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执壶的手一僵,而昭阳公主则眸光微亮,眉眼间浮起了甚觉有趣的玩味和笑意。
她噙着笑一手托腮,悠悠眸光缓缓扫看了一遍,下首可谓是类型齐全、应有尽有的异域美男后,端起手边的酒杯,举向她的天子皇弟道“陛下有心了。”
天子举起蟠龙金杯,边与皇姐碰杯,边笑着道“什么有心不有心的,只要皇姐高兴就好”,又略含紧张期待地盯看着皇姐,追着问道,“皇姐高兴吗皇姐可喜欢朕送的这份礼物”
苏珩见昭阳公主边含笑饮酒,边回答天子道“当然喜欢了。正觉身边没什么可心人了,陛下就贴心地送上这样一份厚礼,做姐姐的,怎会不高兴呢”
握着酒壶壶柄的手,立时微紧了紧。苏珩攥壶侍在一旁,看天子在听到昭阳公主这样的回答,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一个送礼的人,看起来比收礼的人还要欢喜,天子连说两声“那就好”后,转首满面笑容地,朝下首众男高声吩咐道“还不快过来为公主斟酒布菜,好好伺候公主”
底下一众异域美男,同一声气地恭声应下后,皆朝昭阳公主坐席快走了过来。苏珩看着乌泱泱的人头涌近,紧攥着酒壶看向昭阳公主,薄唇微动,还未能言语,就见昭阳公主淡漠无情地朝他一挥手道“你退下。”
不得不奉命退至一边的苏珩,看那一众异域美男,如众星捧月般围侍着昭阳公主。他们皆是异域装扮,与梁朝男子谨守礼仪、人前必定衣衫齐整不同,穿着可说是不堪入目,在这夏日里,有的半袒上身,有的露着劲腰,有的秀着长腿,身上清凉极了的布料点缀着琳琅宝石,围在一起熠熠发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珩正看得不自觉微皱眉头,又见一名披散着淡金卷发的异域美男,一边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一边向他嗓音生硬地道出一个汉字“酒。”
不知为何,苏珩下意识竟不想给,甚至不由地将酒壶攥紧了些。那年轻的异域男子见状,迷惑不解地望着他,用不大标准的发音说着“殿下要饮酒”后,直接伸手过来,要从他手中拿回这壶葡萄美酒。
略一僵凝后,苏珩手虽松开,眉头却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拧得更深。异域美男子将酒壶拿回后,贴心地侍奉公主饮酒作乐,而苏珩,两手空空地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昭阳公主身边之景,宛如繁花盛艳,可说是靡丽热闹至极。那样的热闹,显得一旁御座上的天子,都格外冷清寂寞了。
不过在今日特意设宴招待皇姐的天子,并不在意被皇姐冷落。他见皇姐玩得很开心的样子,面上笑意更深,在含笑看看皇姐、又饮了几杯酒后,甚至起身离座,预备将这处宴殿,留给皇姐与她的新宠们寻欢作乐。
走至宴殿殿门、将要离开时,天子一脚踩在门槛上,回头看了一眼。殿中,在一众异域美男围拥伺候下的皇姐,眉眼弯弯地笑着,面上不见丝毫郁色,似乎没有半点心事,并不在乎今日原是什么日子,又有谁,在五年前的今日,死在她的手中。
五年,弹指一挥,旧日依稀似是昨日。那一日,二八年华的皇姐,穿着大红赤金的新娘衣裳,即将下嫁与驸马薛钰。他踮着脚,帮坐在妆台前的皇姐,呵贴花钿、插戴金簪。皇姐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她自晨起梳妆,就一直在笑,看着他笑,笑得那样明艳动人,仿佛再坚冷的寒冰,在她那样的笑容下,也会融化为涟涟春水、温暖荡漾。
“过了今夜,这世上就再没有人,可以欺负威胁你我姐弟了。”临走前,皇姐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在他耳边轻轻而坚定地道。
他是相信皇姐的,从小到大,皇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因为他知道皇姐,深深爱着她一母同胞、相依为命的弟弟,皇姐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们姐弟好,皇姐绝对不会骗他害他。
他明明是相信皇姐的,可在那一刻,却对皇姐的话,产生了怀疑。他不是怀疑皇姐对他的爱,而恰恰是因为相信皇姐的爱,才对皇姐是否真能对薛钰狠下杀手这件事,由衷地感到怀疑。
因为他自己,被皇姐深深地爱着,所以他知道,当皇姐心里有一个人时,会对那人难抑真心地如何表现。一次与薛钰一同游宴时,薛钰因醉眠卧花间,皇姐明明已不需要在一个深深醉睡的人面前,有任何展现爱意的表演,可还是在风起时,下意识拿起一旁的披风,要披在薛钰的身上。
尽管那道披风,最终没有披在薛钰身上,因为皇姐在披风即将落至薛钰肩头时,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在春日的熏风中,攥着手中的披风,定身静伫许久,回首轻叹着笑对他道“演得太久,演得太深,会入戏啊。”
一句无奈的轻笑叹息,就似春日落花般的闲愁,无声地散在了春风中。春日里的披风,被皇姐随手扔在了花树下,炎夏的雷雨夜里,皇姐用行动证明,她最终还是出戏了,十分彻底的。
薛钰与薛家一并灰飞烟灭后,他在皇姐的帮助下登上皇位,曾说要给皇姐再选一位驸马,选天下间最好最好的。皇姐却笑着说,除了至高无上的权位,没有什么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又说这世间无人配做她的驸马,男儿只是她闲时取乐的玩意儿,自此纵情声色。
是单纯看不上世间的男儿,还是因薛钰已死,因觉世间男子无人能及薛钰,而说这世间,无人配做她的驸马呢他不是个聪明人,一直没有想明白皇姐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心里总是记着那年春日,皇姐于春风中轻笑着的叹息。
他还是不明白,只是希望皇姐能高兴,永远高高兴兴的。回看了会儿皇姐心情舒畅的模样,天子觉得今日礼物送得很好,自己也很高兴,将这处欢乐场,彻底留给皇姐,转身离去。
“欢乐场”一角,苏珩侍立在阴深的角落里,看昭阳公主与一众异域美男,放荡无拘地玩乐着,心境甚是复杂。
五年前的今日,是昭阳公主的成亲日,若是驸马薛钰在天有灵,看到要与他永结同心的女子,现下正如此纵情声色,会作何感想呢
略想片刻,苏珩便将心思转到了自己身上。好不容易靠另辟蹊径,击败了公主府其他奴郎,赢得了昭阳公主暂时的“偏宠”,还未能靠这“偏宠”达成进一步的目的,就忽又来了这许多男儿,且个个能歌善舞,自带着异域风情,对昭阳公主,也没有大梁男子的拘束,人人热情如火,什么火辣辣的表白,都敢对昭阳公主当着面讲。
这个将昭阳公主从发丝赞美到了玉趾,一通漂亮言辞道来宛如是在朗诵诗歌。那个将自己对昭阳公主的爱慕,比作日月星辰,直将昭阳公主比作他所信仰的神祇,需顶礼膜拜她的美丽,感谢上天恩赐给他得见公主玉颜的机会,说自己能见公主一面,死而无憾。
苏珩在旁听得感觉自己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却见昭阳公主,始终笑吟吟的,像是觉得这些火辣辣的表白,十分有趣,听着听着,还朝一男子伸出手去,似要答应那人共舞的请求。
苏珩见状,再按耐不住,大步上前。他外在的皮囊,既会因痴恋公主而拈酸吃醋,在眼前这样的状况下,当然要拈拈酸吃吃醋了若是能够心如止水地站在一旁,一点都不拈酸吃醋,反是不正常的
如此正当的理由下,他几是理直气壮地冲走至昭阳公主身前,将那最前的几名异域男子挤开,半跪在昭阳公主身前,依依地望着公主、声音低低地道“殿下是忘了奴吗”
昭阳公主看他过来,眸中兴致立淡了不少,嗓音也淡淡地道“你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起舞,就连这些甜言蜜语,也不会对本宫讲。”
“奴会讲”,既为了展现拈酸吃醋,也为了保持自己的“偏宠”地位,苏珩恳切地望着昭阳公主道,“奴对殿下,是长久的真心,他们只不过才刚见到殿下,都只是一时的见色起意,肤浅至极。”
这话说下,周遭热情如火的异域男儿们,眼神都像着了火似的,齐齐盯灼着苏珩,要在他身上烧出几十个窟窿出来。而昭阳公主,则似觉苏珩说话有趣,唇际笑意更深,“他们是才刚见本宫不久,可你对本宫,不过也是从今春才开始的,算时间也没多久,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不不是从今春才开始的,奴早就暗慕殿下,早在两年前的春天”苏珩在昭阳公主略含不屑的笑语下,将心一横,开始发挥精湛的演技,舌灿莲花地掰扯。
“早在那年春天,奴就爱上公主殿下了。琼林宴那日,是奴第一次见到公主殿下。奴见到公主,始知书上所说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原来为真。那些颂扬美人的诗词,从前在奴眼中都是死物,直到见到殿下,方觉所有的美人词,都活了过来
停云阁那夜,是奴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近,殿下令奴心慌意乱。奴那时年少,不知此等意乱,是为动情,才会贸然在心慌之下,拂逆殿下盛情、做出意欲归还同心结的错误举动”
欲要骗人,先要骗己,演着演着,讲着讲着,苏珩自己似都要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下午六点左右更哈,后面更新时间改动,会在作话或评论区讲下感谢在2021093017:52:352021100117: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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