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疏当然看见了她。
杀手在夜色中的视力往往很好。
在月色下望见她露在树后的肩膀, 单薄的白衣,一眼就认出是她。
原本他打算离开, 对于任何事,一向漠不关己,然而不知为何, 他站定脚步“请问客房怎么走”
片刻后,她才起身, 转向他, 轻声说“那边。”
她没有抬起头。
可黎疏望见了她,望见了她脸上或红或青的淤痕, 唇角、额头。
她说完便离开,像是不愿意多待。
黎疏没有再说话。
次日,潘家中女眷需上山拜谒,潘帅忙于生意,便请求黎疏代为护送女眷。
此次拜谒的是潘帅的正妻, 在前几年已然亡故, 潘帅妹妹潘媛与她关系甚好, 每年必例行山上拜谒, 除了她,于凉凉等几个妾室也随行在侧。
潘媛倒是知道哥哥潘帅的打算,让黎疏护送不过是借口, 他是有意拉拢黎疏,见黎疏对金银财宝,青楼勾栏里的女人都不感兴趣, 便想送自己的妹妹给他,结下亲事。
所以这次上山为假,试探为真。
生长在潘家,潘媛对于自己的命运很有认知,她始终是站在潘帅这一边的,而且对于自己婚姻将成为筹码这件事,早有所觉。
不过她以为哥哥会让她嫁给商贾权贵,却没想到是个杀手,在出府门前,她见过黎疏一眼,是难得的年轻英俊。
听哥哥说,黎疏不仅武艺高强,更曾为朝中某显赫王爷做事,深得对方器重,得一道金牌,可随时调用银庄钱财,身价不可估量。
这样想,也是个恰当的人选。
上山路途颇远,女眷们先行到半山腰的凉亭内休憩,今日天舒气朗,山上栽有桂枝,香气满盈,潘媛在路边摘了朵紫红色木槿花,坐在凉亭栏杆上,在鼻尖细细嗅闻。
忽而,她对不远处的于凉凉说道“我哥有心想把我嫁给新进咱府的客人,就是今天护送咱们上山的那位。”
“嗯。”于凉凉点头。
“于姐姐,你怎么看呢”虽然辈分应算是姨娘,私底下,潘媛称她为于姐姐,还经常说,若是当初于凉凉没逃婚,现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称她为嫂子了。
“我没有什么看法。”
她一向对任何事都没有看法,这也是潘媛在府邸里跟于凉凉最亲近的缘故,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曾经拥有成为她嫂子的机会,现在被他哥哥弃之如敝履,她没有任何身份立场去说些什么,也从来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说些什么。
“可是听说他是个杀手,会不会很残暴”潘媛说,可语气中并无担忧。
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你哥哥残暴。于凉凉内心想。
于凉凉最开始刚进潘府的时候,被潘帅打得尤为惨,对她最关心的人就是潘媛,总是来看她,常常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抹泪。
可是时间久了,于凉凉便发现,潘媛跟潘帅本质上是一样的。潘帅是残暴,而她则是残忍。
在别人面前,她会很同情很可怜,潘帅处理下人的时候,她从来都会皱着眉头避开,可是她从来不劝,从来不制止,甚至还会暗暗拍手称快。
潘帅曾经有个美貌妾室得宠的时候,跟潘媛在店家争过首饰,后来潘媛就在新小妾入门,而美貌妾室快失宠之时告状,说小妾跟护卫夜半偷情。小妾被打得半死,裹尸扔入了井中,护卫也被勒死。
在美貌小妾被仗打,苦苦求饶之际,潘媛依旧满目哀怜,转头出来,跟于凉凉在院内花园吃瓜果闲谈,便闲闲说道“谁让她要跟我抢东西”
就像如今,她时常出来布善施粥,上山拜祭她嫂嫂,别人都说她是潘家难得心善之人,堪比菩萨,可府邸里沸沸扬扬传言,潘帅正妻之死跟她有关,她们嫂姑之间,嫌隙异常。
“你今天的粉擦得有点太浓了吧”潘媛仔细观察了于凉凉后,笑道,“有点像戏台上的戏子了。”
今天她的粉的确擦得很浓,倒不是为了打扮,而是遮住伤痕,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也不想让“他”看见。
潘媛揶揄她,于凉凉反而心安,至少潘媛知道她擦粉的目的是什么,大概还认为她有分寸,懂得保全潘家的颜面,而不会回头告状,说她一外出便故意涂脂抹粉,招蜂引蝶。
在潘家,伴这两兄妹如伴虎,需谨言慎行,揣摩衡量。
“我这样拿朵花在手里好不好看”身后风吹枯草,远山清淡,潘媛把花比在身前。
“好看。这个花的颜色很衬你。”于凉凉平静地恭维。
潘媛笑了,她摘花的确是喜欢这紫红的艳色,望了望自己的鞋面,她道“我脚扭了,要在这歇息会儿,你们先上山去吧。”
于凉凉知道,她要在这里试探黎疏了。
她依言起身,带着丫头先行上山。
半山腰上有座寺庙,进寺庙的院落中间,有两棵巨大槐树,树身合抱,同长出枝干,延绵十余尺,浓茂的树叶遮盖住整个院落。
槐树下方树枝系着不少或黄或红的福袋,或有铃铛,或有丝绦,风吹过叮铃作响。
槐树象征着治病祛邪,常有人跪拜祈求,而这两棵槐树合抱,又被誉为情人相守,开枝散叶,后有情人真因这棵树结缘,郎高中状元,女寒苦等待,终喜结并蒂,名声便传了出去。
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在树上挂红色姻缘福袋,祈求上天垂怜如意郎君,已有如意郎君的,也盼相知相守,君心不移。
只要把写有两人名字的纸条塞入姻缘福袋中,用特定细绳系在树上,如风吹不落,雨淋不坠,树枝增长而系绳未断,寒来暑往而与树同存,不坠泥土之中,便必能同偕老,共白头。
于凉凉在十四岁未出阁之前来过,从黎疏山庄里回来后,为母亲守丧,请僧人超度时,再来过一次。
如今已有三四年,地上满是坠落的福袋,和落叶零落在泥土中,僧人们每月拾掇一次,放入火炉中焚化。
无数痴男怨女,曾经的诚心祈祷,也就这样消融无声,也不知多少年后再来时,会有何等蹉跎感叹。
于凉凉抬起头端详许久,曾经找最蜿蜒的树枝系过红色姻缘福袋,她总以为蜿蜒才不容易掉,最崎岖的路有时候才是最好的路。
那时候,她也没完全失了期待。
是打算守完丧再回去的。
抬头端详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找到自己的福袋,上面有自己特殊的月亮绣纹,色泽已经掉了许多,却还牢牢系在树上,在树枝上看不见系绳,仿佛与树共生。
可惜前端蜿蜒的树枝却开始直直往天上长。
于凉凉踮了两次脚,也够不到。
有人在她侧,伸手拿下姻缘福袋。
目光触及的是清冷的白衣,以及闻到他身上冰天雪地的寒梅气息,疏离的,不带感情的,却是怀念至极的。
不是应该还在潘媛那
于凉凉默不作声地退开两步,黎疏把姻缘福袋摘下来,指尖端着递给她。
他就站在她身前。
这些年来最近的距离,于凉凉伸手捏着福袋末端接过,想张口说谢谢,却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转身走开。
潘媛从院门口后面跟了上来。
她原本假装崴脚,等待黎疏到凉亭里,跟他说上几句话,可黎疏站在凉亭外,只字未言,连看也不曾看她。
见黎疏停驻,像是在望着于凉凉背影,潘媛笑道“你在看她她是我哥的妾室,以前跟个不知名的男人跑了,这些年才回来,嫁给我哥。”
黎疏径自往前走。
潘媛假装脚疼,跟得亦步亦趋“我哥原本想娶的是她侄女,迎完亲,掀开轿帘才看到新娘子是她。唉,人都进了家门,只好勉强纳了。她兄长不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倒把自己以前逃婚的妹妹送过来了。”
黎疏没有理她。
潘媛继续语带讥讽“他们家倒真的是祖传,侄女学姑姑,听说她侄女也打算逃婚来着,最后才搞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不过,也不知她当年跟哪个野男人跑的,他们家人连面都没见着一个,孤身一人回来,大概是过得不好,才又想投靠家人的吧。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一开始就嫁给我哥,现在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了,衣锦荣华,风光明媚,哪会这样像我就不会做出逃婚,跟个不知哪来的野男人苟合逃跑的事,简直有辱门楣。”
听潘帅说,黎疏对勾栏里坦衣暖床的女人不感兴趣,加上刚刚凉亭内,他始终站在亭外,对自己不曾直视,潘媛猜想,他大概是个十分刻板正经之人,严守规矩,愈加想在他面前突出自己名门闺秀之风。
“对了,你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嫁过来的吗”潘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掩着嘴,“披着盖头,穿着嫁衣,却被绑着双手塞进花轿里的。让她重新嫁给我哥,她倒还百般不愿,像个贞洁烈女了”
黎疏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 野男人就在你面前。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