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蛊

小说:蛊惑 作者:丁律律
    目送阮姐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纪荷在医院南门找了一家宾馆。

    条件一般般。

    胜在出大门十米,就到医院。

    房间昏暗,只有玄关小灯亮着。

    纪荷从车里拿了备用衣物,在卫生间简单冲洗,出来后套上睡衣,披头散发往床上去。

    刚躺下,想起没吹湿发,又掀被子一番折腾。

    再次出来,扶门框而站,看窗帘未合上的天空。

    核心城区的天空几乎被遮天蔽日的建筑物和树荫吞噬,灯火绚丽。

    两栋高楼之间的窄巷,方窥得一丝丝浓黑天际。

    纪荷漆黑的眸,盯着那条缝隙般的天际看了许久,耳畔是窗外车水马龙。

    突然想家、非常的想家。

    这三年,孩子没有得到正常的家,自己没有,江倾也没有,一家四口全都没一个完整的家。

    她回到床边坐下,从包里拿出治疗情绪的药物,倒出一把在手心。

    盯着这堆东西,无尽苦涩发笑。

    接着,将东西喂进嘴里,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

    吃完后,喉管像是被堵住,呼吸困难,再次扭头看了看窗外孤零的天空,起身,走到锈迹斑斑、半截被商铺门头挡住的窗边,伸手,猛地合窗,拉好帘。

    严丝合缝。

    屋内安静一些。

    她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到夜里一点半时,纪荷仍然是睁着眼睛的,外面变得安静空旷。

    核心城区的夜晚原来这么静。

    没有繁华娱乐,只有人间沉睡。

    她睡不着啊,这人间好像抛弃了她。

    于是,翻包,拿安眠药,蹙着眉在微弱灯光下想,万一睡得太沉,闹钟叫不醒、错过手术怎么办

    这么想着就难堪笑了。

    放下药瓶,躺回被子内,伸手,将颈间的项链拿出来。

    昏黄壁灯和外面路灯一个色系,照着银色发亮的长链子,和坠着的一枚戒指。

    戒指内侧刻字,两个英文字母,双j。

    是她的婚戒。

    那枚被丢下雁栖湖,又被她千辛万苦寻回的婚戒。

    “江倾”光晕昏黄,女性柔软双唇轻轻在光辉不败的戒指一吻,缓闭眸,“晚安。”

    唇角勾着,沉沉睡去。

    清晨八点半,纪荷模模糊糊转醒。

    耳畔手机闹铃狂响。

    她身体很沉,像几百年没睡过觉,刚出土一般,对一切都成迷糊状态,闹钟哗哗不止,她停滞三秒,猛地惊醒。

    接着,世界末日般崩塌。

    起床,冲到卫生间囫囵一把洗漱,取包往外冲。

    夏日清晨,日光高高升起。

    经过医院的香樟大道,斑驳光影从枝叶中投递,落在地面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纪荷奔跑而过,蝴蝶光斑相随。

    苏式建筑,近在迟尺,三楼也不算高。

    纪荷冲进大楼、冲进三楼。

    病房空空如也。

    剧烈喘着气,她脸色煞白,拽着包,往外走。

    “是江局长家属吗”值班台护士看到她,倏地叫住她。

    纪荷回头,眼睛大睁,唇瓣也张着,在喘息,神情有着骗不了人的失落。

    “手术已经开始半小时了。”小护士奇怪,“怎么才来”

    纪荷僵硬扯起一个笑,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睡得比吃了安眠药还沉。

    这难道是天意

    僵笑变成苦笑,纪荷打起精神问,“手术室在什么位置”

    小护士指了一个地方。

    纪荷带的是单肩包,带子很长,此时,改在手里攥着,离地面只有两三公分的,转身,神情木然离去。

    很快,到达楼上手术室外开阔的走廊。

    手术室的红灯几乎刺眼。

    门外两边长椅坐满人。

    大约等待的时间太难熬,她的出现,仿佛一颗石子打破水面的平静,纷纷抬眸看她。

    “纪荷”沈局面容疲惫,见到她,仍绽放和蔼的笑,“你来了。”

    “嗯”纪荷收拾情绪,走过去,抱歉语气,“我来晚了”

    “孩子怎么没来”这道声音威严,透着无与伦比的非凡地位,这场合下,都是江倾的同事朋友和师长,只有一个人以父辈口吻教训她,“动手术这么大事,你能来迟,是不是代表以后孩子们的利益也放弃”

    江昀震目光锐利,几乎审视着她。

    沈局皱眉,“手术室外不说这个。江倾在里面九死一生,大家该全力祝福才是。”

    “没关系。”纪荷冷声笑,“江董事长心里不好受,不好对别人发,只好对我这个前儿媳妇。”

    “要在这跟我吵”江昀震不可思议。

    面前这女人为江家生下一对龙凤胎,三年前全权处理江倾“后事”,说不下葬就不下葬,说不领功勋就不领功勋,他连给自己儿子扫墓的地方都没有。

    虽说江倾活着,但这三年,和对方关系着实不算好。

    本来两人就没多大感情,像这种在手术室外等待孩子出来的情形,十三年前江昀震就品尝过,逼得两人分开,他的确有不对地方,但她自己性格刚烈、士可杀不可辱,才闹得自己和儿子几乎十来年不相往来。

    后来白厅需要帮忙,让他这个老父亲出面,在鸿升注资十亿美金,相当于下聘。

    两人成了,分开十年,兜兜转转还是成了。

    接着江倾出任务离开三年,这三年里,纪荷没叫过他一声爸。

    江昀震活大半辈子,不是血缘牵绊着,还真没被谁这么压制过。

    “本来你们结婚就是意外,现在离了,我不多说,但你要记住,你是江家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外面,为孩子打算的时候,别硬着脖子,闹得自己吃亏。”

    纪荷懒得发声。

    江昀震不满,“你不承认也没用,孩子比你更需要他。”又突地和缓语气,“他这一关过了,你俩别再祸害别人,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折腾什么。”

    “破天荒。”纪荷冷漠的侧颜,回正看了江董事长一眼。

    心平气和,“您到底是老了,还是糊涂了,竟然说让我们好好过日子的话。”

    江昀震一双眉眼极其锋利。

    身形挺拔,从后头看,不像五十多的人。

    对着纪荷,也不像公公对着儿媳,而是两只斗鸡。

    他重重出气,被气着的模样,“分开你们不对,祝福你们又不对,我到底怎么做,嗯”

    纪荷继续讽刺,“您不要多话。我俩现在就能好好站着了。”又笑,“毕竟,我没对不起你们江家,是你们江家屡次对不起我。要我跟江倾说,这三年,你没帮过我一把,你猜他会怎么样”

    “威胁我啊”江昀震不愧是大企业家,不怒反笑,“钱我没少给,是你不要。孩子我要接走,你更不肯。”

    “对。”纪荷神色冷了,彻底地。

    旁边的沈局实在看不下去,将江昀震一扯,“赶紧走,赶紧走,你和她吵,小心江倾跳出来揍你。”

    纪荷才不管江倾会不会跳出来呢,直接撕破脸,怒瞪自己前公公,“毕竟,儿子刚一没,就不顾儿媳妇哀痛和刚生产,准备着一个团的律师要跟我打抚养权官司,这事儿,只有江董事长干得出”

    可惜了,江倾离婚都没跟她提要孩子的事,这位前公公,可是理直气壮的很。

    纪荷刚好有火没处发,起晚了,谁敢相信。

    她闹钟定了八个,一粒安眠药没吃,在破破烂烂的宾馆,竟然就睡得错过他进手术室的时间。

    纪荷都丢人的不敢向别人解释,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一定是疯了。

    老天的旨意。

    让她和江倾昨晚的告别成最完美的告别。彼此余生再无牵挂。

    她发现自己,可以接受很坦然和平静的告别,但是无法忍受突如其来和猝不及防。

    这个认知,令纪荷伤感,又极度强悍。

    似曾相似的感觉,在当年楚河街,他孤身走向被劫持大巴时,她在白晓晨撕心裂肺般的担忧中,心如止水,尊重他的一切部署。

    她明明是个合格的警察家属啊,是外界将她逼得面目全非。

    江昀震大约没领教过她这锋利的样子,气得像拉风箱般嚯嚯直喘气,要训她,但外人实在太多,落不下面子。

    沈局在旁边都气笑了,“你啊,真是的,你难受,她不难受吗”

    纪荷冷哼一声,背起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依稀听到江昀震在后面说,“我想要孙子有错吗儿子没了我想要孙子有错吗”

    纪荷一翻白眼,心下怒骂,那是你儿子临行前违背约定也要留给她的孩子,是她命根子,给你做梦。

    来到医院小花园。

    纪荷在一张石凳坐下。

    手指发抖,怎么都打不开包扣,好不容易弄开,烟盒又找不到,倒是倾倒出一地药瓶。

    有些用药格分门别类装好;有些是纸盒、瓶罐,没心思装药了直接带出来;有些是止痛的;有些是促进睡眠、内分泌零零总总一大堆。

    她装到一半,突然丧失力气。

    颓然撤回石凳,再也不捡了。

    空座了一会儿,还是往手术室去。

    几个朋友从楼上下来正好找她,看到她,十分担心,让她不要见气。

    纪荷摇头失笑,说自己没事。

    大家都在等待手术室里的消息,哪有心思计较其他。

    回到手术室外,江昀震不在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和沈局面色紧绷的过来。

    单独等在旁边,再也没心思争执。

    走廊里,随着手术时间的超过,却了无消息后,越来越沉默。

    纪荷起身,从最里的位置,往外围走。直到离人群,和手术室二十多米,方在长椅上坐下。

    她双手遮住脸,呼吸越来越急促。

    最后,甚至翘起唇角,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

    江倾

    江倾

    如果出不来,你是不是了无牵挂了

    一场因为外界才仓促的婚姻结束。她带着孩子,和他在病房见过最后一面、吻别过,这是世上最美的告别。

    瞧,人生多有无奈,七八分满意便是完美。

    “纪荷”一双女士休闲鞋的双脚出现在眼底,伴随着女性柔软又充满关怀的声音。

    纪荷发现自己听不清,隐隐约约是自己名字,抬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许莱。

    的确是许莱,她手里拎着包,匆匆赶来,神情忧虑,“你没事吧”

    “你怎么知道”纪荷甩甩头,让短暂的耳鸣彻底离去,回眸,眼神也变得好使,并挪了挪位置,让许莱坐下。

    许莱坐在她旁边,搂上她胳膊,“整个公安系统谁不知道”她羡慕又痛笑了笑,“你现在成了我们烈士遗孀人人羡慕的对象”

    纪荷点点头笑,表示谢意。

    对任何人,她可以抱怨自己有多痛,但对许莱,只字不敢提。

    她们的丈夫没了。永远不会“重生”。

    “他会挺下来的,嗯”许莱握着她肩,“相信他。”

    纪荷涩笑连连。

    许莱说,“你爱得太过了,性格又好强,像我们这样,离了谁都可以活,你就会好受很多。”

    “我在学着爱自己,自己第一。”纪荷失望,“可他总有办法闯进我的前排,胡乱插队,不讲道理,像现在。”

    昨晚那双薄唇,她日思夜想。

    吻上去,看到他眼底骤然裂开的变化,是惊怔、是不可置信、又是满足。

    等待是煎熬的。

    所以此时此刻,痛苦到无法消化。

    许莱说,“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谢。”纪荷表示自己好多了,目光带笑,坚毅。

    许莱蹙着眉,倏地拥抱她。

    纪荷微愣。

    继而,颓然闭上眼,埋脸进对方肩窝,深深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许莱突然惊呼,“出来了”

    纪荷缓缓睁开眼,对的方向刚好是手术室正门,原先在两侧等待的人一拥而上,她只看到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好几名医生,其中个子矮一点,戴着眼镜的那位是北京的专家。

    对方神色并不轻松,对人群说了句什么,人群突然狂喜,翁地炸开般。

    她知道江倾没事了。

    但是脚无法动。

    “纪荷他没事了取了五颗子弹”

    五颗。

    比原先的三颗,多了两颗,所以手术时间加长

    纪荷起身,双脚终于有了力气,接着跑起来,许莱流着泪跟在她身后。

    移动床上的男人在医护和众人的簇拥下,快速地往监护室送去。

    纪荷看到江倾满身的管子,上半身没穿衣,肩头裸露在外。

    脸色苍白、苍白。

    她于是没跟上大家的脚步,在走廊墙壁一靠,眼神却焦急地追随着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

    “他没事了他没事了”许莱泪流满面的抱上来。

    纪荷先是哽咽一声,接着,一口气没换上来,直接变成刀子反刺进心脏似的,剧痛的一红眼角,回搂许莱,两人哭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大家熬过泪章以后只有甜,虽然我的甜,和大家的甜有形式区别,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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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文比赛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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