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一记陡然甩来的冰冷耳光,像一记重锤从天而降,将那熠熠生辉、在阳光下折射着万般璀璨的琉璃梦境,霎时锤击地粉碎。梦醒,所有迷蒙的醉意,如潮水骤然褪下,面颊火辣生疼,脑中嗡嗡鸣响。

    大梦骤醒,苏珩陡然冷汗浃背,像是赖以为支撑的脊骨,一下子被拖连着血肉生生拔去,他握着昭阳公主香肩的双手,忽然间又似因此绵软无力,又似因痛更加僵硬,硬如磐石,若再任之发力下去,几能将掌下柔弱肌骨,寸寸捏碎。

    “臣臣醉了”他在心中强逼着自己松了手,垂着眼帘,用醉,来哑声解释自己今夜的失礼越矩。

    昭阳公主宽宥他醉后的无礼越矩,她眸光如镜地平静望他,声气淡淡,“醉了便睡吧,夜深了。”

    “是。”他尊听公主殿下的吩咐,离开她柔软的身体,侧身卧于一旁,昭阳公主拢了拢微乱的长发,扯着锦被一角,侧身向榻内背对着他。向来风光无限的绣榻罗帷,今夜不复往日热烈,冷淡地如结冰霜。明明彼此相隔,仅有数寸之遥,苏珩却觉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有道道尖利冰刺横在其中,若强行穿过,定叫人血肉模糊、痛入骨髓。

    这天堑是身份的尊卑、情意的淡无。所谓的喜爱,只是旁人的误解,是他的幻觉,在昭阳公主眼中,他苏珩,始终只是个拿来取乐的卑下奴郎,她对他的所谓情意,只是纵情风月时的游戏而已,只是昭阳公主对从前千篇一律的风月事感到腻烦,遂在与他一起时,添加了似有情意这份调料,她喜欢这样的新鲜游戏,为此表现地情意绵绵,使得她与他之间,看着似有真情。

    这份似有真情,就像阳光下的泡沫,看着美丽迷离,使他与旁人都为此产生了错觉,然实则经不起半点试探,轻轻一戳,就破了。

    离那一记耳光甩来,已过去了约半盏茶时间,但面颊因被掌掴的疼痛,不但不退,反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越来越清醒,而越来越疼,一直疼到心底。火辣难消的灼热刺痛中,心底有尖利的嘲笑声如在空谷间回响不停,之前满溢心中的所有旖旎情意,皆被那无情耳光一扫而空,嘲笑声在空荡的心中越发响亮,疯狂嘲笑他苏珩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竟以为自己在昭阳公主那里有何不同,以为昭阳公主对自己有真情实意。

    心已如坠无底深渊,冰冷刺骨,又有迷惘萦在心头,如迷雾无法消散。仅是如此昭阳公主先前情意绵绵的“玉郎”、“爱你”,皆只是为一场风月游戏吗为何她不与旁人玩这样的爱情游戏,偏要与他苏珩虽然只将他视作卑贱奴郎,但昭阳公主对他确实执着,不是对旁人三两天的兴致,对他,从那年琼林宴起,纠缠至今,兴致依然未消。

    为何是他为何是他

    朦胧灯火拢帐,为那近在眼前的纤袅背影,更添一重不可捉摸的迷离。近似死寂的安静中,苏珩长久地凝望着昭阳公主的背影。他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神思该是这些时日以来最清醒的时候,可偏偏在最清醒时,又甚感迷茫,好像方才梦醒,就跌落入新的迷雾里。

    神思越发迷乱,近在眼前的背影,都像在幽暗的光影中变得模糊时,苏珩耳边忽又响起那声“驸马”。夜宴时,昭阳公主在煌煌灯火下举杯向他看来,双眸明亮如水洗般,满漾着醉人的笑意,“来,驸马,与本宫共饮此杯。”

    魔怔般的,他耳边一直回响着这一声。苏珩强逼自己暗定心神,眼前之景逐渐清明,那道伤痕,昭阳公主后背蝴蝶骨处的暗红伤痕,因夏日寝衣薄透,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的眼中。

    关于这道伤痕,朝秦曾说他就此问过昭阳公主,当时公主笑说这伤痕是一个傻瓜留下的,这傻瓜临死前说要再找昭阳公主,昭阳公主就留个印记给他找,等他找来,叫他在她手上,再死一次。

    傻瓜再死一次

    驸马与本宫共饮此杯

    静默的寝榻上,苏珩一言不发,心中神思越发混乱如结,亟需找一线头将一切千头万绪都抽理干净。而背对着他向里的容烟,心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半点不明白为何又会出现书中没有的情节,急在心中呼唤系统,然平日里随叫随到的系统,这会子又像死了一般,怎么也唤不出来。

    今夜苏珩的表现,想是他真的喝醉了,将她当成白茶了吧。除此之外,她找不出任何理由可解释苏珩今夜几乎失控的表现。提醒无用、冷喝无用,眼看苏珩真的快要吻上她的唇了,她情急之下,只能一耳光将他抽醒,以免他真做出原书所没有的举动。

    虽然没有违背原设、亲吻她唇,但苏珩今夜醉后失控的表现,也是原书所没有的。不说喝醉,不足以解释苏珩今夜的表现,可按原设来说,警惕心极高的苏珩,不可能在昭阳公主面前真正醉去。今夜这般,到底是为什么呢

    说来她今夜情急下的一耳光,也是原书所没有的。不过,换了真正的昭阳公主在此,见苏珩如此僭越,定也会一耳光招呼过去吧。不允许任何奴郎亲触她唇,是因原书的昭阳公主有一心结,这一心结,不仅在她后背的蝴蝶骨旁留下了伤疤,也让她定下了这条听着奇怪的规矩。

    薛钰对昭阳公主来说,薛钰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混乱地想着想着,容烟渐渐沉入了睡梦里,梦里她真成了昭阳公主,在原书男主苏珩与女主白茶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之前。

    梦里的她,方才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母后薨逝没多久,父皇就立了贵妃薛氏为新后。新后的册封大典上,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望着薛氏与父皇并肩而立,望着父皇眼里只有美貌的薛氏,已预想到她与弟弟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如何明里光鲜、暗里艰难。

    确实如她所想,她无忧的童年至此终结,接下来多年,她在别的女孩无忧玩乐的年纪,为她与弟弟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殚精竭虑地,在各种层出不穷的暗害中,将心磨得冷硬。时光像是一直灰暗着的,阴雨绵绵,没有一点温暖的天光,她隐忍地在深宫中成长,表面是辉煌宫殿中性子温雅的金枝玉叶,而真正的性情,被风霜刀剑,磋磨地越发冷厉。

    阴霾密布的光阴,于容烟漫长的梦境中,缓缓流逝着时,同榻之上,因今夜打击本该难有睡意的苏珩,竟在越发混乱的迷思中,也迷迷恍恍地坠入了无边梦境里。

    有所思,有所梦。梦里,他是十三年的少年,人在一场百岁老人的寿宴上,随父亲缓缓走向人群。人群的中心,被一众宾客围拥着的,是薛皇后的侄儿薛钰,因有宾客提起他与昭阳公主的婚事,道他与公主是天作之合,婚后必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原先神色疏离的薛钰,眉眼浮起羞红,唇际漫起笑意。

    他原随父亲停驻在人群外围,未再向里。然因他苏珩当时,也有两分才名在外,几名宾客夸赞薛钰有如玉君子之风时,有宾客注意到他的到来,接着笑说了一句,“看,又一位\039玉郎\039来了”

    又一位“玉郎”来了,这句早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话,忽然在梦境中被想起。梦中的苏珩,因此心神震颤时,见人群中的薛钰,抬眸向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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