。
“我看你小子是思春了吧”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
“胡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那你方才看公主看个不停”
“贫僧那是师父,您快看,您的徒弟又来欺负徒儿了”
一道清白的身影跑来,在席子上坐下,笑吟吟地望着金蝉。
他知道那是她收的凡间弟子,叫什么辩机来着,就他来看,这和尚桃花入命,入命的还是煞人的桃花,幸好误吃了药丸,否则非得因桃花而丧命。
金蝉瞧了他一眼,笑道“发生了何事隔这么远就听到你们在说思春什么的,一个个的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依旧保持着少年模样的敖烈亲热地贴过来,软哒哒道“师父可不要偏心,都是他先做出来,我才说的。”
“你”辩机被他的无耻惊住了,他委屈地捏着袖角,“师父,徒儿不是,徒儿没有”
八戒懒洋洋地躺倒在席子上,单手支着脸颊,笑道“师父,这件事是这样的,我们方才在寺外见到了高阳公主,这呆子看了公主好几眼。”
“徒儿不是”辩机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师父。
敖烈“那你说,你为什么要看”
辩机小声道“辩机是曾经看到一位僧人与这位公主拉拉扯扯,当然,那位公主当时衣着简朴。”
沙悟净盘腿坐在金蝉身旁,一言不发地帮她拂开身上的落花。
二郎神冷冷盯了他一眼,甩开掌心落满的花瓣,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
孙行者却像是一刻也闲不下来似的,绕着这席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口中道“既然是这原因,你为何早不说”
辩机低头道“小僧怕说出来不好。”
金蝉抬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有心了。”
看来天命不是那么好改的,即便是改了一个人,又会应在另一个人身上。
敖烈顶开辩机,“师父,摸我的,他脑袋光溜溜的,有什么好摸的。”
辩机扭过头,小声说了一句“小气醋坛”。
敖烈瞪圆了眼睛,“喂,你说什么”
辩机忙道“没,没有。”
八戒此时却忍不住道“大师兄,你到底在这里找什么”
孙行者拧眉,“我觉得此地有外人的气息,却没有找到人。”
二郎神一听这话,身躯骤然绷紧。
金蝉轻声道“大概是你察觉错了。”
孙行者看了师父一眼,“哦,可能是吧。”
“你们可让我好找”一个身影随着声音飘下。
那位属于天,又给自己起了个郑玉郎凡人名的神仙姗姗而来。
他指了指孙行者、八戒、沙悟净和敖烈,“这么重要的法会你们居然也敢逃快跟我走,你们不来,法会就不开。”
四人连连叹气,纷纷抱怨。
郑玉郎朝金蝉眨眨眼睛,揪着他们几人离开了。
人终于少了些。
二郎神松了口气。
辩机此时好奇道“小白和小青呢他们不是一向缠着师父不放”
金蝉面露无奈之色,“两人刚刚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去疗伤了。”
辩机觑了金蝉一眼。
金蝉笑着将手中的书卷压在他的脑袋上,温和道“休要胡思乱想。”
她将书塞给他,“你也下去读读书吧。”
“是。”辩机觉得今日的师父不一样,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一样,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金蝉和二郎神两人。
金蝉伸了一个懒腰,就在席子上卧倒而眠。
他绕着她走了几圈,见她未醒,就蹲下身,凝视着她的脸。
“对谁都笑。”
他食指指尖黏着一瓣桃花,往她眉心轻轻按了一下。
声音温和且无奈,“笑得实在太多了。”
桃花纷落如雨,那道挺拔的影子也转瞬不见踪影。
然而,那道身影刚消失,原本睡熟之人却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摸了摸额心贴的那瓣桃花,微微一笑,重新阖上了眼。
桃花依旧,人依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