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纪荷心底多年的问号得以解答。
乔景良早年白手起家,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其中有六位结为异性兄弟,后来这六位逐渐不受他控制、各自为政,其中卓世戎的势力在东南亚发展的最为壮大。
卓世戎和国际人口犯罪集团勾结、狼狈为奸,成为国际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乔景良在东南亚中国城势力因此架空,以至于后来在那边完全不起作用。
可即便这样,卓世戎偏偏以他这个大哥为重,事事尊敬他,久而久之,乔景良即使没有参与那边黑恶事务,仍然挂名,成为精神领袖。
“爸爸想阻止,甚至全身而退,但是没有办法,就像一潭清水沾了墨点,哪怕是一滴,迅速污浊。”乔景良笑容苦涩,握着女儿的手,眼眸深眯似乎在回忆。
“我记得那时候,和你妈妈相遇,爸爸不敢告诉她,她走失的那个妹妹可能被拐卖,我和她本来应该远离,可是梦梦,你知道吗”他笑了,望着纪荷,“你妈妈像你一样美丽。爸爸没控制住。”
他说着,笑声坦荡而无可奈何。
纪荷眼眶红着,眼泪打转,自己也笑起来,“还有呢”
“后来就有了你。”
乔景良远没有他自己言语中的无能与软弱,纪荷了解他。
在垃圾山相遇时,这位外表儒雅、受了伤仍然保持礼仪不想惊吓到孩子的叔叔,有一颗钢铁般的心。
不喊痛,不皱眉,低调内敛又真正的冷血无情。
连对自己都无情。旁人又怎么能影响到他半分
“后来我帮你母亲在缅甸找到她妹妹,那时候为时已晚,对方和阮姐深陷泥沼,出来后精神出现异常、在泰国再次走失。”乔景良叹息。
也只有此时,一直平稳的表情才出现豁口,眼角的纹路加深,瞳仁紧缩,不敢面对纪荷似的,望向窗外晴天,薄瘦的胸膛起伏
“那年你三岁,打算带你回国,你母亲因为一些事耽搁,独自留下来”
那是噩梦的开始。
纪荷小时候人见人爱、长相甜美,乔景良走哪儿就带到哪儿,唯独那天,乔家举办祭祖大典,人山人海的乔氏宗亲云集。
乔景良做为乔氏名望颇高的族人,自然忙得晕头转向。
纪荷当时还叫乔梦,由两个保镖带着在诺大的乔氏村庄游玩,那时候她辈分高,父亲又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走哪儿别人都将她捧着。
三言两语的搭讪,保镖们没在意。
这一疏忽,成她走失的主因。
那一天,乔氏的祠堂本该热闹喜庆,却因为乔景良女儿的失踪而气氛死寂。
挂着厚德流光牌匾的宗祠内,乔景良在里面站了一夜。
那一夜,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鲜少再去东南亚,当纪荷的母亲一病不起殒命后,更是再未踏足那块土地。
“爸爸当时想,是不是老天惩罚我,纵容了你六叔,才让我断子绝孙”
面对祖宗牌位,乔景良羞痛难挡。
后来垃圾山与她相遇,更是痛不欲生。
“是爸爸的错,你才被人带走”
黄岚音在泰国走失后,来到中国。
因为遭遇拐卖而对贩卖集团怀恨在心,乔景良成为明靶,偷走他女儿,加以报复。
在当时,黄岚音与纪荷母亲长相如出一辙,骗走纪荷轻而易举。
这才开启了纪荷童年的悲剧。
“我不知道怎么说”得知前因后果,纪荷眉心深拧,颤着声,“养父对我很好,除了有些严厉,就像对亲生的一样。后来知道真相,我又开始恨他,黄岚音将我带回来,他肯定知道的,在他们眼里只是收养了一个孩子而已,可对我和爸爸你,是骨肉分离。我一直在找你,想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经常梦见红土地和芭蕉叶还有梦里出现的我母亲、和黄岚音一样的脸,原来那不是黄岚音,她是妈妈”
纪荷十分伤心难受,又趴在父亲膝头哭泣,乔景良本来难受,看她这样反而得分心安慰,一边不住轻拍她背,一边冥思苦想怎样安慰、当发现没有立场时,深深叹息。
纪荷哽咽,“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没脸”乔景良苦笑。
“我知道你是好人,去年去金三角,我看到你每年给华人学校捐钱,还有老挝金三角经济特区的繁荣,最起码你一直努力做个好人,有些事个体无法控制爸爸,我不怪你,你当年走时我就后悔没有叫你一声爸爸,这几年日日夜夜自责”
“你过得好吗”乔景良热泪盈眶,仍然笑,甚至伸手去茶几够纸巾,擦她的眼睛。
从前两人也亲密过,她时常围着他玩乐,陪他们这些老年人唱歌、喝茶、养花、钓鱼
她当时也许有私心多接近他一些,窥探的鸿升的秘密就越多。
这个、由自己亲手送去虞正声那里做调查记者的姑娘,如自己所预料的一样出色而优秀。
后生可畏。
乔景良自豪,鸿升结束在她手里,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不好一点都不好”纪荷委屈大哭。
她那几年过得生不如死。
想念江倾,想念父亲。
现在再回头看,简直无法想象,那些如地狱熔浆一样的路是如何走过来的
可是,纪荷仍然心怀感激。
虚惊两场,皆失而复得。
抱着亲生父亲发泄似的哭泣,让他手足无措,这是纪荷对他的“惩罚”。
像念念。
有委屈就对江倾大哭,江倾会忙得手忙脚乱。
纪荷有时候羡慕又嫉妒,江倾是一个好父亲,好到令人眼红,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位父亲
现在有了。
纪荷又哭又笑。
“怎么了”一道由外而来的男音,不可思议惊问一声,伴随着几排凌乱的脚步。
纪荷赶紧收拾自己的眼眶,她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和他们父亲到来的动静。
忙擦干泪,红着眼睛,笑转头,对那两个小不点迫不及待的招手,“过来叫外公,快”
她眼睛一哭,视力就模模糊糊,隐约看到江倾西裤中缝直长的竖着,走动间,黑皮鞋、黑长袜融为一体,脚踝凸出,在她腿边站立。
好像有点焦躁
又问一声,“哭什么”
纪荷置之不理。
他进来时,七叔他们也跟进来,一堆外人,懒得跟他你侬我侬。
径直拉过念念的手,抱到自己膝上,蹭到父亲身边,“叫外公。”
念念十分给面子,当即就“外公”长长的扬着音,喜庆喊了一声。
这小丫头是件贴心的小棉袄,嘴甜。
乔景良先是微愣神,在孩子们紧贴着江倾怯怯走进来时,他是有一些恍惚的。等纪荷一拉小丫头、让叫外公,突如其来就一声清脆利索的外公,让乔景良措手不及。
表情比心思先动,眼角皱纹上扬、代表岁月沧桑的褶皱立时洒满幸福,嘴角同样上勾,“哎”
哎完后,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那和纪荷童年如出一辙长相的小丫头就滚进了他怀中。
念念穿着一件红色真丝无袖连衣裙,到小膝盖上方。
这裙子很有来头,是江倾在商场亲自购买,结婚前他和纪荷试礼服,看到一家专卖真丝的童装店,那里面小裙子两三千一件。
纪荷舍不得,她从决定嫁给公务员开始,就想方设法的低调。
江倾没有节制,甚至认为女孩儿一件裙子才两三千是白菜价,一口气买了八件。
念念穿不过来。
此时,夏天凉爽的冷气内,真丝材质清凉、滑不留手。
外公一抱,她咯咯笑着像游鱼在他怀里钻来钻去。
乔景良好不容易捉住,抱起腿弯,贴向自己胸膛,近距离望她。
小丫头眼神灵气,小嘴巴一张,又叫了一声“外公”。
这么一来,乔景良高兴,其他人就更高兴。
唯独江倾面无表情的、无所事事模样。
纪荷心花怒放,忙向年年招手,“过来啊。”
她眼角仍是红着,可唇角的那笑、无限上扬,由地毯起身,紧挨着乔景良坐,伸手招着她儿子。
江时年贴着江倾裤腿而站,对妹妹所引发的满室欢声笑语不为所动,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若无其事脸。
纪荷皱眉,笑催一声,“年年,过来,要有礼貌知道吗”
“没事。”乔景良享受着天伦之乐,从公安局出来的疲态一去不反复,此时,仿佛年轻一二十岁,目光更加和善,注视着那个小男子汉。
嘴角上扬,“你是年年”
江时年点点头,身体又往江倾腿侧挨了挨,他并不是怕或者抗拒,只是陌生。
年年有性格。
比念念更加独立和自我。
纪荷想让父亲高兴,奈何自己儿子什么脾气完全清楚,和他老子一模一样、想强迫他干点什么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乔景良很开怀,“小男孩不错。”
具体不错在哪儿,不需要打听。
反正只要是他乔景良的外孙,就没有不好的。
其他人乐乐呵呵的捧着场,纪荷七叔还拿了大红包,每人封一个。
江倾这时候似乎觉得儿子过了,红包收了不开口、没有礼貌,但是,他从来不强求年年做任何事。
于是,脸色终于不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温和不失礼貌,“我回来那天,和你一样。念念不要人说就叫爸爸,而这小东西连碰都不肯让我碰一下。”
“我已经比你幸福。”乔景良抱着念念起身,走到小外孙面前,伸手摸摸他圆圆的脑袋,笑言,“至少没躲。”
七叔笑说,“那可能是外公比爸爸亲。”
乔景良反驳,“都亲。别让孩子做选择。”
七叔忙改口,“是,是。”
“我抱念念。”纪荷担心父亲身体吃不消,这次回国肉眼可见的单薄,念念虽然轻,可也是一种分量。
乔景良没松手,温和笑着和念念亲昵了一会儿,才交到她手上。
午饭前,乔景良在楼上换了衣服,接着下来和江倾聊了下案子,才被纪荷催着,一家人才齐齐整整的上桌。
江昀震打来电话,江倾婚礼结束没两天,他还在明州,住在酒店,这时候和朋友刚打完高尔夫,连接着视频,正从绿草茵茵的球场往餐厅走。
“亲家,咱们真成亲家了哪天见个面,儿子女儿、孙子们全叫上,好好热闹热闹。”
江昀震语气豪爽,“也庆祝你脱离苦窑”
“震哥似乎老了一些。”乔景良不动如山笑,“还是做上爷爷外公咱们都老了”
“咱们不老,他们怎么长”江昀震大笑。
乔景良同样失笑。看向自己女儿,她同样投过来一眼、带着笑意,心里忍不住发叹,的确长大了,当妻子、当妈妈
一餐饭吃得愉快。
结束时,纪荷帮阮姐收拾。
这家里现在没有固定保姆,今天父亲回来,七叔才从自己家派了一些工人帮忙。
阮姐以后得留下来。
“你爸爸不愿意。”阮姐两边不舍,“孩子小离不开我,你爸爸又需要调养,我恨不得分成两半。”
纪荷笑着冲洗碗,直接说,“我让你留下,他拒绝不管用。明白吗”
“明白,明白。”阮姐笑了。
纪荷叹气,“我想让他跟我住。”
“你爸爸怎么会打扰你们。”阮姐叹,“刚回来,被很多人盯着,就算彻底自由,也不可能和你们住。”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嫁人了,和江倾是一个家庭,他虽是你父亲,可不想成为你的拖累,还没到太老呢,现在就跟着女儿女婿,先生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知道了”
纪荷理解又微微难过。
相认的太晚,如果是念念的年纪,她和乔景良不会有任何隔阂,想叫爸爸就叫爸爸,想亲昵就亲昵。
“纪荷。”下午三点,江倾上楼找人。
纪荷正在卧室帮乔景良收拾衣服,那些都是四年前的,很多都不上样子了,想着,等他身体恢复一些,陪他去购物。
纪荷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
陪他体检身体、知道他到底亏损了哪里,该怎么补。
想陪他去剪头发、染发。
想陪着傍晚去逛公园,带着年年念念
可时间不够用,自己也分`身乏术,她明白是自己急了,以后多得是时间、慢慢来,而不是一蹴而就,恨不得眨眼之间弥补过去所有的遗憾。
“爸爸自己来。”江倾从外面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神情,乔景良笑着让她下去。
这一大半天,她的时间都贡献给了他。
纪荷扭头看到江倾,有点抱歉的笑,“怎么了”手上动作未停,整理着父亲的衬衣。
看样子,一点儿没下去的打算。
江倾表情无可奈何,双手抄进西裤兜里,笑了一声,“我几个同学在酒店等”
纪荷立即打断,边放衣物、边摆手,“去吧去吧,不用报备,晚上早点回来。”
你字没来得及脱口,江倾就被噎得磨牙一笑,“好”
可真有你的,纪荷。
他心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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