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退位诏书,蔺寒川没有直接将顾时推上皇位,而是先立了他为皇太弟,算是一个过渡。
这段时间中,不仅苏从玉,朝中大臣还举荐了好几个的德高望重的老臣为太傅,为顾时教学。
一时间,顾时忙碌得仿佛现代的高三学生似的,每天四五更就起床研读,晚上丑时才能休息,眼见他眼下有了青黑,整日颓靡不振。
蔺寒川看了也有些心疼,所以他选择了不看。
在顾时接受皇室教育的时候,蔺寒川则忙碌着朝中的政务,将那些对册立皇太弟有异议的人都逐一清理干净。
自从顾时进宫后,二人各忙各的,竟是一面也没见过了。
“殿下,收心。”为顾时教学的老臣不像苏从玉那么轻松自如,态度尊敬有余。
顾时打了个哈欠,强行将自己的目光定在书本上,没一会儿,他就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咚的一声,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老臣有些无措,按理说他该叫这位殿下,可他已经叫了许多次了,他也不敢打骂未来的皇帝,每次都只能轻声提醒,效用微乎其微。
苏从玉走进来的时候,那老臣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期盼。
苏从玉敲了敲桌子,顾时没有动静,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与老臣好声好气的商量“这段时间他也辛苦了,就让他小憩一会儿吧。”
正等着苏从玉叫醒顾时的老臣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只能干巴巴的吐出一个好字。
而顾时对他们的离开一无所知,他陷入了梦境中。
身处在嘈杂的茶楼中,四周吵吵嚷嚷,顾时坐在一众纨绔子弟子之中,听着他们的议论。
“这摄政王真是野心勃勃,在朝中权势滔天,竟然连改朝换代都如此轻易的换了。”
“若我说,陛下前段时间的身体还如此健康,怎么可能突发急症,还到了要退位的地步定是那奸佞之人眼见陛下英明,便想换个好把控的”
“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话到了陛下面前,到了那摄政王面前,我都敢直言不讳,他既然敢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怎的不敢说了”
“李兄家父是谏官,自然敢直谏,李兄也有其父几分风骨啊”
所有人都在哈哈带笑,顾时却坐在一旁,被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令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愤怒的盯着这些人,恨不能咬下他们的一口肉。
顾时努力想要记住这些人的面孔,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他们穿着有的穿着儒生的长袍,有的穿着华贵的衣服,有的只穿着简单的短打这群一看就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竟凑到了一起,对当朝的摄政王肆意辱骂。
权臣、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暴戾、凶狠、冷酷
顾时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想要开口解释,他想说摄政王不是这样的人,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无形的束缚。
用尽全力挣扎了半天,顾时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书籍。
他愣愣的坐起身,看着面前的书籍,满身的大汗,逐渐从梦魇中脱离,心里却仍旧心有余悸。
这只是一个梦,但顾时知道,这也并不是梦。
从前摄政王的名声就算不上好,现在他强行将自己带回皇宫,民间对他的评价只会更差。顾时眼神从涣散到坚定,不过短短一瞬。
在赵渊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摄政王的名声才低劣到如此,顾时不想去评价赵渊的所作所为,他只想想办法,挽回摄政王的名声。
顾时本就不笨,在系统性的学习了帝王之术后,他更是能一眼看穿问题所在。
说到底,摄政王的名声如何,百姓们其实并不关心,他们也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随口一说罢了,若非有人有意引导,他们怎么可能会对远在京城的摄政王如此了解。心里正在思忖着,顾时突然发现,有人走了进来。
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顾时正想要叫先生,却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是脸色苍白的那个捂住嘴轻轻咳了咳“皇弟好生勤勉,朕看了也十分欣慰。”
顾时冷冷淡淡的“哦。”
“说起来,你也是朕的弟弟,合该叫朕一声皇兄。”赵渊又说道。
顾时“嗯。”
赵渊沉默了一瞬间,继续说道“听说你入了族谱,未改姓,而是加了个赵姓,如今名为赵顾时”
顾时“嗯。”
二人彻底陷入了沉默,良久,赵渊脸上的表情也冷淡了许多,他缓缓开口,眼神带着多年养尊处优的优雅和威势“你看起来,对朕有意见”
“嗯。”
顾时确实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在皇宫中住了一段时间,明里暗里打听到了那些往事的时候。
摄政王以前和小皇帝关系亲昵,后来突然将摄政王抓入了刑部大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顾时远比他们看的多,他知道,赵渊怕是早就起了杀心。
和蔺寒川初次见面的时候,蔺寒川穿着一身女装,便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杀。
顾时尚且年轻,身后又有蔺寒川为他撑腰,就算面前站着皇帝,他也丝毫不带害怕,只有避之不及的厌恶。
“是因为摄政王”赵渊猜测。
这次顾时没有祭出自己的一字真言,而是目光冷冷的看着赵渊。
赵渊也不以为意,他笑了笑,上下打量了顾时几个来回,最后落在顾时的眼睛上“你可知,朕当年继位的时候,也是十五岁与你现在,差不多一般大的年龄。”
“你到底要说什么”眼看赵渊有回忆往事的架势,顾时直接打断了他。
就算赵渊此时已经被架空了,但他到底是皇帝,皇宫是他的地盘,没人能赶他走,顾时只能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朕当年,也如你一般信任他。”赵渊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道,“可惜,权势迷人眼,朕终究是皇帝,而他是摄政王,我们只能渐行渐远皇帝和摄政王,利益相悖,走到这一步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会。”顾时突然开口说道,他面孔还有些青涩,眼神却灼灼有神,“就算我当了皇帝,我也不会不信他。”
“他从未被权势迷了眼,被迷了眼的是你。”
顾时站起身,他走到赵渊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你信自己的母后和外公,不信他,所以你们才渐行渐远,他却没变过,他心里有大绥,有边疆,有天门关,以前可能也有过你,但现在没有了。”
“你觉得他将你当傀儡,我却不怕当傀儡,可惜,他不想我当什么傀儡皇帝,他只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好皇帝,就不该有摄政王。”赵渊冷笑一声,尖锐的说道。
“他也不想当摄政王,待我熟悉了朝政之后,他便会将政务交还于我。”顾时认真的说道,“是你自己羽翼不丰,担不起整个大绥,他才一直没有办法丢下摄政王的名头。”
赵渊注视着顾时,眼神复杂。
赵渊只知道有顾时这么个人,直到这两天,他稍养好身体,才第一次来和对方交涉,他以为这个出身民间的皇太弟会是怯懦无能的性格,却未曾想到,竟然如此坦荡大方。
他不像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心思深沉,无论什么事情都不露神色,他的喜恶都清楚明白的写在脸上,反而让他每一句话都显得格外真诚。
而他对摄政王赵渊承认,他不甘心,不甘心极了,不仅仅是皇位,还有摄政王。
而顾时的所有话,恍如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以前赵渊尚且能告诉自己,他与摄政王路不同,就如一山不容二虎,只能留其一,所以他狠下心,忽视了心中的不舍,对摄政王下了死手,最后败了,他也并不后悔。
可如果戚长风当真没有反心,那他却是亲手推走了唯一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皇帝的人。
赵渊心中掀起万丈波澜,可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你如今年幼,可以如此天真,待你真的继承帝位后,你就不会忍受有个摄政王一直踩在你的头顶了,古来帝王皆如是,你也不会例外。”
放完狠话,赵渊伸手招来站在门外的小太监,扶着自己离开了,他来的突然,走的匆忙,顾时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难道是为了挑拨离间顾时不解。
一连走出了很远,赵渊才停下脚步,他苦笑一声“最后竟是朕落荒而逃。”
搀扶着他的小太监没有说法,他知道赵渊只是想诉说。
“我当真做错了吗。”赵渊喃喃,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道路有些模糊,正要担心是不是毒入眼睛时,他听到了小太监惊恐的声音。
“陛下,您,落泪了。”
赵渊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满脸湿润,他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数年中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记忆如数涌入脑海,他惊讶的发现,原来他没有忘,他一直都记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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