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内, 大司马门外便是衙署宅第,朝廷官员日常于此办公。南国与北国边界处时而交战,近段时间南国战况不太好, 南国多次战败。朝中便忙碌许多,诸曹从事皆在讨论战事, 不如平时那般清闲。
一间藏书阁中,陆昀正伏于案上翻看新到的卷宗。陆三郎分掌侍御史郎,有纠百官、察非法之职。边郭连连战败,城中将军、刺史的人员更迭报于朝堂,陆昀所属门下的职务也忙碌起来。正是陆昀掌灯看书时, 藏书阁的门被从外推开,陈王刘俶的声音有些绷“三郎雪臣”
陆雪臣从半人高的书目后抬起脸, 眉目清润, 望向进来的郎君。
刘俶脸红如赤,关上门进来。他看一眼陆昀忙的事,将自己的严肃语气放得尽量平静些“你, 最近,有见你, 表妹么”
陆昀神色微妙后, 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曾。我最近尽忙了, 怎么”
刘俶看到郎君明目下的乌青色, 心中重重一磕, 知道陆昀并未撒谎。南国与北国边关的战事将他们都缚于其中, 焦头烂额。南国建业的士族子弟却仍纸醉金迷, 歌舞升平,长于富贵的士族子弟,对战事并未有清晰明确认知。少有关心此事的人如陆昀,熬夜都熬了许久了。
刘俶道“你累极,该歇了。”
陆昀轻慢无比地“嗯”了一声,态度却极敷衍。他并不想空闲,一旦空闲就要烦罗令妤。他恼羞成怒,这么长时间罗令妤的不问不管已将他架去了高空,上不可下不得。他若是闲下来,就得心烦此事。这般一想,刘俶方才说的“表妹”,就让陆昀敏感问了“我那表妹,又做什么了”
刘俶“她与周郎要一同开坊做生意”
陆昀目一眯。
周扬灵要在建业开坊赚钱,当还是为了她父亲那些人铺路。如周潭这般寒门中的佼佼者,衣食不愁,金钱富余,他们最想的,便是与士族联姻,借以改变寒门地位。周潭特意让女儿来建业交际,试图与陈王联姻,便是抱着即使寒门子弟入朝为官的设想不能实现、女儿的联姻也可助他们改善地位的目的。可惜周扬灵与自己的父亲想法不同,她也愿意在建业交际,只是她选的方式和父亲希望的不一样。
在建业交际,便需要大量花钱财。周扬灵哪怕钱财再多,也不能一味挥霍。她想开坊流动钱财,完全可以想象。
只是罗令妤也加入进去
陆昀目中微暗她与周扬灵,似乎走得太近了些他知道周扬灵是女子,但是罗令妤不知道。以罗令妤一贯的人品
陆昀有些烦躁,将面前的书扔开,重新拿起了一本。
刘俶“你管管,你表妹她,她整日缠周郎”
陆昀敷衍一笑,垂下了眼“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又不是我嫡亲表妹。我哪里管得了。“
虽然给刘俶这么答,陆昀却像是寻到了一个借口般,好似有理由去问罗令妤最近在做什么。当晚难得没有在衙署熬夜,早早回到陆府。用过晚膳,陆昀独自下棋消遣时,才闲聊般的问起侍女锦月,表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锦月自是如实回答。
罗令妤被周扬灵的建议说动,周扬灵愿意出钱、出人,然而周扬灵自知自己体弱,不愿为闲事多费精力。但是罗令妤看着柔弱纤瘦,人却精力十足,有利益可见的事,她做起来都动力十足。周扬灵只是给出个建议,罗令妤自行琢磨后,愿意贡献出自己十几年的美颜经验,开一家脂粉坊。
世家向来自给自足,吃穿用度极少用民坊的。罗令妤便将自己要开的这家脂粉坊定义为面向平民,特指平民中的那一类富商豪客。如罗令妤这般爱惜美貌之人,她平时用的妆粉、胭脂、面饰、唇脂等物,都是自己调制,运用医理,多年实验,有自己的方子。为完善这些方子,罗令妤平时做了厚厚的记录比较。毕竟这些乃士族自家所传,平民是根本无机会见识的。若是拿这些去卖,即使量少一些,趋之若鹜的富商也会视若珍宝。
既定下了方向,罗令妤便日日研究如何开这个坊,怎样能最快得到利益,怎样能在客商中传出名反正周扬灵是不管这些的,罗令妤一心一意地研究这些。
她觉得自己与周郎四六分,自己也并不占多少便宜,并没有委屈周扬灵。她出这么大的力,花这么多的心思,她只是没出本金而已。周郎说的五五分就不差,现在自己拿四分,罗令妤觉得自己都是看在周郎俊俏的份上了。
只是罗令妤十岁就没了亲人,就是家族没败之前,罗令妤也从来没有见过别人怎么做生意,怎么开铺子赚钱。她自己摸索下,也难免走些误区,想得糊里糊涂。但她不气馁,越是不明白,越要沉下气弄清楚。
陆昀日日熬夜忙朝政,罗令妤也日日熬夜忙碌如何赚钱。
天将将亮,罗令妤将写了一晚上的册子一收,领着侍女急匆匆出门。天尚未完全亮,她在院中碰上要去上朝的陆昀。陆昀本与陆二郎等郎君站一处,陆二郎说了几句话后,陆三郎可有可无地立在原地等候。陆二郎回头给罗令妤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带着大批陆氏子弟先出门登车上朝去了。
乌衣子弟,鱼贯而出,颇有些震撼。
罗令妤却是只看到墨衣重重中的一个人,郎君身形如松柏,疏朗无比地立在风中。郎君眉如墨勾,鼻似悬胆,唇如丹朱,出奇的清致无双。清风徐徐,他站在堂前的轩楹边,幽幽望来,眼中星火燎燎,他静立不行,分明是在等她。
罗令妤恍惚了一下,才走过去。却是面色平常,不打算与他说话,就自行要与他擦肩。
陆昀伸手拦了她一下。
罗令妤抬目。
侍女们见此,当即各自垂头,默默充作隐形人物后退,好不打扰郎君与女郎的事。罗令妤看到陆昀目有掩饰不住的疲色,她心神才一晃,便见陆昀拧着眉似很踟蹰。他踟蹰半天后,递给她一个香袋。罗令妤奇怪地接过,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两。
陆昀咳嗽一下,面容微红。如他这般向来只有旁人追捧他、从无他捧人的上流名士,做此事恐怕是第一次。他声音略僵硬“你不说没钱么拿去”
罗令妤哼一声,将钱袋给他砸了回去,同时一把甩开他与自己纠缠的袖子。罗令妤往旁挪开最少三步远,见陆昀脸色铁青,她心中说不出的开怀。女郎骄傲而大气凛凛“陆三郎,你休要用金银之物折辱我我好歹也是士族女郎,我缺钱么”
陆昀“”
难道你不缺钱么
罗令妤“谁稀罕你的东西谁不怕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抽查我。拿了你的钱,我还得日日设佛龛供着”
陆昀静静看她,淡着脸“罗令妤,不要得寸进尺。”
他能这般做,已经是拉下脸想与她和好。他如此给她面子,给她台阶,她竟视若无睹。给了台阶她还不肯下两人置气这般久,她打算一直不理他么
罗令妤唇角讥诮笑意一勾,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今日的她已经不是往日需要讨好陆昀的人了。她背后有周郎支持,周郎对她那般好,她为什么要在陆昀面前受气她即将有钱,即将嫁给周郎。如她这般美貌,又贤惠淑德,能帮周郎管理内务钱财,周郎一定爱她敬她愿意娶她
陆昀讽刺道“你还记得你的菟丝花的梦么”
罗令妤一滞。她拿了这一年的花神,在建业贵族中打开了交际圈,她飘飘然,何等的春风得意。只是郎君们爱她貌爱她才,提起婚娶,却都会犹豫。而她那菟丝花的梦她基本就没有可能实现嫁给周郎都不可能罗令妤闻言大怒,恼他又戳她伤口。
罗令妤“与你何关”
陆昀走近她,似笑非笑“所以你是又要出去勾搭郎君了”
罗令妤“”
她满心觉得陆昀瞧不起自己的行径,他唇角的笑,在她看来也讽刺无比。他俯眼看她,身子微弯想与她说话,却是罗令妤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气得用力推开陆昀。罗令妤瞥他“那又怎样我又没拦你,你不服气,也去四处勾搭女郎啊。反正陆三郎这般俊美,只消随意一站,陈娘子王娘子随便什么娘子,都会一窝蜂的过来。”
陆昀挑眉,正要戏谑问她“是否在醋”,罗令妤却偏头打量他,冷笑一声“那你也得有时间去。”
陆昀“”
她看到了他的黑眼圈和眼中的疲态,一下子踩中他的痛处,让他脸僵了僵。他想给罗令妤台阶的心就那般淡了下去,心中怨怒意顿起,想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小女子。罗令妤自得圆满,在侍女不断回望的催促眼神下,她哼了一声,如漂亮的孔雀,趾高气扬地从陆三郎身边走过。
一直到坐上车,罗令妤握着自己的手腕,都觉得刺激爽快得手腕发麻她竟然让陆昀吃瘪
她竟然让那个男人在她面前下不了台
陆昀不开心,罗令妤心中畅快,坚定认为自己此路走得极对。她就是要与周郎交好,就是宁可巴结旁的郎君,也不给陆三郎面子。
陆昀想给她台阶罗令妤闭目,心想这才不够。骂她时容易,想和好便和好,陆雪臣,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陆三郎和罗令妤皆是置气,气不消,矛盾不减,日常偶尔说话皆是含酸带醋,意有所指。两边的侍女仆从皆有察觉,心中想这两人闹成这样,置气也如调戏一般,让人不知如何劝。不知如何劝,便不劝了,等二人想通即可。
陆昀和罗令妤置气厉害,让夹在中间的陆二郎左右为难,不知该拿两人如何是好。陆夫人看儿子不停地寻罗令妤谈心,也是很头痛,不知表小姐是多大魅力,让陆二郎对陆夫人挑选的女郎皆是看都不看,只一心盯着表妹。陆夫人急得上火嘴起泡时,前往南阳的仆从终于回来了。
水土不服,仆从光是病就病了一个月,不能成行。等病好后,去南阳打探消息、找人,再去拜访南阳罗氏,一来一回,时已到了五月底。仆从们回了建业便去与陆夫人回话,陆夫人问起时,才知道他们竟然领了一位妇人回来。这位妇人,是表小姐罗娘子的乳母,陆家去南阳罗氏打听表小姐为人时,这位乳母,是半道上拦了穿,非要来建业见罗令妤一面。
陆夫人让人进来,那位常人唤为“秦媪”的乳母便不安地被领进了古朴庄重的主屋大厅中。
仆从正在与陆夫人说话“表小姐在南阳时,颇得姐妹兄弟喜欢。她乖巧伶俐,南阳罗氏的当家主母都喜欢她照顾弟弟妹妹。仆见人时,罗夫人对表小姐赞不绝口,问起女郎在建业如何时,也是关心无比。罗夫人说到动情处更是落泪连连,说表小姐命苦。以仆所见,此情不假。”
陆夫人点了点头。
罗令妤来陆家几个月,陆夫人其实已经看出来,这位女郎是喜欢玩了些,但这正和了陆家希望她代表陆家去参与女郎们社交的期望。罗令妤身段风流,不卑不亢,虽有些小心机但总体上无伤大雅。无伤大雅者,不给陆家惹事,陆夫人就算与罗令妤性情不和,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从南阳来的仆从的回话,不过是让陆夫人更放下心罢了。
仆从再迟疑下道“还有,表小姐貌美多才,听闻南阳想求娶表小姐的郎君趋之若鹜。南阳最出名的一家范氏,听闻那家郎君在表小姐刚到南阳就追慕表小姐,那位郎君俊才,罗氏的几位女郎也很喜欢,那郎君却只盯着表小姐。罗氏几位姐妹与表小姐为此事多闹出龃龉到表小姐来建业前,那位范郎都还在对表小姐表情示爱。”
陆夫人目中一闪,失了下神才说“唔这也正常。她那般相貌,若是没有爱慕者,才说不过去。”
有人追慕,正说明罗令妤是正常的漂亮女郎啊。若是南阳没有郎君追慕罗令妤,陆夫人才要怀疑罗令妤人品是否有问题。
陆夫人不放心地问“表小姐与那位范郎是否”
仆从答“仆悄悄问了罗氏几位女郎,她们说范郎一直讨好表小姐,表小姐好似从未回应过。”
问完仆从话,再问胆小怯懦的秦媪。罗令妤的这位乳母说话瑟瑟,含糊,陆夫人一问,她便开始抹眼泪忆苦,听得陆夫人心中不耐。秦媪一句话反复说道“老奴实在想念女郎,才要跟来看一看。我们女郎自幼受苦,老奴一日不见,心中担忧”
“好了好了,”陆夫人琐事极多,哪有心情听她说这些,“领秦媪下去歇息,寻个时间把表小姐叫过来,领秦媪见一见。”
秦媪连忙谢过,对陆夫人感激不尽。
双方推辞来去时,侍女绿腰进来“夫人,灵犀来拿雪溯院这个月的月例。”
陆夫人当即让人支钱,她想起来灵犀是罗令妤从南阳带来的侍女,罗令妤的乳母来了,灵犀当也认识,可以让两人先见个面。但是秦媪已经被人领了下去,灵犀进来时,隔着屏风,只堪堪看到一个背影。陆夫人见没机会,就不提了。
因为灵玉被罗令妤带出去了,院中只剩下了灵犀。哪怕害怕陆夫人,灵犀也硬着头皮来领月例钱。她低着头不敢看高位上的陆夫人,听陆夫人随意勉励两句,就含糊点头。然灵犀突听到木头划过地砖的刺啦声,她扭过脸,看到屏风后出去的一道人影。
灵犀“”
她瞪直眼,恍惚间,好似看到了秦媪
灵犀当即面色大变秦媪她怎么来建业了她为什么来建业是否南阳的事陆夫人已经知道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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