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慢走, 下次再来啊”
春风楼的吴掌柜刚刚送走一位客人,交代伙计们好好待客, 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最里边那间包厢前站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吴掌柜与他问了声好,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朱娘子的声音,“吴掌柜请进吧”
屋门推开,吴掌柜微微佝偻的身子走进了包间内,一眼便看见里头除了朱娘子外, 还坐着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
一顶白色幂篱放在身侧,她双手放在膝上,秀美的双目虚虚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就是新东家了。
吴掌柜心中明了, 正要行礼,就见女子已经侧头回神, 对他道“吴掌柜是吗”
吴掌柜“回夫人, 正是小人。”
顾婉婉仔细看他,这位掌柜年过五十,鬓上已经染了斑白,眼角满是皱纹, 双手上还有常有操作留下的旧伤。
婉婉道“这间酒楼就要被卖掉,竞价的商户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你可知晓”
这件事吴掌柜显然早就知道了,因而并不意外, 当即一板一眼地回到“小人已经知晓。”
婉婉看出这位吴掌柜的态度并不热络, 低垂的眼睛甚至显得冷淡。她过往没见过这位吴掌柜, 并不知他是什么性情, 因而也并不在意, 只道“这么多年,春风楼多亏了掌柜的操持才能生意兴外,吴掌柜可有问过其他伙计的意思若是想要留下,我自当想买家推荐,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会给足遣散的银钱,就按照夫君此前允诺你们的数。”
听到最后一句话,吴掌柜情绪终于有了波动,问的却不是银钱,而是“东家,唐公子如今可还好”
闻言,婉婉的眼神软和了几分,她点头道“夫君一切尚可,这些日子我会将夫君留下的产业一一变卖,等夫君出来,我们便带着银钱离开安州。”
吴掌柜惊喜道“唐公子还能出来”
婉婉心里想着“越狱”两个字,说话便含糊了几分,“大抵是能的,唐家是被冤枉的,我公公也没有谋害太子,等真相大白,夫君他们就能出来了。”
这话是婉婉安慰吴掌柜的,吴掌柜听了却喜极而泣,拍手道“这可太好了”
婉婉点头,的确是太好了。她正待说话,却见吴掌柜朝自己连连作揖,姿态谦恭至极,婉婉吓了一跳,忙虚扶道“你这是作甚”
吴掌柜面色却有些羞惭,“夫人小人误以为夫人要与东家和离,还要变卖产业带着银钱远走高飞,小人心里一直责怪夫人,现今才知误会了您,小人实在羞愧。”
至此之后,吴掌柜的态度热情许多,还交代了唐家出事之后有不少对头来春风楼砸场子,近来生意都冷清了许多。
婉婉刚来时见楼下热火朝天的,还以为春风楼生意并未受影响,没想到这在掌柜口中只能算冷清,那春风楼往日兴旺时该有多热闹
吴掌柜便道“从前楼上包厢坐满了人,想要进来吃饭还得提前排队等着”
婉婉不由惊叹。
吴掌柜接着又道“夫人还未仔细看过春风楼吧小人这就引您去看看。”
婉婉心想,如果不了解春风楼不利于接下来同那些商人谈价,于是点点头,几人便一起下了楼,将这春风楼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她下去时头上戴着幂篱,店里伙计并不知她身份,吴掌柜也并未宣扬,就此一行人走到后厨附近时,一名端着汤出来的厨子看见朱娘子,忽然呀了一声,喜道“朱娘子来了啊”
这厨子生得白白胖胖、面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泛着股和善的熟稔,婉婉因而停住脚步,目光透过幂篱看向朱娘子,想要等朱娘子与熟人寒暄过后再继续往前。
她以为朱娘子与这名厨子是相熟,却不想一看见他,朱娘子面色就僵硬起来,甚至摆摆手示意厨子不要说话。
谁料那厨子并未能察觉朱娘子的意思,甚至凑近道“几日不见,朱娘子怎么就客气起来了”说着又叹息一声,“你说东家怎么就被下了牢狱呢,东家那样好一个人,太守大人也是一位好官啊,他们怎么可能会谋害太子”
朱娘子无奈道“杨师傅,你别说了。”
杨厨子并不住嘴,反而恨恨道“我听说夫人回娘家去了,还听说她要变卖东家留下的产业改嫁,她怎么能这样,她可还怀着我们东家的孩子”
朱娘子正要解释,却被杨厨子恨铁不成钢的一番话打断,“你说当年东家向你提亲时你怎么不答应呢你这样好的女人,要是当初嫁给东家唔”
朱娘子忍无可忍捂住了他的嘴。她有些慌张地回头去看顾婉婉,对方的面庞却掩在幂篱下,叫人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吴掌柜刚刚叫一位客人绊住了脚,并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走过来一看朱娘子死命捂着杨厨子的嘴,有些惊异,随即便是羞愧与怒意,“你们俩人,怎么在夫人面前这样无礼”
众人一惊,杨厨子也不挣扎了,转动的眼珠落到头戴幂篱的顾婉婉身上,惊得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
吴掌柜见状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他不敢去问夫人,拉了个方才便在这里的伙计问情况,这伙计也是懵的,慌慌张张就把杨厨子刚才那番话说了。
吴掌柜气得头底下人不懂事会好好教训他们云云,接着又压着怒气向众人道“你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外头说什么就信什么外头还说东家是个欺男霸女的恶棍,你们待在春风楼这么久,东家何时欺负过你们东家是什么人夫人要真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东家能将这么多产业都交到她手上”
吴掌柜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东家如今深陷牢狱,被关到牢里的人是什么样你们不晓得夫人为了东家一家能好过些,上上下下打点求人,这些不花钱要不是夫人怀了子嗣不必被抓进去,如今春风楼也被官府抄了,还能留你们在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东西”
吴掌柜待要再骂,却被婉婉拦住了。“吴掌柜,其他的你说得都对,但那句不知感恩我却不赞同。”婉婉上前一步,幂篱遮住她柔和的脸,却遮不住她清柔得像清泉一样涌入众人心田的声音。
“这店里的人若是不知感恩,怎么会为夫君义愤填膺他们没有见过我,不了解我,会受外头流言蜚语蛊惑乃是人之常情。”婉婉在嫁给唐枕以前,不也觉得唐枕是个一无是处的浑人所以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况且,沈氏是真的劝过她抛弃唐枕远走高飞,那时候她为了稳住娘亲并未反驳,也许,这流言蜚语的源头还有她自己的缘故。
婉婉不是大方到对那些误解的话没有任何感觉,而是因为这些人话语中对唐枕的维护让她感到了温暖,自从唐家被抄,婉婉已经看过了太多世态炎凉,这些日子她给许多唐太守的故交写过信,还有不少在七夕宴上有过几面之缘的贵夫人,婉婉希望他们能伸出援手,哪怕只是为唐家说上一句话,也能让唐枕他们在狱中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仿佛往日里高谈阔论言笑晏晏只是镜花水月。
婉婉那时候有多失望自不必提,这些日子她的心弦一直紧紧绷着,每日都往牢房里送钱,就怕唐枕他们哪一天吃不好睡不好。有时候也会怀疑,唐枕真的能带着大家一起逃出来吗如果他来不及呢如果圣上因为痛失爱子不管不顾就要将一家子都砍了呢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婉婉不敢去想,只得将事情一件件列出来,逼着自己走出去,逼着自己与狱卒打交道她以为这会很难,可是很快她就遇到了朱娘子等人,遇到了仍然挂念着唐枕的掌柜和店伙计婉婉终于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这世上原来还有好多人跟她一样担心挂念着唐枕。
因为心里想着唐枕,婉婉说话语气越发温柔,反倒叫众人不知所措起来。尤其是杨厨子,羞愧得满脸通红,只恨不得挖个洞就此钻进去再也不见人。
朱娘子也是羞愧不已,她倒不是跟其他人一样误会少夫人要抛弃东家,她完全是被杨厨子连累的,心里将杨厨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朱娘子小心翼翼看向少夫人,却仍然无法透过模糊的幂篱看清婉婉的面色。
朱娘子此时纠结的模样婉婉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那三位想要买酒楼的商人都到了。
饶是婉婉对这些商人的狡诈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几人的无耻气得捏紧了手指。他们竟然联起手来压价
“少夫人,一万两,不能更多了”
“什么一万两,要我看五千两都嫌多,如今唐家是什么光景谁不晓得接手唐家的酒楼,我们也是要冒风险的”
婉婉原先以为三万两已经是贱卖,若不是在这种时候,若不是急需用钱,给她五万两她也舍不得卖掉唐枕经营了好几年的酒楼,但她没想到竟然有人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她默默听着,忽然站起身冷冷道“你们走吧这酒楼不卖了”
一听顾婉婉不卖,那几个商人顿时急了。
“少夫人,我们也是念在您是个柔弱妇人的份上才愿意来,否则您再去外头找找,看谁敢在这时候接手唐家的店面”
“少夫人,在商言商,如今你可不是太守府的少夫人了,端着架子给谁看一万两,已经是市面上最高的价了我们是念在唐枕往日没少光顾生意的份上才愿意帮你,就这酒楼,搁外头八千两都不会有人要”
这几人说着说着,已经是凶相毕露,在他们看来,唐家如今跌落泥潭自身难保,面前这位少夫人也是个软和性子,怎么能跟他们斗
顾婉婉头戴幂篱,他们看不清她的脸,但透过纱帘也能隐约看出是副美人相,要是能拿捏住她的把柄,不说贱价买下这酒楼,就是往后将她捏扁搓圆,她也不敢声张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婉婉见他们行动默契一块起身朝她而来,当即往后连退数步
果然,下一刻,见势不妙的朱娘子上前想要挡住他们,却被其中一人狠力推开,朱娘子尖叫一声,同在包厢的吴掌柜连忙上去帮忙,却被另一名商人一脚踹了开,吴掌柜到底年纪大了,被踹这一脚半天起不来,只能倒在地上喘气,一边喘一边朝外喊,“朱二来人快来人”
然而敞开的大门外无人进来,只能听见店里伙计被打发出的惨叫声。
很显然,这三名商人暗中带了不少人手,且早就商定好强买强卖
其中一人甚至从怀里抽出几份契书,婉婉瞟一眼,就见上头写着五千两转让酒楼的话。
婉婉气得双手发颤,咬紧牙关不置一词,笼在袖子里的两指却暗暗蓄力,盯准了这几人身上穴位所在之地。唐枕如今不在,她要自己立起来,她要护住这些家业,绝不要叫人轻贱地将之夺走。
三人见她站着一动不动,还以为这深闺妇人吓傻了。轻蔑地笑了几声,为首一名胡姓商人道“少夫人还是乖乖过来签字,我们就不为难你,否则嘿嘿。”
那笑声中的下流叫婉婉抿紧了唇,她慢慢走了过去。
朱娘子和吴掌柜见状,都绝望地移开了目光,在他们看来,面对这三个男人,婉婉一个小姑娘能如何反抗呢
婉婉走到了放着契书的桌前。头顶的幂篱微微一垂,纱帘晃动,露出她一小截白皙光洁的脖颈。
胡姓商人看得微微一荡,手指不觉痒了起来,唐家虽然倒了,但顾婉婉还是士族之女,放在以前,他们这些低贱的商人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至多只能隔着竹帘拜见,可是现在,却能这样近距离看着
胡姓商人起了贼心,一时半刻哪儿还消得下去
他忽然伸手,朝着顾婉婉纱帘掀去,却在这时,一只手冲到他身前,纤纤细指往他胸口正中戳了一下。
本来该是无关痛痒的一下,但胡姓商人不知为何心慌气短起来,他不由退了一步,下一刻,却见顾婉婉毫不迟疑地两指点来,那一下太快太猛,胡姓商人甚至不清楚被点中了哪里,只觉心脏震动眼前发晕,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借着胡姓商人对她的轻视两次得手,婉婉毫不迟疑朝着另一人的乳根穴点去,这是唐枕教过她的,这里连接着要害
她用尽全力的这一指头果然也得了手,那人愕然看着她,随即头脑发晕眼神呆滞地晕了过去,而包厢里还剩下最后一人。那人姓赵,本来正按着挣扎着的朱娘子和吴掌柜,见两名同伴先后被一个小女子轻飘飘点了两下就倒在地上,邪乎得很,顿时惊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使了什么邪术”
婉婉刚才那三下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全头顶幂篱也歪了。她感觉自己的手微微发颤,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气力再用一次点穴了,但她不敢叫这人看出她气弱,于是极力压着喘息,镇定道“哪里有什么邪术,不过是想给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小人一个教训。没有几分本事,哪个女子敢出来做事连这道理都不懂,你们也敢出来混”
说着她故意往前迈了一大步,这一步果然吓住了赵姓商人,他瞟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人,吓得连说话都哆嗦了,“少夫人饶命啊小人全是受了宋家指使才来干这种缺德事,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啊宋家主说了,这酒楼几千两都不会有人要,叫我们放心干,出了事他负责”
话没说完,包厢外忽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谁说没有人要,本少爷出八万两买下春风楼”
婉婉一惊,立刻侧头望去,只见敞开的大门处转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身形略胖,一瘸一拐,一边捂着脸上淤青一边喊“八万两我买了谁再敢欺负嫂子就是跟我赵四过不去”
赵姓商人看见他,这下惊得连腿都在打摆子,“赵四公子,小人也姓赵,是啊”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赵四赏了一巴掌,给打得嘴角都破了流出血来。
赵四甩甩吃痛的右手,“呸凭你也配姓赵”
这还不满意,又抓起包厢里椅子狠狠砸了几下,直打得人惨叫连连才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嫂子,小弟来晚了,没受惊吓吧”
婉婉摇摇头,眼中突然盈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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