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蛊

小说:蛊惑 作者:丁律律
    打完球,沈局夫妇请吃饭。

    暑假期间,圆圆睿睿到美国跟爷爷奶奶团聚,公安大院只住着老两口。

    江倾回来后,师母隔三差五请吃饭,就在公安大院的老红房子里。

    这天晚上,江时年也在,其他两个小朋友不在家,他显得孤独,跟在江倾后头寸步不离。

    江倾嘴上嫌弃小东西怕生,心里得意忘形,给孩子在洗手池搓手时,力度没控制住,将孩子揉得嗷嗷叫。

    他手颤了一下,没敢再大力,嘴上嫌弃笑,“怎么了,洗个手要死要活的”

    “痛。”江时年不过也就三岁,长得剑眉星目,最像小时候的江倾。

    他爷爷每次带回江家聚会时,那边亲戚都喊他小江倾。

    这会大小江倾坐一桌,大的喝白酒,小的喝旺仔。

    沈局在父子俩对面坐着,试图拿筷子给小的沾酒喝,被在厨房端菜的沈夫人一看见,立即骂;“你一个老头子,瞎给孩子用什么筷”

    “不是,”沈局冤枉,扬起筷子,“我自己还没用”

    沈夫人端着帝王蟹过来,仍是斥,“那也不能给他沾酒”

    沈局的人生三大乐事就这么活生生被少了一事。

    嘴巴咂了咂,没敢再说话。

    江倾一只手的食指曲起,低着头在鼻梁边蹭,嘴角明显上扬。

    沈局瞪他一眼。

    沈夫人说,“江倾啊,这个帝王蟹是你带来的,下次来吃饭,不要带菜,师母多不好意思。”

    江倾解释,“我买了不会做,才过来麻烦您,怎么能让您不好意思”

    沈夫人一听就高兴了,说,“下次不会做的带来这边,或者我到你那帮忙。”

    “行。”江倾笑应。

    沈夫人落座,给桌上三个男人都挑了一碗蟹腿肉,轮到她自己,镊子却一放,“我还有菜呢。”

    说着,又走去了厨房。好像是一锅汤,时间没来得及,仍在收尾中。她停在里面一通忙活。

    江倾想叫她过来,沈局直接眼神打断,接着,自己捏起镊子,给夫人空空如也的碗里,扒着蟹腿肉,“她就这样。什么都紧着我们,永远把自己摆在最后。怎么劝都不行。”

    江倾点点头,表示敬佩。

    “当警察妻子的女人,背后心酸啊。从年轻到老,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沈局给妻子扒好蟹腿肉,满面愁容。

    江倾一哂,“别老这样行吗。”

    “平时不说。”沈局放下镊子,皱着眉小声,“就你在,和你说道下放松。”

    又伸手给江时年挖一些蟹黄,失笑,“你妈妈也厉害,很有我家老章风范,识大体、懂格局、压力一肩扛,不喊累。”

    江时年似懂非懂,拿着蓝胖子头像的勺子,舀饭进嘴里。

    江倾本来心情挺好,被老头一唠叨,瞬时皱眉,哑声,“这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

    沈局笑,“不好受了”

    江倾眉心褶皱加深,端起酒杯,深深送了一口。

    话题没再继续。

    沈夫人端汤回来,说起纪荷上次送来的腰枕,“特别好用、舒服下次一定请她吃饭。”

    江倾附和几声。

    沈夫人望着他,“江倾,你现在一个人,考虑过再婚吗”

    江倾见怪不怪笑,“还没。”

    沈夫人最大爱好就是做红娘,三年前就撮合过江倾和同单位的法医主任丛薇,当时还是在和沈局泡澡的功夫里、在澡堂里相的亲。

    江倾也算见多识广的男人,这会听师母提起来头皮发麻。

    果然

    “你适当考虑下自己,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多孤独啊,纪荷现在也很自在,你们都要好好的。”笑着真诚说,“我这边有一位老熟人,年纪和各方面条件和你也合适,不如见上一面”

    沈局笑而不语。有点幸灾乐祸意思。

    江时年显然也听不懂,除了干饭就是干饭。

    江倾一时没回应。

    师母说,“她喜欢你很多年,这次鼓足勇气托我询问你,有没有机会坐下聊一次”

    “谁”江倾意外,在明州能喜欢自己“很多年”的女人,除了白宪臣的闺女,他想不起还有谁。

    “丛薇。”沈夫人笑。

    江倾眼神一乱,不可思议,“丛薇”

    “见不见”沈夫人追问。

    江倾笑了一声,半晌,“您安排。”

    纪荷眼皮一直跳。总觉得窗外面的雨势邪门。

    在电脑前处理完工作,扒开百叶窗一看,那个捅破天的势头仿佛世界末日。

    她咋舌,到楼下去看孩子。

    雨势的狂落,好像逼得孩子心情都抑郁、身体受影响,蔫儿吧唧了一整天。

    游戏房里,江时年还算健壮,独自玩着乐高,而江时念就完蛋了般,躺在阮姐怀里,喝着牛奶,要人家举着平板给她看动画。

    “眼睛不要了”纪荷严肃,过去就将平板收了,接着,让孩子到自己怀里来,这一抱,就感觉温度有点高。

    她眉心拧起,伸手察看孩子额头温度,叹息一声,觉得不乐观。

    今晚恐怕是场硬仗。

    从小念念身体就比年年弱一点。

    “你事情忙完了”阮姐抢过孩子,“放心交给我,别耽误你工作。”

    纪荷笑,“真不知道,这三年要是没你,我得惨成什么样子。”

    阮姐不以为然,“应该的,你们对我也好。江倾上次还送了那么多黄金首饰。”又问,“要打个电话给他吗怕晚上下雨,两个孩子生病的话,就很麻烦。”

    “先看看情况,不对劲再打电话。”孩子生病的事,纪荷驾轻就熟,认为不用一开始就找他。

    何况听说,他今天要给人家当伴郎

    纪荷具体的也不清楚,只听年年说,爸爸要去见漂亮阿姨,还邀请了他,但年年毫不留情拒绝了。

    纪荷当时爆笑,问为什么她感觉到儿子已经接受他,但嘴巴很犟,和他亲生老子一模一样。

    江时年说,我有自己的事,画画、陪妈妈妹妹很忙。

    纪荷觉得自己儿子有点老成,什么很忙,巴不得跟他爸爸多在一起,只是江倾做的那件事,他好像有点排斥,如果换成一起打篮球,年年大概会欣然前往。

    瞧,血浓于水,不过打过一次篮球,晚上做梦都在呓语,爸爸好厉害,爸爸举得好高

    口是心非的小子。

    这会,纪荷在游戏室陪着,时刻观察两个孩子的动静,又出来查看药物是否齐全,大概下午五点钟,因阴雨而黑暗的天色下,院子里迎来一辆轿车。

    白色的林肯越野。

    纪荷从窗户里看见,赶紧从后进门出来,给对方打伞,“这么大雨来,不打声招呼”

    是周开阳。

    他抱着一本文件夹,下车的短暂功夫,裤腿被大雨打得透湿,催着她,“赶紧上去”

    纪荷穿的凉拖和裙子,丝毫不怕,硬是给对方撑着伞,两人一起狼狈上了台阶,从后进门进了屋子。

    周开阳没坐下,也没像往常一样先去看孩子,神情特别严肃。

    纪荷被盯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到书房来。”他音落,宛如进自家一般,率先冲上了楼。

    阮姐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有些紧张的睁大着眼。

    纪荷缓和般的,冲她一摇手,“看好孩子。我上去看看。”

    阮姐点头,目送纪荷有条不紊的背影上楼。

    书房在三楼。

    凤凰城是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式结构,总面积七百多平方。

    当初和江倾逃难般的躲在是毛坯的47栋里,家徒四壁。

    只有一个一楼被精心布置,有卧房、厨房、客厅、卫生间等一系列功能。

    她和江倾当时时隔十年再发生关系的房间本该是客房,因为太特殊了,纪荷虽然装修时特意没考虑江倾的元素,但唯独那间房,不忍心做成客房给别人住,而改成了孩子的游戏室。

    因而家里的客房全部被装在二楼。

    周开阳睡过的那间在阮姐房间隔壁。

    书房和纪荷的主卧同在三楼。旁边有个茶室。

    周开阳在茶室喝过茶,于是对书房也不陌生。

    这间书房倒处是墨香,地上的卷轴罐里满是她的墨宝。

    他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你可以看看江倾在干什么。”

    “口吻好吓人。”说着吓人,纪荷却面不改色,懒洋洋走进黄花梨的大案后面,翻开了文件夹。

    看得出来是今天早些时候,没有下雨,从落地窗外拍照的角度。

    一对男女、璧人,相互面对面,吃着西餐。

    男人好像很重视这场见面,穿的衬衫是法式袖,袖口带袖扣,特别精致,微垂首的侧颜,宛如鬼斧神工的雕琢。

    对面女士也不差,裙摆端庄压在倾斜至一侧的美腿上,望对面男人的眼神,热恋不已的感觉。

    纪荷一讶,几乎立刻就认出这是江倾和丛薇。

    “你们离婚有三个月了吗没有吧他在相亲。”

    他在相亲。

    周开阳从进门后的所有情绪重点都只在这四个字上。

    江倾和丛薇不但是老乡,还是学姐学弟的关系,这场会面气氛的确奇怪。

    但说相亲似乎有点不对头。

    纪荷仔细盯着瞧了一会儿,想找出蛛丝马迹却毫无所获,索性将照片一扔,笑着抬眸,夸对方,“离开电视台三年了,你摄影技术有增无减。”

    情境表达能力非常强悍。不是江倾的表情过于淡漠,和对面女人像是在拍婚纱照般。

    周开阳声音气急败坏,“现在重点是江倾无缝开启下一段感情,他对你是一种严重亵渎”

    亵渎

    纪荷觉得夸大了,坦然一笑,“不知道你怎么拍到这组照片,但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现在情绪激动,大概是为我不值,可我要告诉你,别说你送来的是相亲照片,就是送来他的结婚请帖,我也会大方送上祝福。”

    周开阳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认为是强颜欢笑。

    她爱得那么深,不计后果,没有回旋余地,彻底燃烧了自己,说出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话,她现在竟然会说,要送上结婚祝福

    看着她最近的确愈发清明的眼睛,周开阳只相信,她的演技更加高深了。

    微笑抑郁,就是一种带着面具的抑郁。

    周开阳皱着眉痛声,“我一开始以为,你的爱有回应,他同样深爱你,只是阴差阳错你们像电影里一样跌宕的分开了。现在却认为,他完全配不上你。这样的男人你为他赴死、这么深爱,你觉得值吗,纪荷”

    外面雨声隆隆。

    周开阳的怒火涛涛,他是一个很矛盾的男人,一方面希望她彻底放下江倾,一方面又在江倾对她的感情轻视后,为她痛心,为她抱不平,早上经过那家酒店,他震惊到差点不顾一切,冲上去和江倾打架。

    虽然明显自己武力值和江倾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周开阳那一瞬间真的爆炸了。

    他想到纪荷躺在浴缸全身血红的样子,这么好的女人,在对方回国的三个月前差点死去,他虽然身上背着公务重担,可对于自己妻子,完完全全是失败者。

    这样的失败者在纪荷心里占有重要地位,周开阳不能忍受,他想激醒她,所以忍受情绪,拍下照片带她看。

    “我说了不在意。他结婚我会送祝福。”

    周开阳眼睛发怔的看她。

    纪荷的声音太过冷静,一句两句可以伪装,三句四句一直这样,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和他已经离婚,是我提的离婚,他没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之后他选择谁,我不会在意,或者这么说吧,我可能会心痛,但是和过去比起来,这点痛就相当于蚂蚁咬。”

    纪荷笑着,忽然举起手臂,展示左腕内部。

    周开阳的表情一时崩裂,不可置信,“割腕的疤呢”

    “处理掉了。”纪荷晃了晃手臂,“我对阮姐和年年都做了警告,不允许向江倾提起这件事。还花光积蓄买下给我做手术的医院、我自己当老板,销毁了病历,绝吗”

    周开阳彻底石化,半晌,“销毁病历犯法”

    所以一且都显得不真实。

    外面雨声大作,屋内灯光笼罩,屋子里的墨香写的全是关于江倾的“祭文”与思念诗作。

    她住进来的一年,夜夜不眠,书房成了消磨生命的地方。

    现在的她随意靠在圈椅内,脸上没化妆,唇色未染,在灯光渲染下淡粉到近乎白色,可眼睛那么亮,举起的左腕内侧除了一些凹凸不平,别无自杀痕迹。

    看上去更像过敏红肿了一块。

    她唇淡淡扬起,直视着周开阳的视线,“所以买下医院啊。至于大股东不小心在视察病案房的时候弄丢一份原属于本人的病历是无心之过嘛”

    她笑出来,非常调皮的音调。

    眼神和缓,看着他震惊的脸色,云淡风轻从圈椅内起身。

    周开阳闭了闭眼,压抑的说,“我都不认识你了”

    纪荷和他站得很近,柔声,“因为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身心不能自我控制的人。”

    “又有几个人能控制自己的身心”周开阳挫败的睁眼看她。

    她非常适合短发,每当一寸寸的长长时,就是每一寸寸的变化,像一种新生,这么随着头发的长度而长了出来。

    他突然一喜,声音不可抑制的扬,“难道你不爱他了你想开了,所以不在乎他无缝进入下一段感情”

    “我爱。”纪荷毫不犹豫的打断。

    周开阳的喜气迅速散去,变成迷茫。

    “我爱他,一辈子只够爱他一个。”

    “那为什么”

    “之前太痛了。”纪荷心有余悸,后怕笑,“现在任何情况都抵不上当时的痛。”

    “”

    “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内疚。销毁这些,就是让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曾那么失败、软弱过。”

    “为什么”周开阳还是问为什么,“你为他差点没命他连愧疚都没有就奔赴新感情”

    “为什么要他愧疚他心平气和我就心平气和。”

    “”

    “同样,希望你相信我的是,也许到某一天,我老年痴呆跟他提起,自己没有背叛过他,一直深爱他,等待到心灵坏死、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爱过他我那时候一定是笑着讲出来的,哪怕痴呆,我仍然向他传递的是乐观向上的我。”

    纪荷声音潺潺的像流水,明亮的眼睛就是一双活力之泉,笑着,“而曾经吓坏过孩子,在浴缸失败、懦弱的我”举起那只曾经的罪证之手,自信,“已被毁尸灭迹。”

    “他真的配不上你”周开阳为她此刻的绽放深深震撼、深深爱慕,也深深、永远的痛心,这样浴血重生过的女人,不属于自己。

    纪荷笑,“他配得上任何人。我爱他,也希望他幸福,这种放下、来去自由,是真的很快乐。开阳,你该为我高兴,我从那场痛不欲生里活过来了。”

    周开阳说,“我发现,我也配不上你,不止他,是任何人都配不上,你如此美好、强大,闪闪发光。”

    见过她的悲惨与凋零,才会震撼她此刻的云淡风轻、爱去自由。

    周开阳突然庆幸,这样的纪荷,江倾也没有看到啊,她不止处理疤痕,手起刀落到连当时抢救的医院都买下,怪不得最近一直哭穷,拼命工作赚钱。

    周开阳哑口无言的失笑,为她高兴,为她痛。

    同时觉得江倾活该,他恐怕要永远的失去她。

    即使自己也没有得到,但他比江倾多见识了更丰富的纪荷。

    算一种赢。

    雨越下越大,两人下楼,周开阳气势冲冲带来的文件夹被扔进了垃圾桶。

    虽然纪荷觉得将照片扔掉是个没礼貌的事,但处置权在周开阳,属于他的东西,他怎么处置都没有问题。

    周开阳没有留下吃饭,下了楼就决然离去。

    孩子们在游戏室听到他声音,喊他,他也没理。

    纪荷望着白色林肯在大雨中离去,叹息回身。

    阮姐从游戏房抱着念念出来,突然说,“这丫头发高烧了。”

    纪荷一摸额头滚烫,小姑娘眼皮虚弱的垂着,脸蛋通红,小嘴唇也像涂了胭脂。

    “给我。”纪荷接过人,让阮姐弄退烧药过来。

    念念不肯喝,洒了一次,才被纪荷严厉着,喂了随她体重的剂量。

    接下来就是等退烧。

    物理降温,观察孩子精神。

    雨声隆隆,外面一片黑布隆冬,路灯的光都似乎要被浇灭。

    家里只有两个大人,小保姆是本地人,今天请假回家办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个小时后烧没退,念念还呕吐起来,纪荷摆在地上的手机,直接被丫头的呕吐物泡发,抢救出来后奄奄一息,没挺过三秒,哗一声,彻底黑屏。

    她的脸色就跟外面的天一样黑。

    阮姐又急又笑。

    纪荷不由分说换了衣服,带好必要物品,将女儿一抱,让阮姐撑伞送她们到车边。

    “我跟你一起去吧”阮姐担心的要命,这趟念念发烧不同以往,以前都是喂了药就退,就算发上几天都没关系,能退就行,而不能退的显然就麻烦了。

    保姆又不在,年年身边又不能离人。

    “你在家里守着,别把年年搞成交叉感染了。”纪荷将女儿塞在自己奥迪轿车的后座,绑在安全座椅上,头上贴着退热贴的小姑娘,一脸皱巴巴的表情,哼唧着。

    纪荷关上门,让阮姐回家带好年年,自己驱车,使出47栋大门,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这一路上,水漫金山。

    阮姐不放心打来电话,让她通知孩子爸爸,毕竟在医院她一个人也搞不定。

    纪荷说知道了,她会打的。

    当时是晚间七点半,按晴天来说,这会正是餐后散步的悠闲时间,离真正进入睡眠还早。

    纪荷仍然决定到了医院再通知他,反正他在市区,如果参加别人婚礼,也差不多忙完了。

    于是单独开车驶到快进市区时,突然哐当一声,闷音沉重,跟老牛喷水似的,纪荷只觉得臀下一颤,再本能一脚油门,听到噗通连响,心里惨叫着完了完了完了

    车子泡水了

    她当下都喊不出来声音,不可思议、不想接受、但事实给她一巴掌,就是车子泡水了,再怎么操作,无济于事。

    “念念念念”哭笑不得撤下安全带,爬到后座抱女儿,小姑娘身上滚烫,唯一庆幸的是精神可以,问妈妈怎么了。

    纪荷说,“咱们泡水了。”

    小丫头立即眉一皱“我不要喝水水不要喝水水”

    发烧时纪荷给她喂了很多水让她排毒,这会儿闻水色变。

    纪荷心疼又觉得搞笑,悲惨至极的用小雨披将女儿包起来,自己背好包、拿好伞,推门,冒雨从水里淌过,浑身几乎在下车的一瞬间就湿透,那水漫至她膝下,委实吓人。

    狼狈淌了一段距离,旁边是个公交站台,勉强避雨。

    纪荷抱着孩子躲进底下,从包里翻手机打给江倾,她的手机在念念的呕吐物中牺牲,现在用的从前旧的,幸好号码铭记于心,拨过去。

    响了大概三秒,那头接起,一声“怎么”疑问句式,好像心有灵犀她们母女落难似的。

    纪荷哭笑不得,风雨咆哮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强大的女强人又怎样,还是有搞不定的时候。

    声音激动,混着雨势像是在咆哮一样,“赶紧过来”

    又怕他听不清,紧接着喊,“念念生病了我们在万达西滨湖公交站台我车泡水了”

    很好,三件事交代的详细、且轻重按顺序排列。

    那头连喘气的停顿都没有,一句“等着”,噗通一声结束通话。

    手机赶紧塞回包里时,纪荷才意识到,刚才那声噗通不是和江倾的通话结束声,而是又一辆低底盘的小轿车不幸牺牲在她车后的三米之处。

    “真笨啊”纪荷本来蹲在地上,这时候看热闹抱着念念站起,向着十几米外的自己车位置,大喊,“赶紧下车啊别打火了”

    雨天泡水最忌讳来第二脚油门,可惜自己无后悔药吃,那辆小白车蠢到冒烟,一脚一脚地踩,纪荷抱着念念走了一半过去,才将那女司机喊下来。

    雨铺天盖地,三个女人狼狈躲进公交站台。

    那名女司机哭到找不着北,一会儿打给保险公司,一会儿打119,一会儿自己老公,从头到尾就在打电话

    念念被像只小团子压在纪荷胸前,倒是安静。

    纪荷也挺安静的,半蹲在地上,一会儿看看十米外自己的奥迪,一会儿看看自己女儿红通通的脸。

    内心噼里啪啦哭啊

    这辆奥迪不便宜,七十多万,平时阮姐用来带娃出门和买菜之类,自己常开的是辆法拉利,但只能自己开,带不了孩子,出门也是靠这辆奥迪。

    现在完了,这一泡,车绝对没用了。

    完了,完了。

    乔景良留给她的家产全败完了。

    不,是变成一家刚起步的公司和一间完全不懂如何经营的破医院

    纪荷欲哭无泪,再低头看看女儿生病的小脸蛋,一时打击更大,蹲在地上,老半天任风吹雨打,黯然不动。

    “姐妹,你车也泡啦”那名女司机哭完,实在没办法不接受现实,就唉声叹气的找上纪荷抒发悲痛,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纪荷“嗯”或点点头回应实在悲痛到讲不出话。

    人家女司机还有老公顶着,自己可是孤家寡人啊,和江倾离婚,凤凰城几千万的房子,他出了百分之九十房款,却一毛钱没找她要,她反还厚颜无耻将他房子拿去银行抵押

    负债累累。

    “别难过,事情发生了,咱们顶多把车拖走,卖给别人算了。”女司机安慰,“我刚才打电话给4s店,他们可以回收我的车子”

    纪荷勉为其难笑。

    女司机又聊,“你也在等老公”雨势狂作,全市遭殃,救援迟缓,保险公司和4s店也够呛,这时候只有先找自己男人,后续怎么处理全得他们弄。

    女司机想的理所当然。

    纪荷差点笑出来,不想承认这种糟糕关头女人最先想到的是男人,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同样打电话给前夫,无奈笑回人家,“等前夫。”

    “前夫啊”女司机聊不完的话,“那他不会骂你了,我家那位刚刚电话里唠唠叨叨,气得我头疼,立即叫他十分钟内赶到”

    又说,“真羡慕你,有孩子就能指挥前夫,我家那位,仿佛是我祖宗,我他妈气死了我的车呦”

    说到底还是心疼车,大几十万呢,谁不心疼,心情难免抑郁。

    纪荷感同身受,双重悲剧,“我的念念”真心疼红了眼,低头亲孩子可怜的烫红小脸蛋。

    这时候雨更大起来,那个势头仿佛公交站台马上也要遭殃。

    纪荷刚才下车就已经打电话给朋友,让他们帮忙把车子拖走,继续泡下去,她怕车会浮起来。

    那个位置是过弯位置,视线盲区,实在不能怪她们女人。

    设计不合理,得到市政投诉,妈的。

    这么气恨着,她和女司机就一齐等在廊下,数过路的一共遭殃了多少车辆。

    大概遇难到第四辆车时,突然一辆白色越野驶来,那暴雨视线不清的景象里,车头欢乐女神的车标闪闪发光,是辆劳斯劳斯库里南

    “太酷了”女司机尖叫。

    库里南号称地表最贵suv,牛气冲天,平时走在路上一般小车全都靠边站,怕磕着碰着赔不起,这会儿暴雨如注,库里南压弯时,激起的水柱喷射,那些水里泡着的小车全都哈喇子直流的看着这位地表最贵suv大哥,轻而易举的过了弯。

    前头明明可以开,大哥却突地停下,明目张胆在路中央,开着前后大灯,驾驶座门自动大开。

    一个穿正装的英俊男人,从车门内侧,按下一把伞,猛地撑开,直直往公交站台来。

    纪荷一怔,眼睛眨了两下,可算看到自己救星来了

    江倾穿的衣服和照片里的如出一辙,深色西裤被雨水浸湿漆黑一片,辨不清真实色,法式礼服衬衫,袖口拿袖扣规规矩矩扣着,白皙的整体色像一块玉,发着光的走来。

    “念念,爸爸来了”纪荷低头喊女儿,小丫头可怜啊,一听爸爸两个字,“哇”地一声长哭出来。

    闭着眼,哭到天昏地暗。

    明明不舒服,却不在妈妈面前闹,乖巧到令人心痛。

    纪荷难受,说着对不起,早该叫爸爸了,念念听不清,这雨大,铺天盖地。

    终于男人来到母女二人面前,纪荷蹲麻的腿勉强站起,要将人交给他,江倾猛地一扯,她和念念就一齐进了他伞下。

    她湿透的身体,和他滚烫干燥的胸膛一碰,纪荷立时软了下,就很神奇的啥也不想管了,精疲力竭,孩子到了他手里,她想当甩手掌柜离开,江倾却不放,一手抱孩子和撑伞,一手揽她肩,快速往库里南移动。

    纪荷低头看脚下,水已经淹到公交站台,她短裙和凉鞋的搭档实属绝配,江倾就麻烦了,皮鞋和裤腿全湿,两人像打架一样,跑过雨水,冲进了车。

    “你车里有没有衣服”江倾把念念安顿好,找了块大毛巾给她,紧绷着声问。

    “有”纪荷后知后觉把车钥匙掏给他,“但是没有你的”

    “管好你自己。”江倾睨了眼她淋得乱七八糟的身体,这五个字不知是责难还是无可奈何,热烫的掌心离开她膝头,撑伞向后走去。

    纪荷一时担心,扒车窗往后看,看他涉水到了她车边,根本用不上钥匙,后备箱一拉就开,提了袋子立即往回撤。

    此时,老天爷已然发疯,滞留在站台的女司机叫苦不迭,打电话狂骂“几个十分钟了还不来人家前夫都比你快呜呜呜”

    前夫立马上了车,将袋子丢进后座。

    纪荷抱着念念,实在无心思顾自己,两人一路无言,径直往最近的医院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写到医院两人的糖,腰实在痛,对不住了,先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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